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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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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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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矿山成为故乡

故乡,一个让人魂牵梦绕的词儿!

屋前的大槐树、流淌的小溪河;小街的青石板道路、泛黄的木板房、袅袅升起的炊烟……这些故乡的镜头,总会在不经意间浮现在你的脑海,不论你漂泊在地球的何处,“故乡”一词,就犹如“量子纠缠”般与形影相随。

(一)

人人都有亲切的故乡,然而,有很大很大一个群落,他们没有故乡。他们的故乡是一座座矿山、一片片厂区,甚至是一组数字的邮政信箱。因为他(她)们就是在矿区或厂区里的职工医院里降生,从此在这里成长读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退休养老,最后离开这个世界,一个十分淒美的闭环结局。随着矿区厂区关闭,他们又携妻带子,天南地北、各奔东西,以各种形式谋求生活,他们的下一代、再一下代同样没有让人牵挂的故乡。

我的同学刘强是典型的“煤二代”,每次老师让全班填写籍贯时,他第一个举手询问:“老师,籍贯是啥子意思?”老师回答道:“籍贯就是你的老家、你的故乡。”刘强只知道自己在矿区长大,老家在哪里?他完全不知道,只得回家问父亲。父亲告诉他,你的老家是在重庆市的江津县,有他的爷爷奶奶、大伯等等。江津在什么地方?离我有多远?他全然不知。一次,刘强不知在什么课堂上听到一个大城市的名字“天津市”后,兴冲冲跑来告诉我,“我知道我的老家在那里了,就在天津的旁边。”因为老师讲过,天津市是我国的一个大城市,刘强感觉到家乡的名字带个“津”,与大城市可以沾边,自然就神气地露出了童真的笑容。

不久,刘强的父亲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带上他回了一趟老家江津县的某个地方,算是人生第一次寻根吧。几周后回到矿区,急冲冲地跑来向我绘声绘色讲述家乡的事。他兴奋地说道,先是乘火车,然后乘长江里的轮船,再搭上汽车,最后步行了很长一段乡间小路,才到了一片村落,总算看到了故乡。

“你的老家好玩不?”这是小孩之间首先关心的问题。刘强兴奋地告诉我:“老家好玩得很!,不像我们这里到处是大山,那里到处是竹林和小河沟,我们天天都在捉鸟摸鱼捕青蛙,好安逸哟!”说话间,刘强手中还兴奋地舞动着一根精致的竹棍,这是他从家乡带来的最心爱之物,在矿区是见不到这样的东西。开学后,他每天都形影不离手带在身边,结果不知是什么原因撞了什么祸,这根竹棍被老师没收了。刘强当着同学的面,伤心的大哭一场,毕竟这是他与家乡唯一的念想。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竹子是江南特有的水竹,它不仅质地坚硬,且韧性十足,外型线条优美流畅,表面色泽光亮,旧时多作为钓鱼用的鱼竿。

后来,刘强直到高中毕业再也没有机会回老家了,因为他还有几个妹妹没有见过老家,父亲只得轮流带她们回去。

刘强的班有近50个同学,一年级4个班就有近200人,全校从小学到高中,职工子弟校就有近2000名学生,他们当中没有见过故乡、也没有回过老家的同学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仅仅是偌大矿区中五大煤矿之一的缩影,整个矿区5个学校里没有故乡、没有见过故乡的学生恐怕接近万人。

(二)

对于刘强来说,“矿二代”潘峰就幸运多了,对于老家的印象还有点朦朦胧胧。他才四岁多点时,就与兄妹几人随父母全家开拔到新的矿区。潘峰的老家在重庆市的合川县,父亲告诉他们,国家要“保煤保钢”,要建设一个强大的祖国,急需煤炭,要我们去建设。于是,潘峰的父母带着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以及全家的生活家当,义无反顾踏上了建设强大祖国之路。

上世纪的巴渝大地,路途险峻,如今3个小时的车程,当年却艰难行走了三天。先是乘木船、后乘汽车到达重庆市区;第二天坐火车到达长江边的,因当时长江上没有大桥供火车通行,只得乘船过江,再到对岸乘火车,继续乘火车到达当年的终点,川黔交界处的一个小小的乡镇。要达到矿区还得步行30公里;第三天,潘峰的全家肩扛手提大包小包,跌跌撞撞沿着一条两边是高不见顶的大山、脚下满是杂草丛生、怪石林立的小河,步行了几十公里才到达矿区。

小孩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又不停转换交通工具,可谓兴奋不已,苦了的是父母,好在家当一样没有少,孩子一个没有丢。经过艰难的爬山涉水,疲惫不堪的大人小孩,终于落脚于十分简陋、四面透风的矿区工棚里。潘峰的几个兄妹,也开启了他们的“煤二代”生涯。于是,他们兄妹几人在矿区从小学读到了中学,再到高中毕业,该当知青的当知青,该工作的工作,原来的老家、熟悉的故乡,以及家乡的气息,渐渐离他们远去。到了恋爱结婚的年龄,潘峰的几个兄妹又孕育出了“煤三代”,“煤三代”们在填写籍贯时依然茫然,故乡的概念仅仅是一个名词罢了。

潘峰兄妹几人如今早已退休,按落叶归根的传统,他们从小随父母离开故乡,退休就应该回到故乡,但故乡已远远去,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要么留守矿区,慢慢地老去;要么在城区买房置业,开启另一个故乡的生活。结果,潘峰兄妹几人均选择了后者,在城区各自买房,开启了第三故乡的生活。

不管是“煤二代”、或是“煤三代”,他(她)们既是不幸儿,又是幸运儿。不幸的是,本应有丰富多彩的童年生活,却在大山沟沟里度过;有幸的是,他们经历并感受了城市人无法体验到的矿山火热生活,感受到矿山大家庭儿女们打闹顽皮的快乐,感受到矿山艰苦环境励志成长氛围……没有故乡,他(她)们创造出一个崭新的故乡,滋养出一方水土,并且在这里生生不息,繁衍延续,让人回忆、让人眷恋、让人伤感,这恐怕是人类历史上少有的人文奇观!

(三)

没有故乡的煤二代、煤三代,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他们霍然间发现,矿山就是他们的故乡,那一幢幢人去楼空的干打垒片石房,破旧废弃办公楼、电影院、食堂、澡堂、商店等,仿佛童年时的打闹嘻笑还在眼前,集体宿舍大厨房邻居们的肉香、菜香又飘进了鼻腔,职工食堂的大馒头、职工澡堂滚烫的热水、坝坝电影的精彩与回味,等等一切,是那么的挥之不去,是那么的清晰与亲切!

一个夏天的清晨,正值放暑假,矿区职工了子弟校吴校长的手机再次响起,电话那头是矿区的陶科长打来的,他说:“吴校长,我们有一帮高中的同学要回母校来看看,麻烦你接待一下。”这是他最近几天接待的第五波矿区子弟。吴校长是近几年师范院校毕业来到矿山任教的,完全体会不到其中的情感,还不停向来访的矿区子弟们询问:“这几天是啥子日子哟?怎么有这么多的人来校探望哟?”来访的中年男女们纷纷的热情回答到,是我们初中毕业四十周年,有的说是高中毕业四十周年,还有说是上山下乡的纪念日等等。有的还穿戴着当年十分流行的“海军衫”、佩戴红领巾、斜挎帆布绿书包来到学校。校舍已不是当年的片石红砖校舍,课桌黑板更不是当年条桌条橙,操场更不是当年的炭渣操场了,但来访的矿区子弟更是旮旮角角到处寻访,想的是寻找当年的记忆和各种儿时的符号。细心的人终于找到了当年的建筑符号,只有几挡石墙还是当年的东西。

“吴校长,你给我们上一堂嘛!让我们重温当年的情境。”于是,一帮中年大叔大妈按当年的座次,整齐落座在崭新的课堂上,安静听吴校长的介绍。其中,有人暗暗流泪,更有人泣不成声。最后,在当年班长的提议下,一曲当年必唱儿歌《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结束了这场梦幻而又酸楚的寻访。

张家兄弟三人对“故乡”的思念更为强烈,他们都是标准的“煤二代”,因事业的发展离开了生长的矿山,来到了首都北京发展。在事业有成之际,他们最思念是矿山,矿山的照片、影像等,印制有矿山的名字的茶杯、笔记本、工具袋、毛巾等等,成为他们最热衷的收藏品,并制作成视频上传网络,收获不菲的点击量。这一切还不能消除他们的乡愁,隔上一年半载,他们兄弟几人都会轮番从遥远的京城,千里迢迢、舟车劳顿赶回矿山,拿着摄像机照相机,对准矿山的一山一水一木一房进行拍摄,制作成各种作品在网络上传播,唤醒了不少人的共鸣与乡愁。

如今,标准的“煤二代”早已退休,看到曾经生长、生活和工作过的“故乡”,无不感慨万千、泪湿两腮。他们在朋友圈里这样说道:“我们这代人没有故乡,矿山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离开矿山几十年了,但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与亲切,是我们珍贵的人生回忆!”“我们的父母长眠在那大山里,旁边就是他们奉献终身的矿井,这是我们魂牵梦绕的故乡。”

不论是“煤一代”,或是“煤二代”、“煤三代”,他们没有故乡,是为了让更多有故乡的人,能够安居乐业、生活得更加美好;是为了让千千万万个故乡有充足的电力、宽敞的道路、舒适的楼房和便利的交通。这一大群落没有故乡的人,他们一出生就意味着一种奉献与牺牲,让我们记住国家的发展历程中,还有这些没有故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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