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泪 勿 流
——吊念陈士孝先生
文// 陈开平
文字有时无法记载过去,一些“闪光”的过去是没有痕迹的。自然总是如此的赤裸和不留情分,就像流星,见过的人只是知道它、记起它,没有睹过怎么能描述它呢!无文字的记载真好!会藏在心里偶然拿出来五马六撞的想象而不会忘记。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木桌上放着一碟黄瓜相拌的杏仁,我独自饮酒,反复聆听陈士孝先生用古筝与南胡合奏《渔舟唱晚》的录音磁带而泪流满面。古筝所描述的水声由缓到急直到倾泻,可是我怎么也联想不到那种划桨的水声是渔夫满载丰收的喜悦欢乐情景呢,我至今一直认为那个由缓到急的水声应该是思念亲人和家乡的而不是通常所说的“满载丰收的喜悦欢乐情景”——那是由浅到深、由流到泄的思念,以致我越听越难过直到泪流满面而泣不成声。我思索着《渔舟唱晚》主人翁的命运和哗哗的水声是一个怎样的归程?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夜晚,让我如此的难忘和不解......
我与陈士孝先生有过三次面缘,都是在夏天最为炎热的季节。后来,听人说他也陆续来过故乡沛县几次,终没有再次见面,三次相见后,我便离开了故乡远去,匆匆的日子里,至今竟然再也“回”不去了!我听到他在台北去世的消息是我的一个伯兄告诉我的,是在他乡的一次路遇,总之也是行色匆匆的样子,他也是听说无法核实,又年偶遇再次确认——他是去世了,死于一次车祸!
我的无法相信是有条件的:一是陈士孝四岁勤学古筝、二胡、笛子等多种乐器,长期逃避于闹市,很少出门。二是他办事温文尔雅,凡事有规有矩,乐于献出怎么能去世于路上!
也好!他其实一直在“路上”,在台湾东吴大学、辅仁大学、文化大学、台湾大学的路上,也许只有在路上方显他生命的葱绿吧。生命之匆而无常至极是也。
我初次见他是在沛县城里郊区的一个职工小区里,是他侄子的住所,外边蝉声如潮,偶有蛙鸣,水稻秧苗正在返青,农村的活路刚刚收拾得利落,小溪边流水潺潺,农人的精神头正翘着的时候。
进屋后,简单介绍按辈分他应该称呼我为叔。他的指甲尤其秀长,十个指甲把所带的手套都一一地挖了个洞,甚至于吃饭也必须带手套的,头发稀疏调理分明,宽大的前额,七十余岁的眼睛像个孩童一样的明亮而精灵,声音轻轻的,眼睛含着温情紧紧的盯着你,个头大概是一米七二的样子,我的堂兄紧紧的盯着他的指甲,他发现后笑了笑嘴角向两边一扯,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
“弹古筝要保护手指的,弄坏了可不行......呵呵”
两颊愈加红晕,真没有想到七十多岁的老人,学子十几万,名满东南亚受到几十位总统和首相接见的艺术家腼腆的犹如处子,多人在一旁偷笑了......
“开平叔城南赵圈的菜瓜非常好吃,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啊,集市还在吗?我4、5岁的时候曾经吃过的......”
“开平叔你听的《渔舟唱晚》哪一部分你最喜欢?”
“开平叔咱们这次续谱我要出钱的,你到这里来找我耽误时日、路费我也要出的......”
“我们到这里是骑自行车来的,没有路费,花不着钱的,都是一家人......”堂兄说。
“不行,我哪里能让您白跑?!”
城南赵圈的集市还有,这个季节故乡的菜瓜香熟正好呢;我只是对《渔舟唱晚》的续解不知,磁带播放到“由缓到急的水声,我认为应该是思念亲人和家乡的”弹奏时,我突然说:“士孝侄我喜欢这一段!”
他慢慢地抬起头:“我也喜欢这一部分啊,这是用南胡与古筝合奏的,我在台湾刚刚录制不久。”他的眼睛湿润了,从我的脸上移走,望着窗外的远方,刚才的湿润染红了他白净的眼睑。
故乡的夏季菜瓜颇多,集市随处都是,不独于赵圈也。我知道他近期回台,就带上半口袋菜瓜去看他。大概是午后吧,他刚刚午睡起床,我还没有进门,他在里面就说:“开平叔吗?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带来了赵圈的菜瓜!”
他急忙放下手里的相册,摘下手套随手拿了一个大菜瓜让人抓紧去洗一洗。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摘下手套露出白净而秀长的手指,我随手翻了翻放在床上的相册,那是他率领台湾艺术团到欧洲七国的访问演出,当时他是团长,时任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与他站在中间,第二幅就是与时任德国总理科尔的照片......
“开平叔,我知道你会来的,没有想到你带来这么多赵圈的菜瓜!我真的很高兴......”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一盒磁带继而又拿出一枚奶白色的小章子,染上印色,在磁带的一侧盖上:陈士孝。
后来我搬过无数次的家,也把最为珍贵的书籍寄存过他处,只有这个磁带长久的保存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半步。
只是那天的菜瓜并不是赵圈的,是我来时路过一个小集市临时买来的。
而今,我找遍百度和维基解密竟然没有他的名字和一张照片,这位5岁就习学古筝,名满世界,受到20多国总统接见的艺术家!
世间万物如此弄人。
仅以此吊念陈士孝先生去世19周年
2015-3-24于北京豆瓜棚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