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一天,要休息了。我将房门锁好,心中现着《朱子家训》的古句:“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只是现在的人,是不可能“既昏便息”的。这样想着,路过客厅,竟明明白白地贯来一股花香。噢,是家里的夜来香开了。于是转身来到阳台。真的是开了!而且花香随着脚步渐次浓厚,及到阳台,竟有一种满满的感觉,颤颤地向外溢出。
这可怜见的小花株,是一年前在菜市场买来的。黄昏时分,10元,连盆带花。一回家,我把它从菜堆里择出便随手安放在阳台一株吉祥树下。每天,我和爱人相约,谁先回家就先做饭,然后用淘米水浇花。一小盆的乳白的汤水,依次淋沐着君子兰、吉祥树、百合竹、茉莉花,最后才到这株夜来香,有时只剩点点滴滴了,也可有可无地做个样子了了浇去。秋天的时候,刚好开枝散叶,我曾就着阳光下的叶影照过几张初临的颜勤礼碑大字,起名“秋阳翰墨共色香”,家人和朋友都说好,说阳光好,字好,殊不知一切缘起这株为媒的花。
广州秋阳炎炎。不几时,小花株就落了很多叶子,齐膝高的花枝光了一半,入冬后才慢慢长出新叶。此刻,象不常受家长关注的调皮孩子,毫无章法地骄傲地伸展着肢体,有几枝穿过阳台的栏杆,沐浴在月光下。今夜,月如满弓,几颗星星点缀四周,出奇的亮。城市成片的楼宇在夜空中分明地划出界线,不远处的广州塔一枝独秀,LED灯柔和地变换着色彩,一城尘嚣沉下去了,夜色反而比白天清明。我这才注意到月光直晒在丁香一样的洁白的花。三两朵一组,五六组的样子竟有着压枝的感觉,依着月色,愈加地白而无瑕,丝丝缕缕释放着、流淌着花香。这夜来香的香气不象样子文气,反而有着香中丈夫的气慨,浓浓烈烈的,不象有的花,样子艳香气却欲嗅还无。我突然觉得平时太不在乎它了。这几天,出入在阳台做事写字,也没觉出它要开花,更没有日日看三遍的急切期待。它竟自开了,于它自然而然,历经秋冬的考验才出落成器,于我们一家人则是小小的惊喜,一年淘米水修来的相报,真是种花得花。
喜欢夜来香是因为中学时生物老师门前各式的花中就有它,且花如其名,夜开日合,仿佛小花自珍,欲些小报之于主人。生物老师姓陈,原是父亲在所城中学教书时同居一室也同办公一室的全天候室友兼同事。因为老家的成份不好,20年代出生,到80年代了,老伴走后,独自一人带着读初中的儿子在粤东沿海一个小镇上教书,这样一直到90年代快70岁了才不教,一世为人,最后的财产无房也无地,好象只有这些配合教学用的花草。老师慈祥,总是笑笑的。遇到学校食堂中午有炒面等好吃的就不与我们打招呼多点了几份,为我们加餐改善伙食。我来广州读书时,他叮嘱我好好读书,不要参加什么学生运动,又说做人成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凡事用心谨慎。我那时小,只嗯嗯地应着,一边端起小小的功夫茶杯敬他,他笑笑地接着喝了,点点头。这场景象祖孙围炉夜话。
今晚,我觉得老师的品格象夜来香。并无人关注,独自开合,默默奉献,从不计较。
我顺着花枝的指向,望看楼房西头的街道。肯德基餐厅灯光通明,三两个年青人正在用餐,台面上放着背囊,手里拿着计算器好象在计算着什么,门外下夜班的人们三五成群,餐厅对面图书馆的夜班保安来回巡着,还有几个身着校服的中学生在7-11店前呼呼地吃着新出锅的车仔面。夜深了,城市的人们依然忙碌着。一切有序而安然。
我忽然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有着夜来香的品质。平时没声没息地,开时自开,开了就明明白白的,也不含糊,也不张扬。
啊,夜来香。我为你歌唱:“那南风吹来清源……月下的花儿都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