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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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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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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里卖菜的外乡小女孩

坐着单位的交通车,正在农林下路堵着,儿子来电讲,晚上要到林同学家里做化学试验,不回来吃饭了,我索性就下了车,想顺路买点潮州的吊瓜和果条回家简便地煮了吃。也算是调节一下,休息一下。

进入农林下路电车站后的小市场,径自来到熟悉的小菜档面前,问都不问就挑了两条大一点个头丰满匀称一点的吊瓜。看档的小姑娘,依旧一脸的笑意。这笑意不属于成人的世界,不属于这个菜市场,是纯粹的清新的微笑。

一双胖而白但不骄气的手,来来回回地忙着,似乎也含着脸上的笑意。

“你很喜欢吃这种瓜。”声音清脆极了,似清晨的露水,似东山口清晨的一声鸟鸣,是童声,却又似揉着一点戏曲里老生喉咙深处的透亮和醇厚。

“我也喜欢,而且这种比这种好吃。”小女孩一边说一边指着档口最前方位置的两种黄瓜脆声地说着。

“是,夏天了,吃吊瓜好。” 我平实地应着。

“这种炒着好。”我一边说话一边指着常见的带刺的黄瓜说。

“这种煮汤好。”我又指着不带刺的丰满而且带着鹅黄和翠绿的好看的有暗暗纹路的黄瓜——吊瓜说。

其实,带刺的应该叫青瓜,吊瓜才应该叫黄瓜才对。我一边说一边这样想着。

“姑娘,知道这是哪里的瓜吗?你卖这瓜的。”

“不知道。”姑娘大方地应着,并无不好意思,但又禁不住一笑,一脸的生动。

“这是我家乡的瓜。”

“你家乡哪里?”

“潮州。”“广东东部的潮州”看着小姑娘飞快的一怔,我及时地作了补充。

“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一直没有停止的笑意使得恍然和大悟的程度都正好。

“你家乡有这种瓜吗?”

“有吧,哦,我也不知道。”这个回答很好,象我儿子和他的同学经常的口气。这种口气在语义之外并使要表达的意思十分准确。因为这样的口气表达了一个思考的过程――是有吧,又好象没有。

这女孩应该在十五六岁之间。菜贩二代。非农非商。而且现在的瓜果蔬菜反季节的很多,非原产地的也很多。高度的市场化和高科技成功地模糊了一代人的记忆。因此,小姑娘的表达是多么的真实。――这种真实将很快在她融入这个菜市场成为真正的菜贩之后,一点点地模糊、消失。一定。

我想。

“夏天吃这个吊瓜汤好。”我说。似乎要掩盖刚才对她的透视。

“哦。”小姑娘语结。

我头脑中再一次飞快分析:这代吃肯得基当吃饭又当零食的孩子怎么会对依时令而饮食感兴趣。我甚至后悔我的表达。如果,我说微信上这么讲的,也许交流起来效果就不同。但我虽然这样想却不愿意落入这个“俗套”。

“你家乡哪里?”一出口就后悔,因为之前问过,依稀记得是安徽的。这个小市场安徽商贩很多,连卖潮州酸菜、潮州果条的都是芜湖的老大姐和小伙仔。好象一家一户的。

“安徽。”温吞而细微的回答。

“哦,上次说过了。”我自表不好意思。

是啊,从冬天到夏天,几乎每次到这个市场必来跟小姑娘买吊瓜。她真的很可爱,很活泼。

冬天里,她比现在还清凌一些。但她如泉的清凌正在以一定的速度变化着。

那时候,可能刚来,抑或她刚刚从学校里出来,还未来得及接受这个小菜市场和世事的浸淫,还存着些许类似放学后的快乐和宽松。

(就象我们各家的小孩,放假跟不放假看着象两个不同的孩子。放假时,面色清亮,行动敏捷,个子也长得快,一开学就不一样的。)

第一次见到这个卖菜的小姑娘,是我刚好在隔壁的鱼档买北海的小鱿鱼,趁着鱼贩洗切的空间四顾,忽然觉得旁边一阵清亮。

我真切地感受到人的气场是看得见的。如《红楼梦》里林妹妹讲男人如什么女人又如什么,真疑心她不是想到的而是看到的。而且,真的真切可辨。

当时的小女孩,正隔着两米见宽的菜档,与对面和隔邻的中年菜贩聊天。手里一边忙着接过顾客的瓜菜,过称,收钱,轻快利索将瓜果装入尼龙袋里,完了还提一提整饬整齐了再稳稳地递到顾客的手里再试探着松开手,一切顺畅而自然。但小姑娘的神情好象不是在卖菜,而是在自家的庭院前与自家的人在分菜或是娴熟地玩着,漫不经心但却非常细致到位。

“考试还是不要看别人的好,抓紧时间背一点,能写多少写多少心里还踏实一些。”小姑娘的声音清脆但不飘、也不薄,连同满满的笑意穿透了半个不大的菜市场。对面和隔邻的中年妇女也笑意盈盈地应着。仿佛由于女孩的存在,卖菜反而是次要的了,可有可无。

“唉,你这小女孩,不要总是低着头玩IPAD啦!对,就是说你,跟妈妈出来买菜还不停歇啊。”这个卖菜的小女孩对着一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学生模样的更小的女孩说道。

学生模样的女孩半抬起头,不置可否,待到旁边买菜的妈妈一对眼,这才不情愿地收起手中的IPAD。也许是熟悉,也许是为了庆祝自己小小的胜利,卖菜的姑娘在将菜递给这对母女之前,熟练地抓起几个红透了的小尖椒往已经付了钱的菜袋子里放,并与接过菜袋子的妈妈相视而笑。年轻的妈妈连声说谢谢啦,谢谢啦!

周末,深冬的小小菜市场,本来就有几分闲适的心顿时温暖起来。我转而注视着这个女孩。

一张不属于南方的脸,粉粉的,朴玉有华。眉毛自然而黑,眼睛里眼白眼黑都闪烁着灵动的光。红而饱满的嘴唇不笑都显出几分笑意,颧骨稍稍高而收紧,脸颊上笑与不笑都会形成一个好似蝙蝠一样的有福气的样子来,一笑开便露出好看的白而有光的牙齿。前额饱满,一双手如盛唐美女,胖白丰腴,圆润而灵活。身体还没有长开,浑身穿着素色的衣裤,略鼓的小腹前围着一个围兜,反而使脸庞和双手亮着白粉的光。在菜市场的晨光中,好似一棵看得见的正在生长的小树。

这个小姑娘的美好是如此地实在、难得。

她自然也是自信的。

有一次,我见到几个黑人的年轻的朋友,可能是菜市场后边中山大学医学院的留学生。我心里真担心小女孩不会用英语应付。但她还是一脸的自在,一样地漫不经心的样子,她并不象有些中年菜贩那样拿着计算器不断地来回比划着,而是一直用她好听的声音讲着好听的中国话。留学生也很自然,象平常的市民一样挑菜,讲价,付钱。我暗暗佩服小姑娘的气度和大方,就过去跟她买菜说话。

“几点钟收档?”

“晚上八点。”

“早上几点钟去拿货?”

“五点。”

“那晚上要早点睡。”

“不行啊,我爸还要我帮他列菜单,算账。他不是跟人家单位啊、酒家啊送货嘛。”

“哦,那你真的不错!”

说着就有一个中年男子上来买菜,小姑娘利索地送过去,说:“十块。”一边说一边笑:“十块到你那就变一百块了。”

“为什么?”待中年男子急忙忙走开时,我问。

“他是卖兰州拉面的。放在面里不就值钱了。”

看来她也是很有头脑的。但并没有市侩气。

后记:最近一次,我看到小女孩的妈妈,才知道这个卖菜的小姑娘才十四岁。

“那应该让她回去读书。”我顿时可惜起来。

“她不读,没有办法。”她妈妈平静的说,也没有什么无奈、丧气的感觉。

也许,她只有这样才能与她的父母在一起,才能不成为留守儿童,才能开心地成长、做事,而且她应对得很好。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不大的市场里会有很多同乡的异乡人,又有很多祖孙组合。这些人在他乡卖着第三个地方的家乡瓜果蔬菜和特色食品。有的平常,有的无奈,有的毫无感觉,有的把日子过成自家庭院的自在、安然。眼下就当前程,快乐就好。

我一下没了主意。

又后记:昨天,我在广西人的鱼档买当季的小杂鱼,侧面地又见到了小姑娘。习惯性的笑容没有了,抿着的小嘴好象有些娇气了,面容不似当初的饱满、充盈,竟低着头玩着手机,看有顾客来的时候才迅速地将手机刷一下再放进一个白色的泡沫箱里,面色暗淡些了,有些疲倦,神情有些模糊复杂。初见时如晨如花的感觉正在消失。

时光啊,你要慢些,再慢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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