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病倒了,二妮心情很复杂。
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婆婆今年八十有四,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住院几次,病情非但没有好转,还一步一步加重。大家明白,老人的大限将至,是到了该准备后事的时候了。
二妮老公柱子在家中排行老三,哥哥张志宏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代大学生,海归,在一家公司做高管,算是成功人士;姐姐张梦琪远嫁广东,据说也有一定经济实力;弟弟树儿最小,却是最老实本分的,眼见在家乡生计难以维持,夫妻双双去省城打工;唯一在老家陪伴老母亲的,就只有柱子了。因此,一直以来,二妮就以照顾婆婆的功臣自居,哥哥姐姐回来,她尽心表现,对待婆婆比亲妈还亲,嘘寒问暖、洗衣端饭、穿衣戴帽,事事考虑得周到仔细。前些年,尽管婆婆还算健旺,但凡有哥哥和姐姐在场,她一定会亲手帮婆婆擦身子、洗脚、剪脚指甲、按摩,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做得不到位。哥哥姐姐看在眼里,感动在心上,大把大把给老娘塞钱的同时,也不忘表达一下对弟妹的感激,时不时买一些衣服、首饰之类送给她,她也欣然接受,脸上笑成一朵花。
看起来,妻贤媳孝,家庭团结,很和谐很完美。然而,在小弟树儿眼里,这一切不过是二嫂的拙劣表演而已,毫无真情可言,甚至觉得很恶心。因为他知道,等大哥和姐姐走后,二嫂又会是另一副面孔,没有温暖只有冷漠。饭熟了喊一声“吃饭了!”仅此而已,至于老太婆听得见听不见那就不管了,反正我叫了你,你不吃是你自己的事。给婆婆洗衣服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嫌老人脏,每次进婆婆的房间都捏着鼻子,生怕吸进去什么病毒。至于给婆婆擦身子、洗脚、剪指甲那更是笑话,她在家看电视、嗑瓜子还觉得累,连晚饭都要累了一天回来的二哥做呢。
树儿清楚记得,每一次母亲生病,二嫂都会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让他两口子回来照顾老人。等婆婆病好了,她再向哥哥和姐姐“报功请赏”,却丝毫不提弟弟与弟媳的付出。等到哥哥和姐姐回来,派去买菜的一定是小弟,而钱是不给的,因为“咱都是一家人,何分彼此呢?”
这次母亲病重,自然又是树儿夫妻跑前跑后,忙里忙外。二哥继续忙他的生意,因为二嫂说了,他是家中顶梁柱,歇不得。二嫂自己则成了“总司令”,是管“大事”的。活该吃苦受累的就只有树儿两口子了。
对于照顾母亲,树儿并无怨言,他觉得这是为人子的本分,乌鸦尚且有反哺之义,何况人呢?但让他不明白的是,明明大哥和姐姐给了母亲不少钱,到现在要花钱的时候,却一分钱拿不出。问母亲,母亲摇头不语。他不好意思去问二嫂,更不好意思再找大哥和姐姐要,只好自己硬扛。一年多下来,花去了三万多元。这对于两个四处漂泊打工还供着一个高中生的人来说,不能不算是一笔巨大开销。让人欣慰的是,妻子慧儿始终默默支持着他,主动承担照料婆婆的义务,贴心服侍,细致入微。
婆婆病重,对于二妮来说,意义非同一般。这么多年来,婆婆就是她的“摇钱树”,但凡过年过节还是婆婆生病,孩子他大伯和姑姑都要或多或少给婆婆一些钱,而这些钱,也相当于给自己的。至少她这么认为,因为婆婆年纪大了,花不了几个钱,更何况她的生活由自己安排,要钱干什么?于是,等“风头”一过,她就想方设法把这些钱搞到自己兜里。她开动脑筋,充分发挥自己会忽悠的特长,编出的理由五花八门,什么“孩子上学、做生意要本钱,买衣服、买手机缺钱,她二大爷牙疼。”等等……目的只有一个,把婆婆的钱“借”出来,至于何时还,她从没有想过。
对于糊弄婆婆,二妮有足够的自信。这些年,她凭着自己的手段,渐渐把婆婆的“外援”变成自己发家致富的工具。自家的房子依旧朴素,但刚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却在省城买了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而且装修得金碧辉煌。她不是不想住好房子,对她而言,自己和婆婆住一起,房子破旧其实是个优势,悲情表演往往更能引起同情和帮助!
如今婆婆终归是要走了,“摇钱树”就快没有了。她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好好摇一把,争取再摇出下半生的富贵!
为儿女操劳一生的张婆婆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她这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孩子他爸结婚几年就在“四年三灾”中去世了,年轻轻就守寡的她,带着四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总算都拉扯大了。大儿子有出息,出国留洋又回来做高管,给她挣了不少脸面;女儿外嫁广东也过得不错;二儿子开了小店,也能弄个肚儿圆;唯独放心不下的是小儿子,两口子都没个正经营生不说,人又太老实,容易吃亏。这些年,两个大孩子没少给自己钱,原本想存着,关键时候给孩子们帮衬帮衬,特别是树儿。对于二妮的手段,她不是不明白,也曾拒绝过,但二妮的“执着”让她绝望,她太能算计了、嘴巴绕来绕去,不把自己手上那点钱“剐”干净,她是不会消停的!算了算了,钱给哪个儿子不是给?我图个清静吧!只是苦了我树儿。
张婆婆走的时候,四个儿女、儿媳、女婿,还有孙子孙女外孙都围坐床前,此时的她已然不能说话了,颤巍巍地伸出右手,冲着小儿子的方向扬了扬,然后无力地放下,又看了大儿子和女儿一眼,这才离去。
母亲离世,孩子们自然是悲痛的,三个儿子默默流泪,泪在脸上,痛在心底;女儿和小儿媳轻声抽泣、悲悲切切,声音不大却情感真挚,让人感伤动容;唯有二媳妇二妮哭得悲天怆地,涕泪横流,声音哽咽,句句有词,抑扬顿挫,忆往昔峥嵘岁月,难舍婆媳情深,说到动情处,几度晕厥,旁人猛掐人中才慢慢苏醒。
到了出殡这天,二妮的表演更是到了极致,蓬头垢面,泪水始终未干。送葬过程中,她几次“挣脱”别人的搀扶,扑到棺木前,捶胸顿足,以头撞棺,悲痛欲绝,泪雨倾盆,恨不能自己进去,让婆婆出来。当有人过去拉她时,她的腿似乎也一下子瘫痪,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靠人半抬半拖着走。等到了墓地,她又跪倒在井坑前,哭晕了过去,她的娘家人赶忙配合,把她抬到空地上平躺,掐人中的掐人中,灌水的灌水,在大家“焦急”等待中,二妮又一次“活”了过来。
办完丧事,张家召开了家庭会议,由老大张志宏主持,他说:“我和梦琪常年不在家,母亲多亏了两个弟弟照料,替我们尽了孝心。这些年,我们虽然给了一点钱,但远远弥补不了我们对母亲的歉疚。”然后,话锋一转,又说:“母亲走了,但生活还得继续!家里的老房子,我和梦琪不要,老三老四一人一半。这一年来老四两口子付出最多,虽然是理所应当,但我们做哥姐的不能亏待了他,他俩一年的工资、老人住院费和医药费,加上丧葬费,应由我们四兄妹均摊,顺便说一句,老四的那份归我出,大家有意见没有?”
除了老四树儿坚持要自己出自己那一份,其余人几乎一致同意老大的安排,唯有二妮又一次晕倒了,这次是真的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