困于浮华

在家的日子，也难得有几天闲暇。先是姑爷不在了，当晚龙哥就约齐了几兄弟赶过去，按照我们家的习俗是先要去祭奠的。第二天回家后我才给爸妈说，我说（某某寨）姑爷昨天过世了。爸爸早于料到，他说姑爷的病其实早于病入膏肓。妈妈又回忆谈起了姑爷是一个干活风风火火，很干脆利落的人。事情才过去两三天，龙哥又来电话说，又有一个姑妈也不在了。我清晨吃饭时给爸妈说这事的时候，爸爸长叹一声“唉”。我注意到妈妈在收捡碗筷的手抖了一下，她说，星期天我遇见他们寨子的人，还问了他们姑妈好点了没，哪晓得这么快呢。我没有说什么。属于他们的这个时代已经渐渐逝去，任何时代都终将落幕。

我年少时，家乡的山上郁郁葱葱，小河清澈明净，田野四季分明，空气清新爽朗，那时家里常有客人，有农忙时节过来帮忙的，有闲时翻山涉水相互串门走亲戚的。那时候父辈们的重心只有土地，亘古的土地只需要劳作，付出与收获就会如约而至。父辈们俯身于土地，勤勤恳恳地追随着四季的变迁。土地博大丰硕的馈赠，也成就了他们朴实无华的性格。简朴纯实的欢乐氛围弥漫于乡村田野，沉淀成了厚厚的情感。父辈的年代很注重亲朋之间的情谊，时代的滚滚巨轮洋溢着蓬勃的欢乐。他们以勤劳作为立世之本，把自己看做大地的一部分，用双手从土地里挣来了一碗碗可口的饭菜。亲戚间常来常往是一个家庭勤劳善良的骄傲，父辈们把自己视作连绵情谊的一个部分，美好就是大家一起度过。世界对他们来说是简单透彻的。那时他们身强力壮，把酒言欢，客气而又豪爽，说到开心处就哈哈大笑。

我们小孩子在他们身边无忧无虑地欢快穿梭着，不时让父辈高兴和蔼地抚摸着头顶。我们开心地相约一起去河边探索发现，虽然是早已司空见惯的小鱼虾，贝壳田螺，却因为有人分享而开心地奔跑叫喊。在后山树林里一条条踏得寸草不生的小道里捉迷藏，攀爬在高大的藤蔓上躺着，荡着，闹着，再也不管放的牛跑去哪里了。还相互约定下一次见面是在假期，那时的心愿只是在放假的时候能去亲戚家做客，能和同龄的老表们一起玩耍。那时总认为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可知的，都是有答案的，忧伤是可以回避的，欢笑是触手可及的。只要努力，心愿就会微笑绽放，就会有满满的收获。只是，尘世川流不息永不遂人愿，越是长大越是与曾经奔跑的辽阔乡野背道而驰相去甚远。默默地忙着读书，恭敬地忙着处世，卑微地忙着生活。光阴荏苒涉过苍茫，碌碌地混沌在这蒸蒸日上的浮华之中，早已无所谓悲伤，也无所谓欣喜。

尘世既定已成，这个约定俗成的尘世亦如《史记》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我看来其意义并非全是感叹人们为了利益趋之若鹜。也诠释了社会的文明和进步是为了实现利益的最大可能和最大优化，利益乃是社会发展的动力。人们追逐利益并没有错，而把利益看作唯我独有的私人财产，不容任何人沾捻一点点才是大错特错。在尘世这趟以利益作为驱动的列车之中，个人只是一个微末的乘客，附庸着飞驰的列车匆匆而过，在某一个站台又匆匆地下了车，终其一生都无法观见尘世的全部。而在这骚动的时代，欲望川流不息地交织着万物生灵。人类总无所顾忌地倾泻出占有的本能，都想要得到最多，满目狰狞地搅动出无休无止的风风雨雨，尘世沸沸扬扬忙忙碌碌地奢靡浮华。世人看似踌躇满志热情如火，其实只是在试探权衡相互倾轧。看似嘻嘻哈哈漫不经心实则各怀鬼胎工于心计。犹如猎狗般突来突去地分辨着猎物，追踪着疏忽，突然猛扑上去撕下一块肉。

在这让我惊慌失措的浮华尘世的深夜里，我常常感到疲乏无奈，落寞的身不由己中我沉思最多的只是关于自己。也许是我错了。也许是我天性懦弱，而又浅薄固执，只是一直在逃避，不敢直视这飞逝而去的惨淡人生。也许我天性悲悯，总是反向生活背影的孤寂落寞，而没有积极阳光搏击逆流。也许是我一路的追逐实则是漫无目地漂浮得太久了，心中长出了无数的芒刺，然后在尘世的风雨纵横中，又生出了一层层防御的茧皮，让垂垂老矣的心自相矛盾疲惫不堪。

浮华奔流不息，在仓仓皇皇的应接不暇中，我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困顿，生出诸多的迷乱，琐碎而又必须的生活再也无法寻得那个热衷于分享时光，憧憬欢乐的青春。那以为是顺利成章的生活只是一路艰涩怅惘地山重水复罢了。每次回到家里，我都很忧虑，父母的老去和孩子的幼稚总让我忐忑不安焦虑万分，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照顾好他们，我小心翼翼地争取不让任何麻烦发生。因为我很清楚，但凡一点点的打击对我来说都是致命的。近年来，父母渐渐的体力不支也让他们失去了年轻时的豁达与力量。他们更愿意在家墙之内坐守一份安宁。尘世的喧嚣已和他们无关。我清清楚楚，当他们走出喧嚣之时，就是我立于纷扰之日。我一直依赖的那一份安宁已不复存在。现在一切都需要我来营造了，而我却无力让一切变得更好。

记得毕业季的最后一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退了群。他们离校的最后一堂课，我用半堂课来预测试题和几个知识点，用半堂课告诉他们，今天走出这里后我们再无相见。这三年来，我虽才疏学浅，但也算是尽心尽力。我知道一切话语都是徒劳，因为我总是批评他们萎靡地相沿习俗，而不是用知识来提高认知。我真诚地鼓励热爱学习的同学，想把他们从浮燥的颓靡中拉出，然而却让更多人以为我偏见他们。我总是逼他们学习，可他们消极怠工，不进取，不思想。不过，一切都已曲终人散。他们很多人再也不会知道，他们所迫切追逐的奢靡浮华，将会是一生所累的囚牢。可是，我何尝又不是困于其中呢。在胡歌主演的《走走停停》中，讲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心路历程，在电影里，主角对自己所谓的才华感觉良好，可十年北漂却一事无成寄人篱下，最终被迫返乡。回到家乡的小城后还是清高地困在了自己的才华之中，终日好高骛远无所事事，在朋友的鼓励下经历了奋起与变故后，最终选择了脚踏实地的生活。

电影里没有惊心动魄的传奇演绎，也没有峰回路转的奇迹出现。不过，看完电影后，我心里莫名地酸苦起来，它在告诉我，梦想与尘世是两条方向。尘世浮华，拼尽全力才会有碎银几两。梦想太高，深在无垠的浩瀚之中，可我们不可能终生仰头生活。

还好故事的结尾，主角妥协了生活，但他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只是选择了一种和解的方式，梦想只有在诚实地对待自己，恭敬地对待生活的土壤中，才会成长起来。他没有成为《山月记》里的唐人李征，在自以为是的清高中固守，对现实不满，对世事傲慢，使得认知陷入没有辨识的泥潭，活成了心中困兽的样子，最终化为一只茹毛饮血的老虎。也没有成为《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斯特里克兰德，为了追求心中的圣地，而抛妻弃子，背信恩人，利用爱情，践踏美好。为了自己的追求麻木残忍地伤害其他人。这两种人都让人不寒而粟，还好主角都没有成为，这才是这部电影的精髓所在。生活的目的并非沉溺于迷乱的尘世浮华，而浮华确是生活的现实过程，极少有人能做到种豆南山下不闻车马喧。想来，感触尘世脉动的旋律，深藏明净的心灵，赞赏一切美好，爱一切所爱，在尘世浮华的喧嚣声中踽踽而行，才能让梦想与生活交织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