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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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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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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公园志

从前的公园,境况总与今日不同。又生涩,又欢喜。

一、七星湖

吃过晚饭,总还早。我的生活方式,总一半在遁形、隐迹,不出现在人群中,一半是半仙、游历者。就又去铁供2的捷东兄处。他们一个班正说第二天要去肇庆。

不知怎样的,我就跟着去。

好多年,我都以我最能够的热情赞美这座城市。

先是去七星湖划船。那三十年前的水草,至今想起来还现现的。离船底很近,柔而缠绵,油绿,摇曳,又似根很有力。每与我们的前进相抗阻。很有书法涩行的意思。至于水,自然是我从前未曾见、至今未能忘的清。以至于,后来去亚龙湾、夏威夷、北海,每有人说极清水地方,我心里总要用七星湖水来比。

想来是开春了,踏山踏水地,就会出汗,不然从后来的照片看,不至于买了把扇子。照片里,我是这样的:站在一座铁黑的山尖顶,地方窘迫。山皮上的植物,叶子绿则绿矣,但根枝也如铁。这样子,我手拿把半开的白纸扇,戴双眼镜(乙坚兄的),双臂翕开又要合上之际,大笑。白的短袖T恤,是我二伯公二伯婆从国外买的。总之,少年意气,有几分狂野。

我那时可以极快走路和攀登。我们爬了两座岩。下来时赶湖堤,穿插如风。树如屏,依依,稀稀,红绿间着,一派新鲜的春味道。来往年轻的同龄人为多,我们算小的。这样子,或观或望,或只囫囵而过的桥、廊、铁索、亭子,跳跃着,倒似一切像电影,在经过我们。

想来春风很滑,又总有师兄玩笑,师姐一路嘤嘤无歇。然而,我都不记得。

我那时比现在古怪,仿佛半个古人。总心喜些古旧物件。那溶洞口,里面的洞天,我并不问的。只看规模可观的摩岩石刻。见到好些著名名字。心里起了巨大的崇敬。有在课堂上的感觉。向里,湖的镜波上现出个好大亭子,对角一对古石狮,说是从前粤地治所抚衙之所在。

自然又更生一层恭敬。稍待,沉默,又买些明信片,买些、听些介绍,才明白岩状七斗,各有名,曰天柱、玉屏,又什么什么湖,云云。

那时记得,现今不记得。

呼呼地,坐车兜转不一阵,上了鼎湖山弯弯的上坡路了。沿途的古树又大又高。车身如马,转过来,转过去。车一侧,山岩突地深下去。不时有树枝叶混着热烈的阳光扫过脸来。我们像逐浪样,稍稍进退,在心里一阵阵又惊又喜地呼着。一下,就听见杜鹃鸟和溪水哗哗混一起。

我们浪花一样,跳过间着碎石的涧,去看庆云寺。寺名真好。佛堂的庄严让我真见到佛陀一样。我自以为很了解这一切,就半个沙㳽一样,严肃地走了一圈。一时,才发觉掉队了。

原来,捷东兄他们去看一口可煮千僧粥的古大鼎。我跟上时,却对一块巨大的岩发呆了半天。心里觉得,刚才的联句好。

回石门,已结了灯火。晚自习。才发觉脸晒热、脚走酸了。然而,看一室的同学静静的,白光管与风扇混一起响,就又起了心潮。暗地里,把从前要好的同学偷偷排了排,小偷一样,又不安,又欢喜,将买来的七星岩明信片寄出去。

危险一直潜伏到现今。三十年初中聚会时,一个美好的姑娘走过来:某某,你那时明信片写的什么意思?

我好紧张。好在她讲:一片红日红霞的山水,写:不知是朝阳,还是暮霭?

苍天,你个好姑娘,怎好这么来吓从前十五岁的孩子。

他之前没与你说过话,没去过大地方。

二、白云山行

二年级的秋天很像秋天。紫荆树又开过第二轮花。一地落红,如春如雨。古老师就带我们秋游去。

我们进山门,抄的与今天不同的路。仿佛司机师傅与古老师期间下车问了人,就从一个我一直到现在也再未曾见过的独门碑坊上了山。

一时又只记得山的西麓了。一路并不陡,也不盘旋。走起来似从容。想不起与谁同行,说了什么笑。恍恍惚惚,了无秋意,反如春一样。

接下来的记忆,是又在一块碑坊,上书:岭南第一峰。我们是合了影的,却找不到相片了。那相片的背景倒还因古意而很近于秋的。

记忆片段一下就到华南植物园。这园像后来张艺谋电影样,好像镜头染了黄。好像专为配合我们秋游的这个秋字,又好像少年记忆的底片有年月了。

要说黄,却还带了红的。那是一园落叶红水杉。我们在这样的梦里走。很奇怪,我就眼前现了老农、文琴纹理、颜色很清明的衣裙。莫老那时做生活委员,不知为何手提个录音机,华明一脸笑意,在后。我们一行,就去划船。

那湖边,一片梅林。那是老梅树,自然没有花。树根虬盘,很有力。一群人竟攀上去照像。我付了船款,招呼人,竟致于人上满,我还在岸。于是又租一艘。行至湖中,与芳姑娘的对了头。不知为什么,她要向另一船来,一时就落水。我几乎同时下去,扶她靠岸。她嘤嘤地,又笑笑。

然后,我们又集合去大门合影。我身上湿气慢慢散,衣服有些重。不知为什么不晓得去卫生间将衣服拧干一点。反而傻气地,极尽手臂的长,包住好多人。头发又长。那衣服是从大沙头便宜买的,此时更显窘。古老师一再关照我。我想来只一味做大孩子气的大而概之的推和谢。

这么个历史,后来被胖子大为加工。传了十几二十年,轮回到我这,已经情同古戏里的。大意是,我救了姑娘,又如此那般了。

一部24史,让热心的胖子、迈师弟广为加工、传播,已十分狗血、狗粮。更可恶的,这些老友们,吃醉了酒,故意将我的爱人换个名来叫。叫的既不是文琴,也不是芳姑。

我不日,还要挨个细问。究竟更似他们想加于自己的联想罢。

三、莲花山

石门是汉进入南越的重要关隘。从此长驱,过三江口,过白鹅潭,过大总统府、大沙头。由而向东南,直取长洲。可以说既是地理,更是历史的一条河。

一年级,五月初夏,我们竟一个年级,200多号人,浩浩荡荡,坐了轮渡,一路这样子奔行于浑色的珠江里。

那日里天很低。我们又站在顶层甲板上。到近黄埔江段,又一个三江口,水起了好大波。不时见到比我们高大的巨轮。有几艘军绿的,列了队,仓顶好些大炮和架子,让我疑心是导弹,就有同伴的说不是。一时像要下雨,却又有人喊:快看,长洲岛,黄埔军校。

从船上看,岛似在水波里,好低一样。上岸了,却不是这个感觉。看了什么,不记得。只记得人多,不停由人喊着要各班去合影。终于是合了影了。在码头。背后白板乌字的黄埔军校名有种别有的气质。不知为什么,后来看,我们一个个好小。

重新上船,下起了雨。烟波里,轮船身似大好多,向珠江口去,水(海)面愈加阔,要去的目的地似在天外。

莲花山是个让我想起花果山的地方。那地方地处好阔的湾外,让人觉得是靠海了。海拨不见有多高,但它突地在我出码头时升天上去。一面面几乎垂直的岩壁,红褐纹理,像切出来的,粼次相挨。我感觉这时想歌唱。像我奶奶说的海一样、黄河一样地哗哗向天唱。然而,当然没有。

因为九曲十弯,环迴辗转的悬岩赤壁上,写了好些诗句。那是古人的歌唱。

更且,既叫得莲花地方,就有几分佛菩萨气。祥和的红、粉、白、紫的荷和睡莲,大多静静地开在古石场开采后的凹池里。

真个人工无意夺天工。

四、北海公园

那几天,总有忧伤、离别、远涉的思绪。压得文琴和我喘不了气。我想,可能与连续几天去什么十三陵、地下宫、圆明园这些丧气地方有关。就从公主坟坐地铁,向什刹海去。

巡着山行。五月。风却秋一样。吹文琴身上,粉红的连衣裙,领子总往脸上翻。北方的树,以松、柏、槐,梧桐、白杨为多。只是山上的不比平地上的高修,总很老成的。我觉得,相对于广州的榕、楝、凤凰,北方乔木更合适代表国家(南方树木代表故乡)。便起了敬意。

不知为什么,总在阴的一面行。我那时是希望走在阳光下的。好不容易见了块红砂岩石,就两人并着坐。

向南,前海、后海,连了运河古渡。中南海、故宫,与现代楼宇相接。在极高的蓝天白云下,红墙、金瓦,有十足的难言的大气象。

一时又转阴了。所见的楼、阁、亭、廊,乃至树、行人,及文琴和我,却似更明亮了。又起一阵风,从远来,渐次传来铃声。

不知为什么,我听了心里就心焦。当我知道那是皇城这一片辉煌的世界至伟至大的宫殿群,高高翔起的檐角,之下,古铜铃发出的时候。

我究竟是心里有所担忧的。

那我是为什么呢?毕业?离散?前路?

十八岁的我啊!

五、东郊(天河)、越秀和流花公园

从前背个包,来广州读书工作,已经好久了。我是有个黄昏,在东山口,突然觉得此地是个村。由此及彼,就觉所谓广州,是一个个村。遂慢慢消解客居城市的心理。

我又且时常想,人如果爱个人,爱条江、溪,爱块山石、街边的树,爱一个小区、园子,都会心里生出力量。从前去公园要买票,又多结伴才去,这就好比去馆子吃饭,要认真、隆重一些。更好比,初初爱个人,要深切些的。因为互相成长过。

我这么写,不觉夜深了。心中就又像想几个旧人一样想起三座园子来。

去东郊公园那天好冷。我却光脚穿双人字拖。是从中山医大的木得兄那里借来的。

天河现在有仅次于纽约曼哈顿和东京(现在的天河较这两者开阔、现代、绿化好)的CBD。但那时位居稍东的天河公园却叫东郊公园。火车东站前有片菜园。

我们在一片很像大埕海墘防风林的小林子里找了个人少、树稀的园地,情同群鸟做了个窝。来了一场小冬雨,刚起的篝火因而更暖和、难得又热烈。我们十几个大埕来的学子更加欢喜了。烧烤吃什么,不记得。只记得不需要食啤酒,我们就可以很兴奋地去拾柴草树枝,拨火,说话。而其实,我们大多才刚刚认得。甚至有个阿姐,从小在外乡长大,口音都不像大埕,如今我依张合影记得她面圆圆粉粉的,却不记得名和学校。

隆武兄一身牛仔衫裤。煮面吃时候,盆子不够,他竟直接用只双耳的黑铝锅吃。合影时更添了大家的笑意。

他是我爸的学生。他前几年走了。才五十多。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来看望我们,热情地端杯功夫茶说:师娘,食。不能一脸不好意思地向我爸说:老师,你藏的《医宗金鉴》借我看个学期。不能指墙上:伟,你要倒过来,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好,先读书。

我年前是写过纪念他的文章的。叫《毕竟一生》,却连发给他妹妹(我们初中同学)都不敢。

世间不独启承转合,为何又多个离和伤?

越秀山从前叫观音山。山顶是个高地,有个四方炮台。英联军入侵时,用以制治城内。广州起义时,张太雷在巷战中牺牲,身份为国民党军警卫团长的叶剑英在此地开展实际指挥。山上还有千年古榕、明城墙、五羊雕像、中山纪念碑、镇海楼、仲元楼、石门贪泉碑原碑、古楚庭和佛山牌坊。

但是那时,我和文琴都没去看。有一棵榕,独木成林,树根板起,像竖起的木板,累累连连,好大一片。我们走累,先在旁的石凳坐,后来,觉得树根是个极好的侧卧处。不想,刚躺下,就有保安过来,不让。

我们草草合了影(不知哪里来的相机)就回。照像是坐在一块横卧的黄腊石边。石上有广州老市长朱光的《广州好》词。

已经九一年了,我们的衣服却泛黄一样,像八十年代刚来广州。七月,文琴戴顶帽子。不知为何我们都长衣长裤。

神情充满离别。

相比于另一张流花湖的留影,是个很大区别。那合影有李霄、冯颖、刘雯、老K、文琴。在个圆门后,在草地上。

那时,刚来广州,才十几岁。

那时相片不比现在清晰。

却正好是从前朦胧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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