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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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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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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鳝面疙瘩

      人有时候很奇怪,想念一个人,常常从一道菜开始,因为这道菜的味道,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带给你。而一碗黄鳝面疙瘩,就是我对于大哥最温暖的回忆。
记忆中,大哥是个天生的美食家,尽管家境贫寒,过着缺衣少穿、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生活,但并不影响大哥对于“吃”的执着追求和探索,在他的眼中,一切东西都是可以吃的,或者为吃服务。于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都成了他炮制美食的试验品,就连当年最不受农村人待见的黄鳝、螺蛳、泥鳅,经他一捯饬,俨然成了能够上得了正席的美味佳肴。
那时候,由于我们家的孩子多,供应的粮油比较少,每月的最后几天,常常吃的是没有油水的尾面疙瘩南瓜青菜汤,尾面是小麦加工面粉最后剩下的,粗糙苦涩难吃,但由于不要粮票且价格低廉,我妈就每月买一些补充粮食不足。
这年暑假,又到月末,家里的菜园也被洪水淹了,没有南瓜和青菜的尾面疙瘩汤实在难以下咽,父母看着我们一个个吃不下饭、面带菜色的小脸,急在心上,却也无能为力,只留下一声叹息,毕竟他们还要忙着起早贪黑干活啊!每到这个时候,大哥就成了救星,在我们心里,大哥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他动脑筋就不会没有好吃的!炒梧桐籽、蒸槐花馍、盐水煮青蛙、铁锹板上烤泥鳅,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这一次,他把目光投向了淹了水的稻田,那里有肥硕无比、四处钻营的黄鳝,那年月,乡里人对这东西司空见惯,看那慵懒滑溜、黄不拉几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讨厌,哪里还会去吃?而大哥则不然,他觉得,别人不吃不等于不能吃,做任何事都要有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就像当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吃怎知这天下绝品美味?!
大哥抓回两条黄鳝,长一尺有余,粗细如刚落蕊的嫩黄瓜,通身橙黄且有黑色斑点,如一根退了皮的桃木棍,足有一、二斤重,掂在手上还不老实,不停的扭动、翻滚,看得我们怕怕的,有点像蛇,却没有那么凶狠。只见大哥不慌不忙,找来家里的搓衣板,用一根铁钉把鳝鱼脑袋钉上,再拿我的铅笔刀从鳝鱼七寸处切下去,顺着脊背往下一拉,一条鳝鱼就被分成两半,然后仔细地剔除脊刺和内脏,又用小刀把鱼肉切成小片。
准备好了鳝鱼片,大哥先去隔壁家的借了一碗底菜油,又变戏法似的找出母亲藏起的小半瓶酱油,嘱咐大姐把灶火烧旺。当锅里的菜油冒出青烟的时候,大哥一把倒入鳝鱼片,然后几乎倒入一半的酱油,这在我们看来是不可想象的,要知道母亲用酱油从来都是像挤泪水一样的,这瓶酱油起码用了一年,如果母亲看到,不知道会不会骂他败家。
大火翻炒了好大一会,等到鳝鱼片完全变色,大哥舀了半碗水,沿锅边旋下,然后盖上锅盖焖煮。时间不大,揭开锅盖,一股奇异地勾人涎水的香味,溢满整个屋子。大哥用锅铲盛起的时候,我忍不住伸出忍耐了许久的爪子,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挡了回来,看着我眼巴巴的样子,神秘地笑了一下,手指摆了摆“现在还不是吃的时候!”
大哥把大半盆炒好的鳝鱼片放在我够不着的柜顶,腾出手来,从缸里舀了两平碗尾面,又不知从哪儿找了半碗精面粉,一起倒入陶钵,然后一边搅和一边慢慢加水,等搅成稠面泥儿,加了一点盐,从鸡窝里摸出一只热乎乎的鸡蛋,打开,搅散,兑了进去,继续搅和。这一套动作,我们并不陌生,因为母亲做疙瘩汤就是这样,只不过她舍不得兑精面和鸡蛋,那是留着招待贵客的;也不会把面和得这么干,拿她的话说,太没依适(浪费)了!
这边厢,大姐把锅里的水烧得翻滚,大哥不慌不忙,把陶钵拿到锅边,侧起,然后拿一只筷子,熟练地把快要溢出的稠面泥划拉下去,那感觉,就如同北方的刀削面,落入沸水中的长条儿,很快又浮出水面,像一群在水中欢快游动的鱼儿。
等到面疙瘩全部下完,继续加大火,开锅后压半碗凉水,再开锅,再压水,如此两遍后,大哥取下已然放凉的鳝鱼片,一股脑儿倒入疙瘩汤内,撤掉大火,盖上锅盖,余火焖开。
再一次揭开锅盖的时候,二姐、三姐、二哥和我早已把灶台周边围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住锅里的鳝鱼片,喉咙里不时传来吞咽声,唯恐大哥在自己碗里少给了鳝鱼片。而大哥似乎不大理会我们,先盛了三碗,让大姐分别给奶奶、爸爸、妈妈送去,然后再给我们一人盛一大碗,鳝鱼片铺了一层,最后轮到他自己时,锅里的内容不多了,只见他拿一个大搪瓷碗,把剩下的疙瘩碎、鳝鱼末和面汤全装了去,一个人端着碗走出门去吃,说是屋里太热了,到外边吹吹风。
说实话,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疙瘩,尽管尾面做的疙瘩稍显苦涩,但鳝鱼的鲜味已完全浸透其中,倒使得这种苦涩有了一种独特的醇厚,如同品一杯上等的香茶,这苦涩恰恰是一种极品回味,一种说不出地美妙感觉;喝一口色泽鲜亮、略带青黄的浓汤,那种甘美鲜香的滋味,带着一股暖流,顿时充溢你的口腔,进而传遍你的全身,让你神清气爽,唇齿留香,三日不绝。
许多年以后,当我们兄弟姊妹再一次在大哥家中聚首,说起那年的黄鳝面疙瘩,仍然是口中生津,心中满是渴望。没想到,心意相通的大哥早有准备,他揭开餐桌正中的一个餐盘盖,一股久违的鲜香气息扑面而来,我们齐刷刷地看过去,呀!那不正是我们日思夜想的黄鳝面疙瘩么?只不过这一次制作得更考究,使用的是红烧的方法,调料配料更多,色彩搭配更靓丽,香味更醇更厚;选用的鳝鱼是那种不大不小、更嫩更鲜的;面粉也是上好的精粉,调制时只加了蛋清,疙瘩条显得更加晶莹、滑润。这哪是一盘红烧黄鳝面疙瘩,简直就是一件饱含手足深情的精美艺术品!
筷子高高举起,却又轻轻落下,此时母亲尚在,而奶奶、父亲早已故去多年,这样的美味,离去的亲人是无法品尝到了!我们默然的时候,还是母亲开导了我们,“吃吧,孩子们!你们的奶奶和爸爸看到咱们过上了这样的好生活,一定会很高兴的!”
而今,大哥、母亲又相继离开了我们,当我再次想起当年的黄鳝面疙瘩的时候,却没有人像大哥那样,做出一盘鲜美无比、饱含岁月温情的黄鳝面疙瘩了!
大姐说得好,“为了离去的亲人,我们活着的人要更加团结、更加相亲相爱!”我想,今年春节再次相聚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该好好做一盘黄鳝面疙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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