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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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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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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窑

说来也怪。乡里的灰窑就正好在大埕凤形外观的头和翼处。一个近东埕,在去田地的机耕路北,一个近后溪,在路南。相望百余步,成为乡里人建房修路用灰的生产基地。不烧窑时,两个四方长条的巨大空窑像个敞开的肺,里面一条一条的窑架子正好就是肺叶。窑边堆了山一样的贝壳,是我们儿时最喜欢的去处。我们会挑个头大的响螺,放在耳边,听里面海啸一样的声音。要挑好几个带刺的角螺,叫它做刺猪,玩上好一阵。要挑几个小而发亮的圆身螺子,看它细密的各色花纹,再挑些扇贝什么的,玩上大半天。大埕各家日常吃了些薄壳、丁螺、花螺、月螺,将壳拿来卖给灰窑的,我们就不希罕。

有一类贝壳,只一两指宽,却将上下两瓣壳扭成个麻花。所以我们叫它妖精蚌。我后来读了进化论,也不明白是什么因缘它要进化成为这个样子。但听说,我大伯公,用在新加坡学来的方法,用了姜葱蒜等等常用的物料,就可以做到谁吃了都说好。

山一样的贝壳堆,还有一些来历和模样含糊的贝壳块。样子像从旧墙上掉下来的土砖块,泥里带沙,夹杂着细细碎碎的大小贝壳,样子都不完整。这样的贝壳要到快到诏安地界的海边的地里去挖。怎个挖法,不得而知。我只是觉得这些贝壳可能成于千百年前,与化石接近了。这些东西可能是群居的海生物,历经沧海桑田,如今人们无从觅食,就复于桑田之下挖寻,有如挖煤,时时有可能要付出生命。我们村阿佳的姐姐当时可能只有十几岁,就是在挖壳时,死于地下的贝壳窑里。今年,过年,我小叔叔讲,他十五岁时,上过初中,就没有书读了,也去地下挖过壳。十五岁,又瘦又小,挖了一担壳,挑得眼泪都出来了,等到过了上底村,我爷爷来接担子时就高兴得不得了。但有一次,他在后边挖,壳窑在前边蹋,慌忙逃出生天,从此再没去过,转而干过小贩、单车载客、打工、下田、办厂等等行当。说起来一声叹息。

这灰窑怎个烧法,我不甚了了。大概在无雨季节,看个日子,请了农闲的人,先做个柴草的底,再一层贝一层柴草地摞起来。

点了火的时候,村屋连着田头连绵几百步路,浓浓白白,滚滚地随风弥漫。真像云。来往的乌黑老农人与黄里透黑的牛信步出入。外乡来的漂亮新妇和姑娘就会风摆杨柳,一边急步走一边娇嗔地骂。最喜是一群孩童,没事却要冲入云雾里去胡乱打个拳脚,等出来的时候连连咳嗽,全没有刚刚假扮“猴子天”的英雄模样。

这灰窑不知起讫于什么时候。大埕灰窑结束前有过一阵风光。改革开放后,建房的人大增,于是有人以股份制合作开灰窑。我妈妈说,我们家也去参一份。我爸爸断然:我们不求发财,只求样样合合(刚刚好)地就好。

此后很快,灰窑因为不环保、规模小、无贝壳来源,以及水泥大量使用等等原因,退出了可能有上千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历史。但作为灰窑的历史,却没有人忘记。当然,也很少有人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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