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以往不同,2015年这次进入赤水市两河口乡,感觉明显不一样,少了压抑沮丧。车窗外的山仍然那样高,沟还是那么深。应该是它——大坝山,将以往的压抑扫到了一边。
从海拔400米的沟谷到900米的山上,500米的落差,只有不到2公里的路程,陡峭的上山公路被盘成一条蜷曲的蛇。大客车喘着粗气,呻吟着。随着客车盘旋而上,天空渐次展开,视野步步扩大。当攀上大坝山,俯视翠绿群山,惊叹玫瑰小镇的建设场面,胸中的压抑似乎找到宣泄的出口,心情紧跟着彻底舒展。
压抑来自两河口乡集镇所处的环境,闭塞、孤寂、窘迫、束缚,甚至有绝望。
纤细的盘龙河和香溪河在这里约会成一个“Y”形,小集镇正好骑在沟谷的两个枝丫上。一边是悬崖陡壁,一边是绿色垂帘,均有上百米高,集镇就在两扇绝壁之间。站在集镇上,抬头仰望,视线被挤压成一线天,数百居民被揉捏在既深且窄的沟底,在日日的摩肩接踵、拥挤堵塞中生活、贸易、接待游客。除此之外,每逢农历三、六、九日,以及节假日,赶场群众和前往十丈洞瀑布的游客,顿时将场镇淹没在人群中。此时,便成了当地政府维护交通秩序人员的梦魇。这样的生存环境,虽然不至于恶劣,但也足以让人心生沮丧乃至绝望。每次因工作进入两河口,我都忍不住打寒噤。
两河口乡的旧街不过100米长,宽窄不一,最窄处约5米,最宽处不过10米。如果将这条小街与赤水城区的任一条凋敝小巷进行比对,小街胜出的机率几乎为零。街道两边的房屋高低零落,破旧不堪,猥猥琐琐。新铺的两处街道总长也不过百米,仍然不超过10米宽。就连新建的乡政府也只能紧紧扒附在陡壁上,显得战战兢兢。
吃过午饭,我们从盘龙赶往大荣村,已经是下午2点多,然而排队候行的游客车流仍有数公里长。疏通道路工作人员的焦灼被烈日晒烤得冒烟,等候通行的游客或蜷缩在车内空调里,或在竹荫下消解着无奈。
再多摆一张桌子都得挖山壁,再多放一张床都要占河道。两河口的狭窄,不仅制造拥堵,更将致富的门路封死,把发展的舞台压缩。如过江之鲫的十丈洞瀑布游客,绝大部分在这里吃不上饭、住不下来。两河口人只能眼巴巴望着客来客去,发出无奈的叹息。守着旅游金饭碗却吃不饱的痛楚,两河口人体会尤深。
显然,这个狭窄猥琐的旧街场,不是为有名的十丈洞瀑布景区所准备的。这个原本只是供当地乡民聚会交易的小场所,本已显得捉襟见肘,面对汹涌而来的游客,越发显得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和手忙脚乱。要让它承载起两河口人发展的憧憬,实在是难为了它,委屈了它。突破,已变得迫在眉睫。
2011年,历史给了两河口乡一个机遇,全市旅游环线公路经过大坝山,苦闷而苦思的乡党委政府立即心头一亮,一个大胆的计划就此凌空闪现,他们决绝地将发展的宏图定格在此刻我脚下的大坝山。
首次邂逅大坝山这个名字是在三年前。当时我采访的遵义市人大代表汪大金正好是大坝村委会主任,因此初识了大坝山这个名字。第二次是写两河口乡人大主席团将会场移入大坝山,现场排除障碍,恢复旅游公路建设。第三次是写两河口乡人大征求群众意见,通过决议助推乡政府搬迁,仍然没有躲过“大坝山”。
笔尖一次次划过大坝山,脚步却未曾踏进过大山一步,只是在山脚下,顺着别人的手指,投去过几眼疑惑而好奇的遥望。云遮雾绕的大坝山,为何数次拨动我的笔尖?又为何总是牵动着两河口人的命运?
这个疑惑,今天在大坝山上终于有了明晰的答案。
随行的当地工作人员指着车窗外的建设工地不断介绍着情况,几栋漂亮的群众安置房已完工,首期商住楼已拔地而起。这个规划3000余亩,总投资30多亿元的玫瑰小镇,集行政、商住、旅游、休闲为一体,将大大改善留不住游客的尴尬现状,搭起两河口乡腾飞的新平台。
穷山沟正在变成聚宝盆。原来大坝山的云雾里早已酝酿着宏大的梦想、渴求改变的突破、摆脱束缚的奋斗!
“这是两河口乡的一个大手笔呢。”晚餐时,我向乡党委书记吴维伦举起酒杯。这个昔日的同事,个子不高,不胖不瘦,却浑身透着实干和精明劲。在两河口乡主政多年的他,思考得最多的是如何突破困境,解决乡里的贫穷和发展问题。
“不瞒你说,我又签了两个上亿元的大项目。就在大坝山上。”吴维伦将酒杯碰过来,脸上带着自信和初尝成功的笑容。但我看到笑容的背后翻滚的艰辛和汗水。在酒杯的碰撞声中,我们一仰脖子,将“毛酒”倾泄进各自喉咙,我饮下佩服,他饮下自豪。
飞跃500米的高度,将行政、商业中心迁移至大坝山上,让荒凉的大坝山变身繁华的玫瑰小镇,这一跃极为不易。它不仅要跨越地理的高度,更有思想的落差,而这个落差是最难攀越的。在大山中艰难穿行,寻找出路的当地党委政府,没有被大山吓怕,却迎面碰到群众的不理解。突破性的思路,常常遭遇惯性思维的阻挠。已经被大山压迫、拥挤堵塞浸润的群众,当听说乡政府要搬到大坝山上,故街难离、担忧办事不便的情绪一下子占了上风。两河口乡人大主席袁克华曾给我描述过如何说服群众同意乡政府搬迁的故事,既充满艰难曲折,也充满对群众利益的尊重。
受制于大山,又得益于大山;大山曾扭曲了他们,大山也重塑了他们。这种大角度的腾挪转换,应归因于两河口乡领航者不受时空环境羁绊的开拓创新思维。
粗粗看来,这个只有6000余人的小乡,无论从资金实力、还是凭思路,这一创举都似乎与当地的落后封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然而现实却又让人不容置疑,大山深处的确飘出了玫瑰花香。
习惯于大山压迫的两河口人,今天终于幡然醒悟:原来大山不仅是发展的桎梏,也可以是发展的基石和舞台。
大山深处孕育的奇想,本身已是让人惊异。而这一发展模式更成为全市争相复制的“标本”,高山旅游度假项目在其他乡镇开花。在收获掌声的同时,两河口乡还将“吃螃蟹”的美誉收入囊中。
清凉、绿色、安静,是大坝山与生俱来的魅力,而摆脱孤芳自赏的哀怨,转向山人合一的和谐共处,到玫瑰小镇的华丽转身,更是为它锦上添花。曾经孤独的大山,将变身繁华的闹市;曾经贫穷的大山,将变成承接财富的宝盆;昔日单调的绿色,已变成绚烂缤纷的玫瑰花海。
大坝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荒山,从此将以崭新的面貌,托起两河口人的发展梦想,以玫瑰的芳香招引四海客人。
局促不安、沮丧压抑早已消失无遗。站在500亩玫瑰园前,乡干部袁群热情地回答着我的各种问题。她漂亮的脸庞与怒放的玫瑰花海相得益彰。我深吸了几口空气,仔细品咂着玫瑰花香的韵味,竟然有点意乱情迷。不禁怀疑,眼前喧嚣的工地,是那个曾经孤寂的大山吗?
是的,大坝山的花期正茂,已进入坐果的季节。
我定了定神,努力扭转头来,将迷离的目光从美女花海身上剥离,移向山脚,试图鸟瞰两河口的旧街场,然而它渺小逼仄的身子已沉入暗淡的深沟,湮没在大坝山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