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杭州,天色阴沉,细雨如丝,偷得浮生半日闲。独自一人撑着雨伞来到位于杭州城西的西溪湿地公园。
江南的冬雨细细绵绵,时断时续。如丝丝银线坠入湖中,激起圈圈涟漪,由近而远,悄无声息地扩散出去,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园内游人稀少,我独坐船头,等待游船的启航。周边万籁俱静,隐约听到细细的雨声。举头望去,常绿的灌木围住堤堰,密密麻麻,其中穿插着一些长着火红树叶却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煞是扎眼。树木倒映在水中,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丝丝凉风夹杂着湿润的空气从窗间挤进来,令人心旷神怡。闭上眼,仿佛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此停滞,进而依稀听到远处的阵阵鸟鸣,远离尘嚣的感觉令人物我两忘。
正当我享受这份宁静之际,不知什么时候踏上船的解说员轻声在耳边说道:“先生,开船了。”
我睁开眼,面前是一位典型的江南女子,面容姣好,身段窈窕,声音细细柔柔。随着她的讲解,慢慢领略到江南水乡的意蕴,虽说是万物萧索的冬季,在水里看岸上却也有别样的景致。目光所及,田岸上植被丰厚,阡陌分明,近处的一片柿子林树叶落尽,零零星星的几个乒乓球大小的红柿子倔强地挂在枝头,煞是喜人。
从狭窄的河道穿行久了,转眼间湖面骤然开阔,令人心情为之一振。在湖边出现了一排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讲解员告诉我,这些建筑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洪氏旧居,江南洪氏一门文脉昌盛,人才辈出。尤其是宋明两代,从这里走出过三个宰相,五个尚书。洪氏先祖自宋忠宣公洪皓以来至明清,是八百年“钱塘望族“,以诗礼传家,教子有方,久盛不衰。
我信步走上岸去,力图寻找时光烟云深处的密码。建筑群中最宏伟的是洪府和洪氏祠堂。洪府是明代尚书洪钟于万历二十六年归隐西溪时所建,为修养吟哦之地,曲池十余亩,周边茂林修竹,前府后院,典型的江南私家园林。而洪氏祠堂的文化气息则更为浓厚。迎面就是一幅夺人眼球的对联:”宋朝父子公侯三宰相,明纪祖孙太保五尚书。“祠堂内有各种洪门一族精英人物的画像和各类牌匾,不过在其最显眼的位置却篆刻着洪家的家规和祖训,细细品味,其中不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我想这良好的家风大概是洪门一族在宋明两代长盛不衰的密码吧。
跨过一座小桥,往西溪湿地的深处走去,我却惊异地发现了另外一位名人故居。号称“曲家第一”的清代著名剧作家洪昇。洪昇早慧,却一生颠沛流离,命运坎坷,而其集一生心血和才华创作而成的精品《长生殿》则是中国文学的高峰,这部取材于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和元代剧作家元朴的《梧桐雨》,讲唐玄宗和杨玉环爱情故事的优秀剧作,至今仍广为传唱。
入门处有酷似真人的洪昇蜡像,带着瓜皮帽,身着长衫,身形瘦削,面容清癯,左手拿着本书置于胸前,右手背在身后,一丝不苟地读书,似乎并不在意我这个外来的后生晚辈。以蜡像的外貌年龄来估算,我猜想应是康熙二十八年中秋,洪昇经过多年的积累和苦苦创作,《长生殿》业已成形,而不幸的是在国忌试演,洪昇被革去国子监监生资格,五十多人受到牵连。正所谓“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但是优秀的文艺作品总是会发光的,《长生殿》凭着高度的曲学成就和文学价值在民间获得极高的声誉,举国上下吟唱叹赏,“一时朱门绮席,酒社歌楼,非此曲不奏……”
江南的冬夜来得特别早,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天空中传来阵阵鸟鸣,到了倦鸟回林的时刻。而眺望远处暮色中的湿地,似乎才走了一个角就要不无遗憾地折返。
在这个江南的阴冷冬日使我猛然想起了东晋名士王徽之,寒冷的冬夜,他忽然想起了好友戴安道,便携酒趁着大雪前去拜访,但到其门而不入,只留下堪称魏晋风流之典范的一句话,“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如此率性,如此飘逸。眼前的这座江南湿地园林的骨子的率性和飘逸和当年的王徽之竟然如此相似。
其实生活中的道理是一样的,无论古今,心灵的充盈满足远比现实生活的喧嚣更重要。
2019.12.21浙江日报第六版钱塘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