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十四日,初进军营的那个晚上,一声悠扬婉转的熄灯号声让我终生难忘,我的军旅生涯也从那一刻开始起航。
军号,古已有之,只不过那时候叫作“角”,中国是世界上公认的出现军号最早的国家,《乐录》记载:“蚩尤与黄帝战于涿鹿之野,黄帝乃命吹角为龙吟以御之。”古代的边塞诗词中,有着许多关于号角的描写,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范仲淹“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至今读来仍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我军建立之初,就有了专门的司号兵编制,那时候,没有现代化的通信方式,军号发挥着极其重要,甚至难以替代的作用,“司号员鼓鼓嘴,千军万马跑断腿”,可以说,军号见证了人民军队的成长、壮大,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历程。
小时候,特别喜欢玩打仗的游戏,别人都争着当首长和战斗英雄,而我最喜欢的角色却是小号兵,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父亲也曾当过司号员。
父亲是一名伍军人,曾参加过解放战争和建国初期剿匪战斗。他一向低调,很少对我说起自己的经历。我当兵离家的头天晚上,他才第一次给我讲起自己的战斗故事。他说,自己曾经是中原突围后留在鄂东打游击的鄂豫第四军分区的一名司号员,参加过大大小小许多战斗,经历了太多的胜利喜悦,也见过太多的流血牺牲。他告诉我,可不要小看了司号员,首长的战斗命令要靠他传达,战场的纪律要靠他维系,有时候还能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战斗的胜利有他一份功劳呢!司号员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必须是政治思想过硬、脑袋瓜灵光的战士才能担任,而且牙齿要齐整,嘴唇要严实,不能漏风才行。父亲自豪的话语,更让我对军号心驰神往。
满以为,到了部队就可以接触到真正的军号,甚至想着好好干,像父亲那样,争取当一名优秀的号兵。当了兵才知道,军号作为通信工具,早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部队里不再有司号员这个岗位了。作为营区里调控作息时间、保持军队高昂战斗作风和良好精神风貌的一种工具,军号已改为高音喇叭播放。号声还是那个号声,却少了战火硝烟的味道,也与想象中司号员鼓起腮帮、气冲霄汉的感觉相差甚远。虽然有遗憾,但在我的心目中,军号的魅力依然不减,在它的统一指挥下,数千人闻号而动,依号而止,步调一致,这是何等的威武壮观!置身其中,荣誉感、使命感油然而生。
当兵前,我对军号声的感觉仅限于冲锋号,通过学习才知道,军号声竟有7大类、107种之多,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不过常见的也只有十几种,如果有心,是不会记错的。偏偏我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按班长的说法是,没有战斗意识、警觉意识。记得新兵连时,有一段时间训练辛苦,又是队列、又是三防训练,把我们搞得疲惫不堪,精神高度紧张,那天晚上,刚刚躺下才半小时不到,军号声又响了!心里纳闷,怎么今晚熄灯号响两次?稍一迟疑,就听见班长拍我的床板,厉声吼道:“紧急集合了!你听不见吗?!”我这才从床上一跃而起,赶紧打背包,可惜在床上浪费时间太多,我出去的时候,全连早已列队完毕,我们班受到连长的严厉批评。
我为自己拖了全班的后腿而懊悔不已,这以后我更加强了对军号声的学习,每一次军号响起的时候,我都会问班长和老兵,这是什么号?了解播放场合和作用,然后默默的记下它的旋律、速度。就这样,熟能生巧,渐渐的我成了连队里的军号“专家” ,连里曾经考过我一次,通信员用磁带播放号声,3-5秒钟内,我就能准确说出军号名称及用途。
而我有幸真正接触军号是一九八八年初,在团政治处助勤期间,电影组放军号的老兵回家探亲,部队首长临时让我担任放号员,能够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足见领导对我的信任,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军号是指挥调度部队的号令,切不可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出错,由于没调好闹钟,有一天早上,起床号迟放了3分多钟,造成10多个连队晚起床,给当天的工作训练造成了一定的混乱,这在部队属于严重的事故,是绝对不允许的。那天,宣传股开了分析会,战友们集体帮助我,“别小看这3分钟,战争年代你这个小小失误,就有可能造成整个战斗的失败!”一席话,说得我汗颜不已,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能粗心大意了。那以后,直至老兵回来,一个多月里再也没有出任何差错。也就是这一段短暂的放军号经历,让我对军号有了更为特殊的感情!
1991年,我退出了现役。然而,那熟悉的军号声,让我难以割舍。直到现在,我手机的铃声依然用着军号声,早晨伴着起床号开始一天的忙碌,晚上10点我的“熄灯号”准时响起,再忙也要准时就寝;有时候没事,还把各种军号声联奏放着听,一面听一面打着拍子陶醉,老婆说,你是不是 “魔怔”了,这音乐真的那么有好听么?我说,对于每一个当过兵的人来说,军号声无疑是最美的音乐。
对于军号的情结,一直伴随着我,从部队到地方,融入了我的灵魂,浸润到工作、生活、学习的方方面面,每当工作遇到困难、生活出现困惑,感到前途命运迷茫的时候,内心深处都会响起那悠扬的军号声,它告诉我,当了一天兵,就是个军人,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没有打不赢的战争,心中有信念,脚下有力量,前进就有方向!
转眼间,离开部队二十多年了,当年青春年少的我们,已近天命之年,曾经激荡的岁月早已远去,然而,那一声声穿透历史、穿透时空的军号声,将永远伴随着我们、激励着我们,朝着人生的梦想和目标,坚定前行,不懈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