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云的日子

与云的日子

文■ 陈开平

我曾经，我现在依然迷恋着那个小戏班。故乡东南边的乡场，被一条小河绕了个大半，小河在乡场东边一扭身向我家祖茔的方向伸过去。乡场边有三间老屋，虽是土墙，半截草房，里面总是干干净净的，没一个乡村小子随便进去践踏它。每年的第一潭春水来的时候，适逢苇芽儿也刚露出脸来。这时，云在的那个小戏班便从东南边匆匆而来，径直闯进场边的老屋，忙活一阵后，大伙都坐下来歇脚。不多会总有一个温柔忧郁的姑娘偷偷地溜出去，沿小河岸边走去，偶而拾一两片碎瓦看看又扔进河水里，抬头看看天空的鸟儿。带有古韵的凤眼很少机灵的左顾又盼，长辫儿也悠悠地垂着…

我的家境不好，父亲是个右派，晚黑没有饭吃，村里人也很少和我往来。心里空空地，偶尔也会在河边遇着她。

“嗳！您就是那个演秦香莲的姑娘吗？”她的头上偶尔有点白发，太少了，也许没有吧！

“您？”

“我是这个庄上的，您演的太好了：不！其实我的老家在江南的富春江边……”那时我爱吹牛。

“是真的吗？我的老家也在富春江边的富阳，那地方太好了，在江边妈妈曾教我演奏古筝曲《渔舟唱晚》呢！我也曾用南胡伴奏。小的时候我叫美，后来妈妈把我的名字改为云……”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悠悠地望着远方。

“我叫光，爸爸、姐姐在县城工厂里上班，我只是在这里稍住，也许不久就会到老家上大学哩。”我发现她的眼睛异样的晶莹。

“我什么时候也能回到妈妈的身边啊！妈妈是乐器演奏家……”语气中含有一丝儿春风，透出几多凄凉。

“您以后还会来这里吗？”

“会来得。下次我用南胡演奏《渔舟唱晚》。

她并没有演奏《渔舟唱晚》，只演奏了《阳关三叠》。她为什么不演奏《渔舟唱晚》呢？也许那个曲子更好听呀！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

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

村子里提前开批斗父亲的大会。会场凑在小戏台上。我恨自己，后悔和云那美妙的相识、相处、相思……那些“善良”的童话。我发疯地向南走去，眼里涌出泪水。我恨那个小戏班，我恨云，我再也不愿见那个小戏班，不愿见戏班里的云，直到永远！

后来，听人说：那天，一个长有古韵凤眼的姑娘，沿着伸向我家祖茔的那条小河来回走着，偶尔拾一两片碎瓦看看又扔进河水里，抬头看看天空的鸟儿，眼里涌满泪水。长长的辫儿悠悠地垂着……

真的！

1997年于沛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