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利的头像

陈利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12/29
分享

滋养贫瘠矿山的电影放映队

文/图 陈 利 蒋 伟

60多年前,这里群山连绵、荒芜贫瘠,贫瘠得连一个地名都没有。为向全社会尽快奉献出更多的“工业粮食”煤炭,上万人拖家带口来到这里建设。后来,建设者把邻近的贵州省松坎河、四川省内藻渡河各取一字,命名为“松藻”矿区。这里的人们唯一的文化大餐就是露天电影,它让大人们有了激情、小孩有了阳光,并且陪伴着矿区的人们走过了半个多世纪。

(一)文化沙漠里的电影放映队

这里没有任何文化娱乐条件,唯一的娱乐是喝酒和大睡。1961年的某一天,矿上的有线广播播放了一则通知:“今晚7:30分,在同华矿球场放映国产故事片《南征北战》,请广大职工家属们前往观看。”从此,露天电影就像清澈的甘泉,持续浇灌了几万名矿工和家属半个世纪。而电影放映队成员也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公众人物。在几万人的松藻煤矿,你打听矿长是谁?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但要打听电影放映员是哪位?大人小孩都会回答是:“明德文、吴跃云!”

前不久,笔者在成都市高新区天府三街金融小区,寻访到了当年电影放映队长明德文。年高82岁的明德文,还保持着当年精廋干练的身板,虽然他已双目失明了,但提起当年露天电影的放映,瞬间就精神倍增,条理清晰、口齿伶俐向我们讲述半个多世纪前,电影放映队成员们是如何披星戴月、风风雨雨放映露天电影,以及电影给矿山人带来的传奇故事。

“明德文,矿上通知你到工会办公室去一趟。”1962年7月的某一天,同华煤矿机电队长向正在维修电瓶车的明德文高喊道。殊不知,这一喊声不仅改变了矿山的文化生活,也改变了他的一生。当年,明德文刚刚20岁出头,从重庆煤技校电钳专业毕业分配来来矿山。刚刚工作两个月,矿工会的领导十分郑重地说道:经过各方面的考察,矿上决定派你到重庆市文化局电影学习班,参加电影放映业务培训。

当年还是“愣头青”的明德文一头雾水,并且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放电影,这在当年是十分高端时尚、并且政治素质要求很高的工作;忧的是,从此丢掉自己心爱的电钳专业。但组织的决定,矿山文化生活的急切需要,他毅然接受了组织的安排。

在电影放映培训期间,明德文深知肩上的重担与责任,特别刻苦学习电影放映的基础理论、实际操作、胶片的剪接修复、放映机的故障的处理等等知识与技能。为了增强电影的实际操作技能与经验,他还经常跟随培训老师一道,深入重庆市周边的院校、机械厂等实践操作,获取十分难得的操作经验和故障排除技能。

经过6个月的短暂培训学习,他带着几万人的希望回到了矿山、回到了同华煤矿(后改为松藻煤矿二井)。明德文的学成归来后,矿领导当即决定:成立矿山电影放映队,明德文任队长,吴跃云、向前华等任组员。当年四川省全济煤矿支援来的一台前苏联16毫米的电影放映机,成为矿山放映队第一台放映设备。为此,矿山第一支电影放映队就这样组建了起来。

(二)初尝文化甘泉的矿山人

1963年5月的一天夜晚,刚成立的放映队在同华煤矿露天球场,放映了第一场电影《地雷战》。“第一次为矿山职工家属放电影,我一点不紧张,因为在培训时就操练了很多次,但我十分激动,因为这是矿山全新的文化生活的开始。”几十年后,明德文对当年首次放映记忆犹新。

他清楚记得,矿上的职工家属们有一种从未有的兴奋,单身职工早早前往食堂吃饭,有家的职工匆忙回家做饭。天刚擦黑,人们像过节一样,端上长椅短凳,从四面八方涌向篮球场。也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到周边农村的,很多村民打着火把,走了几公里山路赶到矿球场,人生第一次观看“西洋把戏”电影。电影放映时,有不少人跑到银幕前后来回观看,十分纳闷询问,“怎么有这么多的真人在银幕上说话、奔跑和打斗?”

这场电影放映十分顺利,中间没有烧片中断,也没有观众打闹喧哗,人人安静地观看,就像久旱心田汲取着甘泉,千年愚昧种子在苏醒。直到银幕上出现“再见”二字时,观众还不愿意起身离去。明德文说:“我只好用广播喊道,电影放映完了,大家回家了,下次欢迎观看!”人们才依依不舍起身回家,村民们又点燃火把赶路回家。

矿上首次放映电影的成功,让矿区领导看到人民群众对电影的强求渴求。1963年10月,正在筹建的松藻矿务局指挥部,决定抽调明德文去做电影放映技术指导。虽然两地相隔很近,但消息不知怎么“泄漏”了,在一场电影放映完毕后,许多职工家属围着他不准走,生怕以后再也看不到电影。看到这一场面,明德文只好拿起话筒说道:“我向广大职工家属保证,只要把徒弟教会,我肯定回来给大家放电影。”大家才依依不舍散场回家。

松藻矿务局指挥部有一台新购买的16毫米国产“长江牌”放映机,与前苏联的放映机很相似,明德文很快掌握它的性能和特点,并悉心向两位徒弟传授经验,两位徒弟也不负众望,很快就上手出师。“我清楚的记得,当年矿区第一场收费电影,是在一间可容纳一千多人的简陋房内放映的。说是室内,其实就是有一米多高的水泥墙,屋顶是用茅草遮盖,票价5分钱。那天整个茅草房内座无虚席。没有买到票的人就爬到树上偷看,爬不上树的就在水泥墙外偷听,其追捧的程度不敢想象。”

1964年2月,在原四川省煤管局的大力支持下,一台前苏联35毫米的移动式放映机来到了矿山。由于是双机放映,中途不停顿换片,幕布也增大了许多,矿工家属们观看电影的热情再一次高涨。原来矿区有5个放映点,都是一个篮球场大的面积,对此,矿上专门对中心区篮球场进行扩建,两个篮球场的面积、两边台阶式看台,加上周边的办公楼、招待所等建筑物,现场可供3000人观看电影。一时间,松藻煤矿中心区球场看露天电影,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而明德文他们的露天电影放映工作,则是一项风雨无阻、雷打不掉的工作,晚饭经常是干馒头加白开水,再加沉重的机器和幕布的搬运。

(三)难以置信的狂热追捧

文化生活的贫瘠与干渴,让矿山的人们演绎出对电影的狂热,他们曾经在风雨中撑着雨伞看电影;在漫天大雪中看电影;在夏天炙烤的水泥地上看过电影;在大冬天的凌晨看过电影。那时的国产电影主要《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英雄儿女》,以及风靡一世的八大样板戏等等。每场电影放映前都要加放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新闻简报》,类似于今天央视《新闻联播》的电影版,这也成为矿山人们唯一看到外面世界的窗口。

而外国电影清一色是朝鲜、越南、阿尔巴利亚、前苏联等影片,当时在矿工中流传一句顺口溜:中国电影新闻简报、朝鲜电影又哭又笑(感情十分丰富)、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抗击美帝)、阿尔巴利亚电影莫名其妙(剪辑太多)、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开放浪漫),一场看不够,还步行10多公里,随放映队到边远的井口和连队观看,第二天上班上学照样不误。为了判断晚上看电影时是否下雨,小孩们还学会许多观云识天气的“气象谚语”,创作出“劝导”不要下雨的“童谣”等,如“老天爷不下雨,我给你娃娃吃大米;电影看完才下雨,明天给你送过礼。”

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冬天,矿上广播通知要在中心区球场放映国产彩色电影《三打白骨精》,一听片名就足够吸引大人小孩的眼球,因是接场放映(其它单位放映完后,再把片子转来),结果几千人就在露天坝静静等候。快到晚上12点时,片子终于到了,顿时大人小孩们一片欢呼雀跃。正当要放映时,气温骤降,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但没有一人离开,仍然光着头或打着雨伞、或披着塑料布继续观看。殊不知这是一部戏曲片,没有今天好看的动画打斗场面,全部舞台唱腔与打斗,让许多没有京剧爱好的人大失所望,但大家仍然观看到凌晨2点结束才回家。回忆当年电影放映的盛况,明德文他们放映团队无不动容,多么热情而忠实的观众呀!我们的工作再辛苦、再劳累都毫无怨言!

最为震慑的是,1972年朝鲜彩色宽银幕电影《卖花姑娘》在全国陆续公开上映,而重庆市电影公司却只有几部十分珍贵的影片拷贝供上映。明德文说:“当年煤矿是重点保供行业,加上我们放映技术过硬,拷贝损伤小,电影公司就优先供片我们,并明确要求只能放映两场,必须连夜送回百公里外重庆市区。”《卖花姑娘》要在矿区上映,消息上传至贵州的桐梓县,下传到几十公里远的綦江、三江、赶水等地。那时的人们根本没有看过什么宽银幕电影、也根本没有听说过如此美妙的电影名,就连很多电影放映队都没有放映宽银幕的专门镜头和专用大银幕,好在电影公司专门配备了这一切,与影片拷贝一同出借、一同归还,这才让当年的人们开了眼界,享用了精神大餐。

电影放映的当天,整个矿区像过节一样,外地的影迷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挤满了矿上的招待所、旅馆和餐厅,工贸商店的餐厅小面,由8分钱一碗涨价到2角一碗,还是抢购一空。当天晚上,整个矿区万人空巷,人们秩序井然、安然甜美地享受着卖花姑娘的歌声,以及艳丽悦目的鲜花镜头,就像久旱的大地,在静静汲取细细春雨一般。更不可思议的是,为满足三班倒的职工能看上《卖花姑娘》,在第一场放映结束后再加放一场,而这些远道而来的影迷也“斗志昂扬”看完第二场,居然还要步行几十公里,赶回单位上班。十分可惜的是,当初没有条件、更没有意识,把人们观看《卖花姑娘》盛况录制下来,如果实现了的话,绝对是一部十分震憾且叫卖的纪录片。

1979年,日本彩色故事片《追捕》、《望乡》在中国陆续上演,当时的中国人根本没有看过日本“鬼子”拍摄的电影,更别说是反应妓女生活的电影了。很快,《望乡》即将在矿电影院上映,结果是不对外售票,只发票给有干部身份的人员观看。神秘中的神秘,迷雾中的迷雾,让人接近疯狂。

为杜绝和防止非干部身份的人员观看,矿上派出了保卫科、武装部、派出所人员,人人戴上红袖笼,甚至还有佩戴起驳壳枪、五四式手枪,威武把守电影院大门和各个出入口,严格查票,大有如临大敌、防止“病毒瘟疫”扩散的阵式。最好笑的是,一些年轻人因无票进场,竟然蹲守在电影院侧门的门缝处,用耳朵听完一场电影的对话,事后他还津津有味向别个炫耀。

(四)更好享用精神大餐

在满足矿山群众对文化生活需求的同时,明德文他们放映队还经常爬山涉水,深入几十公里外赶水、东溪、松坎、桐梓等地进行慰问放映;舟车劳顿前往贵州的遵义、温水、习水,四川省的酉阳、彭水、秀山、黔江等,为大山深处的贫困村民和儿童,送去他们从未见识过的视觉盛宴。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大批老电影解禁,外国电影也陆续引进,这给矿山文化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给露天电影放映工作各种各样的困难与难题,除放映队人员的频繁搬运笨重的机器设备和幕布不说,观众的安全问题也存在巨大风险,《刘三姐》、《阿诗玛》、《五朵金花》等一连串让人如痴如醉的老电影,让露天电影的放映场地不堪重负、人满为患。

“球场边上围墙、办公大楼和招待所楼梯栏杆、篮球架和周边的大树上,经常站满爬满大人小孩,我们经常在放映前用广播喊话,但收效甚微。”明德文他们最担心的是观众的人身安全。经过各方面的考虑,松藻煤矿的露天电影,终于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画上“句号”,电影放映搬进矿电影院,实行购票观看。

“电影院放映电影,可以不受白天黑夜、天晴下雨的影响,让更多的职工家属和外来群众免受熬更守夜、风雨摧残之苦。”明德文说,为了让职工家属看上高质量电影,矿上决定再次更换电影放映机,购买一套国产“天津牌”35毫米放映机。重量近2吨多的电影设备,从到天津订货发运、到站提货运输、现场吊装、机座混凝土浇筑等,明德文他们放映团队全程参与,容不得半点闪失,并在极短的时间投入放映。

购票观看电影,但丝毫不影响广大职工家属,甚至外地人员的观看热情,虽然票价只有1角7分钱,还经常出现一票难求状况。“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外国电影和国产武打电影大量上映,让我们放映团队人员连轴转,最多一部电影我们放映了8场,要不是到了交片的时间,恐怕再放映10场都还要观众。”

回忆起当年人们看电影的热情,明德文无不动容地说:“为了买到一场好看的电影票,在寒冷的冬天,不少人穿上棉大衣,在售票窗口处生起火炉、通宵达旦,排队百米购票。观众的这种热情,激励我们更要把电影放好,不得有半点差错。”

社会各界也十分纳闷:在全社会对好电影、新影片十分渴求的情况下,松藻煤矿为啥能获得如此多的好片源?明德文老人给出了答案,除了把广大观众当作上帝、做好观看的各种服务外,最重要的是放映技术要过硬。

看似简单的电影放映,其实蕴含着精密机械传动、光声电转换、光影放大、强弱电转换及输入输出等多个专业领域的原理和知识,还要有多年的实际操作经验积累,在放映过程能提前判断、及时处理各种故障,最大程度降低对脆弱胶片的损害。

明德文老人告诉我,电影公司有严格的影片鉴定制度,这是检验电影放映技术是否过硬的唯一标准。如一部电影胶片是甲等片,可以放映200个小时,你单位放映完后,经鉴定成为乙等片,只能放150个小时,那么你就要赔偿50个小时放映收益,并且就不再安排更多的甲等片给你单位了。

“几十年来,松藻煤矿从未受到过电影公司鉴定赔偿,也从未处送或请厂家来矿修理电影放映机。在七、八十年代,我们放映队还多次荣获重庆市、四川省文化局电影放映先进单位称号。”说到此,明德文老人再次动容。

岁月如梭,当年披星戴月放电影的队员们也是耄耋老人了。1995年,以明德文、吴跃云等老一代电影放映人退休。明德文动情地说:“我这一生放映了近40年的电影,估计有4万多场次,服务的观众起码也有几千万人次,这是我一生中最为宝贵的财富!”他们也用自己的智慧,培养出了新一代电影放映人,让矿山的文化绿洲有了浇灌人。时代在飞速前进,当年观看露天电影、放映露天电影的记忆,更像一部电影,也是一种情怀,在无数人们的脑海里存储了起来。不时的回放这些片断,让我们更加感恩今天绚丽多彩的文化生活。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