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苗山的回响

方凯，国家商务部一名干部，曾在我的家乡——全国五个苗族县之一的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挂职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

认识他是３年前，那次他来广州南站出席湖南·城步电商农特产品展示厅的开展仪式。因特色产品进高铁站，这在我家乡是一件特大喜事，县里相关部门让我邀请一些媒体朋友去做做宣传。

开展仪式上，听他讲家乡特色产品进广州南站的曲折经历，我为商务部派出这样务实的干部到家乡任父母官自豪，也暗地里为他想苗乡人民所想的工作作风点赞。

此后，相互间有了微信，发现他的古诗词写得温雅有尔、意境十足，文学的爱好，让我们谈论话题多了起来。

微聊中，才得知他在我家乡扶贫挂职２年多，曾用双脚和车轮丈量过13个乡镇（场）、191个行政村（居）、近2647平方公里的山区。对我家乡那“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质地貌和“富饶的贫困”的含义之深，他有着深层次思考和不舍。

去年１０月，因工作需要提前结束挂职回到北京一年多的方凯，给我微信发了一篇《我的挂职扶贫故事》，说商务部机关要举办故事会，让他去讲一讲挂职故事，请我帮忙修修稿子。

如果不是他谦虚让我修这篇演讲稿，我真还不知道方凯在苗乡城步扶贫短短的２年多时间里留下那么多的感人故事。

文稿修读中，我被方凯那句“请喝一杯茶呀！请喝一杯茶……”山歌吸引；被“这里的的山水，美不胜收；这里的人民，热情质朴；这里的脱贫，上下一心；这里的发展，方兴未艾”词句薰醉……仿佛看到方凯在苗寨吊脚楼里学苗话、唱苗歌、喝油茶，在那夜灯下与干部推心置腹谈心交心，在那火堂旁和苗民融为一体寻解脱贫攻坚难题等场景；仿佛听到他留在苗乡城步大山里的脚步声还在回响……

一条路

2017年7月中旬，湖南省经历了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

这天早上5点左右，从商务部到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挂职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８个月的方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按下接听键，县商务局局长火急火燎地告诉他，说他挂点的五团镇恒州村发生了严重的山体滑坡，还有一贫困户的家因电起火了……

灾情就是命令。“快，准备去现场！”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上衣服第一时间走到客厅，打电话向县主要领导汇报。等他回房准备整理行李时，只见来县里探亲的妻子已准备好，还换好了衣服，并拉着他的手说：“凯，我陪你一起去，遇上困难，我好给你当个帮手！”

望着妻子这一举动，方凯顿时热泪盈盈又深感愧疚：妻子刚怀孕还不足三个月，孕期反应特别大，自己因工作忙而无暇顾及，这几天刚刚有点好转，正是需要休息静养的时候。但想到灾情，方凯不假思索地点了一下头，就带上妻子出发了。

恒州村是城步县相对较偏远的一个小村，与广西桂林接壤，藏在大山深处。从县城到这个小村，正常情况下，开车2个多小时便可到达。可是，方凯他们这次冒着大雨和泥石流进山，由于路上多处垮方，踉踉跄跄走了4个多小时才抵达。

一进村，方凯向驻村干部和当地镇村两级干部了解了村里受灾的情况后，便冒着大雨徒步来到泥石流冲毁的民居和失火的民居进行现场察看。失火的民居虽然火已扑灭，但由于山路路况太差，消防车进不了山，村里灭火工具简陋，导致失火房屋烧为灰烬。站在烧为灰烬的废墟上，方凯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这把火，对帮扶的贫困户来说，真的是无异于雪上加霜呀。

方凯擦干眼泪，便在救灾帐篷里召开了紧急专题会议，明确了救灾的职责分工，研究了灾害重建的具体事项，经请示确定了利用商务部定点扶贫资金为恒州村修建一条标准化的县级公路。会议期间，他还专门打电话联系外商投资协会，落实了协会成员飞利浦公司为恒州村捐赠一批太阳能路灯。会后，方凯和他的妻子一同加入了村民搬运沙袋、修筑防洪堤的工作中。虽然浑身上下都是泥，但有他们夫妻的参与，无声中给了村民们的鼓劲。一个多小时下来，一道长几百米的防洪堤筑就了……

堤刚筑好，方凯就接到县政府办公室打来召开救灾会议的通知电话。方凯二话没说，带上妻子就往县城赶，真没想到会有一场惊险又在前方等着他们。县城近郊的一处塌方导致道路阻断，前方机械施工尚需几个小时。为不耽误开会时间，司机小熊建议绕道走其他路。盘山公路一边是陡山峭壁，一边是巫水河，路宽只有4.5米。司机小熊艰难地开着车，突然听到车后有人喊“落石头了”，凭着经验，司机小熊打了方向盘并把车刹住了。

“好险！”石头虽然躲过去了，可车陷入了泥潭里，一直打滑！情急之下，方凯让司机小熊熄火，他们三人忙冲下车淌着泥浆躲到了安全的地方，转眼间，车子就被1米多厚的泥浆给淹没了，好险！他们顿时吓出了冷汗！

事后，方凯回想起这次险遇，仍然不寒而栗，觉得后怕。但又觉得很幸运，人生有此番经历，亦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这条路，有商务部定点扶贫资金的投入，有方凯和县委县政府的大力督办，恒州村的标杆进村路竣工通车了，路灯也亮了，受灾的贫困户也得到了重新安置。

此后，方凯每次路过这条道路时，都要在那块刻有“商务部援建”的石碑前站立一会儿，他感到：这条扶贫路，联通了山村和城镇；这条扶贫路，点亮了百姓的心灵和希望；这条扶贫路，传递了国家的关怀和温暖；这条扶贫路，送出了大山深处的油茶飘香和瓜果盈枝。

瞧瞧，这条路上车水马龙的轰鸣声不正是来自大苗山深处的一重回响吗？

一只鸡

“方县长，您给我们苗乡乌骨鸡起个响亮的品牌名字吧！咱们城步的乌骨鸡是名副其实的走地鸡，会飞的土鸡啊……”

那天，方凯去新枧水村村民刘银莲家走访，她兴致勃勃地反复跟他唠叨这事。

方凯深深知道，新枧水村隶属儒林镇，距离县城18公里，海拔1000米左右，全村总面积11000亩，其中山林面积9000亩，耕地面积只有630亩。全村共有6个村民小组，农户194户，总人口856人。新枧水村属城步6个深度贫困村之一，2017年全村人均收入只有2800元左右。

方凯没有回答，而是陷入深深思考中。刘银莲，是这个村典型的贫困户，一个弱势的留守妇女，还是个五保户。她丈夫去世得早，自己拉扯两个孩子。她在南方打过工，在县城卖过小吃，但微薄的收入都难以保障家庭正常开支。可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一个不怕苦、肯吃苦、打不垮、压不弯的典型苗家妇女。她很有想法，近些年，她开始琢磨养殖高品质的乌骨鸡，想在全县打造城步的品牌鸡，想让方凯给乌骨鸡取个响亮的名字，这是一件大好事。

“我记下了，下次来回复你。”方凯觉得她的思路恰逢其时，好的产品就应打造好的品牌，好的品牌可以塑造好的产业。苗乡城步坐落在广西十万大山和湖南雪峰山的余脉上，这里森林资源丰富，拥有60万亩竹海，城步的乌骨鸡都是散养在山间竹林里，喝着山泉，吸着负氧，吃着绿食，卧着硒土，具有与生俱来的天然有机优势。但以前老百姓都没有市场意识和发展眼光，不知该怎么将这种局地优势打造成规模产业，零种散养有时还入不敷出。刘银莲是个热心肠，爱张罗，她家的鸡养得好，她还带动全村的人养鸡，分享经验，牵头组织专家来村指导养殖和防疫，形成了小有规模的村集体经济，但遇到的发展瓶颈就是好货无好销路。

答应的事就得想办法办。方凯觉得，选准养鸡产业，必须锁定高端饲养，更要有市场才能带动。于是，他带着刘银莲和合作社的人多次去邵阳市和长沙市对接超市卖场，还借助在城里举办各种节假日城步农特产品展销会的机会宣传推介城步乌骨鸡，多措并举，成效显著。

乌鸡卖出了好价钱，方凯没有满足于现状，而是把目标定在进一步打造品牌，借助电商平台，让线上线下有机结合，闯出一条新销售路子。

既然我们城步的乌骨鸡会飞，那干脆就叫它飞鸡中的‘战斗鸡’吧！”那天，思量已久的方凯，来到刘银莲家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村民们一听，也觉得这个名字非常合心意。不久，打上“战斗鸡”的字样，印上苗家风格的图样的商品包装盒，呈现在人们眼前。

“战斗鸡”所有的包装，给人眼前一亮。方凯便请来中央电视台七套农业栏目组、人民网和湖南卫视等媒体专程来村里进行了拍摄宣传报道。一时间，苗乡城步“战斗鸡”的美名飞越到了首都，飞遍了大江南北。与此同时，方凯还借助商务部电商扶贫的优势，让城步多个养鸡合作社对接全国多个电商平台，深入开拓网络销售渠道，扩大网络营销宣传攻势，引导湖南商务系统乃至商务部机关系统率先消费城步“战斗鸡”和鸡蛋，形成了以销促产的格局。

“真的很感谢商务部，感谢方县长！没有方县长，我们的乌骨鸡再好也不会插上品牌和电商的翅膀飞出大山啊！”这是刘银莲常挂在嘴上的这句话，也代表全县乌骨鸡养殖户们的心声。

销路好了，苗乡城步的乌骨鸡养殖产业覆盖到了全县13个乡镇场的大部分村，鸡的存栏量翻了好几倍。到2019年，整个新枧水村的人均收入已经超过5000元，较2017年翻了近一番。

刘银莲的养鸡场，成为了中央、省、市领导到城步调研时必考察点。她每次都身着苗家节日盛装礼迎大家，既当讲解员、饲养员，还当宣传员。看到这一幕幕情景，方凯笑了：这就是产业的品牌和电商相辅相成、有机结合的效率，这才是扶贫工作交给老百姓的最满意的答卷。

听听，这“战斗鸡”每天的嘹亮啼鸣不正是来自大苗山深处的又一重回响吗？

一双手

“感谢方县长！因为有您的鼎力帮助，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才能走出大山，走出全国，走向世界啊！”这是方凯因工作有新安排提前结束挂职任务离开城步时，五团镇的贫困户村民伍前金握着他的手告别时说的最大声、最激动的一句话。

伍前金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这天，她将带着她的苗绣作品赴德国参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举行的一场全球非物质文化遗产交流会，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坐飞机和第一次出国，更是她第一次参加这么高端的国际会议。

方凯从伍前金泪光盈盈的眼睛和略带颤动的声音中，看出她的激动、她的紧张、她的兴奋。他坚信，她会珍惜商务部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给予的难得机会，因为这次飞跃，苗乡城步的苗绣从此进入产业化的快车道，成了城步脱贫攻坚的又一张特殊名片。

2017年，方凯第一次接触苗绣时，正是城步苗绣最低谷的时候。那天，他去五团镇调研时，伍前金对他诉苦，说她好困惑，那么好的非遗产品为何没有好的销路，现很多村民甚至贫困户都不愿意继续做苗绣了。

方凯一听，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好不容易打造的脱贫路会短路的，人心会散，传统苗绣也会失传。想到这，他坚定地走上前安慰伍前金：“不急，让我来想办法吧。”

方凯经过多方深入调研后，发现根子出在市场定位上。方凯了解到，伍前金虽然是个贫困户，但她勤奋又好学，既自学苗绣理论知识，还传承和弘扬了城步苗绣这项非遗的精髓。作为致富带头人，她成立了苗绣经济农村合作社和城步苗绣文化研究院，成了苗绣文化和苗绣产业的研究者和践行者。

一开始，伍前金通过熟人老乡渠道能接到一些订单，自己和几个乡邻也很认真地把每一件产品当作艺术品去手工细致制作，赢得了一定的市场。有了一定积累之后，她就想着带动村子里的留守妇女都来做这件可以脱贫致富的有益之事。

留守妇女文化水平较低，没有图案设计基础，导致绣出的苗绣图案单一不新颖。加之，手工刺绣耗时耗力，效率一直太低，产品过于单一，规模上不去，就逐渐进入了难以为继的不良循环。

方凯帮她找到根源后，便在2017年至2018年的两年间多次联系中国工业设计协会，邀请该协会组织多名设计师和工业企业来城步专题调研，召开专家研讨会和现场会，破解城步苗绣市场化和商业化的难题。

功夫不负有心人。方凯的联姻牵线，深圳开物成务设计公司看上了伍前金她们城步苗绣合作社的苗绣作品，便与她们开展了工业设计合作，批量采购城步苗绣的系列产品，采用该公司设计的小微电子产品进行外观包装。同时，公司还帮助城步苗绣合作社提升了手工刺绣的工效，确保苗绣艺术品顺利转变成适销对路的商品。

设计上了水平，方凯又积极协调中国工业设计协会，为城步苗绣在该协会举办的每年的全国性会议和论坛上争取一个席位，让伍前金作为非遗代表出席会议并介绍推介城步苗绣的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同时将经典作品在会议期间予以展示和展销，扩大了苗乡城步苗绣的影响。

2018年，伍前金在广州参加中国工业设计协会举办的一个国际会议期间，她特地专门打电话告诉方凯：“方县长，今天有很多外国专家和企业家找我专门了解城步苗绣，并留下了联系方式，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城步苗绣就可以让更多的外国朋友品鉴和选购了。”果不其然，2018年，联合国驻华代表处与商务部签订了合作备忘录，重点支持商务部定点扶贫工作。

此后，联合国驻华所有机构甚至有些国家驻华使领馆也参与到这项工作中，越来越多的外国面孔出现在了城步这个偏远的小县城。

趁着这股东风，方凯带着伍前金的团队一道向国际友人推介城步苗绣这项当地独一无二的非遗文化，并受邀到北京联合国驻华代表处总部开会，城步苗绣便也第一次走进了联合国，联合国驻华代表处秘书长罗世礼先生成了第一位城步苗绣的国际宣传员。

此时，方凯心想：虽然不曾到过所有城步苗绣展示过的各种舞台、各个论坛、各个会场，但每当他看到城步苗绣时，就仿佛已经听到来自四面八方为之喝彩声及雷鸣般掌声。

想想，这隆隆掌声，不正是一重重来自大苗山深处的回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