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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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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写作范式的锐角开辟

——读梅钰小说《勐巴拉彼岸》

文/陈李芳

主人公木鱼,想有个性地活着,写诗、出版诗集,却备受非议。爱情貌似如意,却被大胡子滥情劈腿,想继续写诗令众人刮目相看,想让大胡子后悔,却突然出走。

次主人公老铁,在原生家庭不被容纳,婚姻不美满,职业不如意,写诗没成功,日复一日重复着没有希望与尽头的生活。

作家梅钰借助“我”、大洪、光头刚,借助大胡子教授的论断,借助美丽又荒远的西双版纳映衬,完成了木鱼的出走及老铁的未知出走。

像上帝检阅众生,我们能看到小说人物的出与入,起始与完结,起高楼与楼塌了。好故事会赋予人物形而上的意义,令人反思存在的形式,看清出生、发展和人生走向。那么,从梅钰的文本中能审视怎样的意义?

无视别人目光,在西双版纳的民俗馆,木鱼自由自在。出走是精神解脱,物质变成可有可无,婚姻似乎成了累赘。老铁的未知出走像留白,像金属在铁匠手里的延展。

有羡慕有嫉妒,有不屑有不解,有奔她而去,有离她而归。大多数人便是梅钰笔下的“我”、大洪、光头刚。也许木鱼的选择对读者会有启发,也有无限可能。

处处指点别人写诗的大胡子教授应是高格人生设定?结果会滥情,会劈腿,会被帕金森女人纳入麾下,他原来也在泥潭。作品讽喻性可见一斑。

文学形式尽管宽广而繁复,在某种意义上却具有否定力量。在人为的界限里,一切都获得了存在的正当性;在魔法圆圈里,一切都注入了选定的意义。

娜拉从窒息的家庭出走,令人钦佩也让人耿耿于怀。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中曾说,娜拉的出走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是回来,要么是堕落。他还说,除非娜拉掌握了经济权,参与了社会生活,不把婚姻当做女人唯一的职业。

梅钰笔下的木鱼和老铁都出走了,不完全是出走于婚姻,是琐碎的生活,不满的男女关系,是不甘心。女的也好,男的也罢,终究是对物欲横流的现实的厌恶,为满身涌动、无法遏制的能量找一安放之处。

“……我想思乡情切,不再知道家为何物,同时又拒绝回家,这是有可能的。于是,这种情感上的混乱状态或许就是对放纵的自由的定义……”(詹姆斯.伍德《最接近生活的事物》)

木鱼或者老铁,或者像他们一样出走的人,算不算放纵的自由?

故事主要发生在西双版纳。漫山橡树,却被油漆味追踪。偏远是现实,美丽也是。西双版纳特色的美味佳肴——勐海烤鸡、香茅草烤鱼、菠萝紫米饭,再加上傣家自酿白酒。大片花海,戴着斗笠的傣民。借助飞机上的视角凌空领略异域风俗人情,远距离的镜头特写如在眼前。人物在活动,情节在发展,特色自然流露,令人想起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风情。

众人眼里木鱼是长满刺儿的玫瑰,长的漂亮,婀娜多姿,很有才华,穿着时髦也有个性。“……你揭开她诗句的表层,一层层挖开,就会被流动的热情炙伤。”发现大胡子滥情后,心怀不甘离开的木鱼,出走八年到丽江被救赎。

离家出走十年的老铁,初中毕业,原本下煤窑,被众人怂恿,大胡子教授鼓励,写了三年诗。泄气后决定出走寻找意义。据说去三门峡,走时没有带钱,走后一年媳妇改嫁。木鱼与老铁算一类人,从鸡零狗碎、不如意的生活中逃离。庆幸的是木鱼找到了勐巴拉雨林小镇,老铁尽管被法院宣告失踪,但宁愿相信,老铁如木鱼一样,找到了自己的“勐巴拉”。

大胡子是高级知识分子,依稀觉得,他和作品中的“我”“大洪”“光头刚”没什么区别。大胡子教授可谓才华横溢,欣赏木鱼的才情,却处处沾花惹草。大胡子终究被收服了,一个患着帕金森毫无姿色的女人。

其实大多数人像大胡子或者像“我”“大洪”“光头刚”一样。讲着一个个“她”或“他”的故事,赞叹着不屑着,羡慕着嫉妒着感慨着,然后埋头走路,继续着自己的苟且。

时间跨度十年、八年,叙述从现在到过去,从过去又自然回到现在。空间转换从家乡到遥远的西双版纳,从北方到南方,从地下到天上。故事在有条不紊中甚至不知不觉中推进着,三层甚至多层叙述,编织能力令人赞叹。

福楼拜说,作家在作品中必须像上帝在宇宙中那样,无处不在又无影无踪。反观梅钰的《勐巴拉彼岸》,那只“上帝之眼”光辉煜煜,又无影无踪。

叙述身份的隐藏。比如,对西双版纳风情的描述——“车在光里行走,如在空里。树木、村寨、傣民扑进眼底,如画片,单薄、轻飘,一闪而过。横在远处的山脉时而如铁,时而如玻璃,反着光,忽明忽暗制造着假象,像罩在现世的一副活套子,让人一路眩晕。”“一片红摇曳在视线尽头。奔过去,大片花海。花瓣朝内,像无数根手指聚拢,身体远抻,箭一样射向四方。”比如,对木鱼的观察角度——“她穿灰色萝卜裤,裤腿收缚处,露出纤细脚踝,左右各挽一根红绳,系几只铜铃,一动,就叮铃铃响起,好似一只小宠物毛茸茸来。人要俯下身,抱起,顺手一摸,听任它怀里娇羞。”“她较八年前脱俗,凹凸得标致,腰身那里陷进去一把,让人想摸。” “侧身倒酒时,鼻子跳过酒香,闻上她,软软糯糯,像玫瑰、百合、桂花和所有花香的总和,幽幽自眉间来,眼底来,足尖来,心一点一点泛远,浮浮的,痒痒的,让人毛燥。”比如,对大胡子沾着米粒胡子的描述——“我坐在旁边,看一粒米舞蹈。以它为中心,十几根胡子粘在一起,一起抖动。”“他嘴巴一动,胡子跟着动,米粒随之跳跃,像是刻意编排的歌伴舞。”以及被拆穿劈腿之后表情的描述——“胡子因此可怕地翘起,露出空洞的嘴巴,像通了电。”眼前浮现活灵活现的人物,都是文本中的“我”眼睛看到的。

作家梅钰的身份无处不在。西双版纳是美丽的,也是偏僻的。“光头刚刚叹息,活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有什么意义?大洪反问,活在哪儿有意义?”出走十年的老铁在找寻活着的意义,离家八年的木鱼也是。作品中人物的思考与询问,也是读者心中的疑问,作家梅钰引导着读者思考。

叙述视角的选择与意识流动的完美融合。

第一人称叙述视角“我”可以是作家本人,也可以是塑造的人物。《勐巴拉彼岸》中,“我”的身份值得探究。“我”是县城里吊儿郎当的人,不敢说不务正业,至少在寻找木鱼上动机不纯。如果只有一个“我”,个人特质较难表现。梅钰高明,像塞万提斯在旅途中给《堂吉诃德》配备桑丘.潘沙一般,给“我”两个伙伴,“光头刚”和“大洪”。三个人物的眼睛,三个人物的对话,“我”的形象更立体,找寻“木鱼”似乎也理由正当。

作品借助“我”的意识流动,采用了不少内心独白。内心独白自然允许重复、省略、歇斯底里、粗俗。借助“我”的视觉观感,完成了对现实世界的观察,如西双版纳是美丽而未开化的偏远,完成现实中对木鱼的外在形象及她在西双版纳的生活场景描述,完成当地美景的绚丽化描述;借助“我”的味觉体验完成在旅途中西双版纳的橡胶树对味觉方面的刺激,完成对当地特色菜肴的观察。除了当下,在内心联想中完成对往昔大胡子对木鱼的定论,木鱼在县城的个性化生活,个性化男女关系;完成老铁在煤矿挖煤的描述,大胡子对老铁写诗的鼓励,写诗失败后,老铁找寻个人生存意义的事实。

有“我”的意识流动,也有铁嫂对老铁的控诉与回忆,还有木鱼对往昔生活回忆、对现在生活的总结。在意识流动中明确叙述者身份,叙述者身份得以自由转换。

每个人的生活里,自己都是主角,在别人的故事里都是配角。从作家梅钰在人物上花费的笔墨看,木鱼是主角,老铁和大胡子算次主角。文中的“我”“大洪”“光头刚”算是他们的旁观者。

在福楼拜笔下,“浪荡儿”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通常是个年轻小伙子,不慌不忙地走在街上,观察,张望,思索。在美学或文学领域,“浪荡儿”的表达张力在情不自禁地记录和有选择地表现之间。梅钰笔下的“我”、大洪、光头刚与“浪荡儿”无限趋近。

在木鱼和老铁出走之后,他们仍待在熟悉的安乐地,能做的仅仅是怂恿铁嫂找老铁。但他们与木鱼的关系是好朋友?亲戚?男女朋友?好邻居?都不是,是有企图的闲人。

木鱼有信了——“她在西双版纳开了家民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曼景轩,两亩大的院子,一院子的花。”“木鱼穿傣裙不像木鱼,像活鱼,让人想抓一把,再抓一把,一把一把接一把。”“看到木鱼第一眼,我曾对木鱼的爱达到顶点。”

他们恶意揣测木鱼离开——“木鱼离开的原因五花八门,比较贴近的是,她肚皮撑开八条纹,快裂了。她在流产床上订的机票,完了提起裤子就走。”

再次见到木鱼——“她较八年前脱俗,凹凸得标致,腰身那里陷进去一把,让人想摸。”“对不住,木鱼说,夜深了,你们自便。细长身子被傣裙裹紧,袅袅婷婷进到管家房。三人无趣,自斟自饮自话自骂,一个嫌一个碍眼,都醉了。”

《勐巴拉彼岸》充满了复杂的梅钰式比喻与象征。

整个文本各种比喻不下30处,每一处都是一次微型小说的爆炸。

先说明喻。

“车在光里行走,如在空里。树木、村寨、傣民扑进眼底,如画片,单薄、轻飘,一闪而过。横在远处的山脉时而如铁,时而如玻璃,反着光,忽明忽暗制造着假象,像罩在现世的一副活套子,让人一路眩晕。”片段化西双版纳美景在速度里快进模糊。山脉颜色或明或暗,似真似假。活套子——人生的真真假假,是比喻也是象征,有没有别里科夫的现实感?

“赖我?想都别想!他说,笑如闪电瞬忽不见,一丝未留。”变脸如翻书,闪电快怕也不及。“一丝未留”夸张而形象,大胡子教授在被照片抓奸后的无赖嘴脸。

“她在封面上侧脸凝视,忧郁如轻烟,一层一层卷裹,有些梦幻,更多悲伤。”作家梅钰笔下,忧郁有浓度,有烈有轻,抽象事物具象化,朦胧而实质。

各种物象,有形无形,具体可感。当然,不是所有的比喻都视觉化。如:

“侧身倒酒时,鼻子跳过酒香,闻上她,软软糯糯,像玫瑰、百合、桂花和所有花香的总和,幽幽自眉间来,眼底来,足尖来……”木鱼不仅外表美,更多自内而外散发。于是美的嗅觉展开,如花蜜开会。甜了自己,晕了“臭男人”。

还有其他。诸如:心灵的声音外化——

“空出来的时间像毒瘾,折磨人。”空闲时间不一定无聊,却是独特体验。比喻形象化了因疫情被隔离的难受情绪,尤其是到了异地,有木鱼的异域风情的西双版纳,“我”的心理微妙。

“木鱼的字如刀片,读一句被剐一回,先疼,再酸,最后是甜。”文字力量奇特,梅钰笔下的木鱼是诗人,语言犀利,切中要害,却又婉转低徊,温暖无比,像极了木鱼自己。

“独声音裹了花香在院里飘:车钥匙和旅行手册都在茶台,注意安全。”把听觉和嗅觉混合起来的少见,凸显梅钰特性。

再说暗喻。

“你知道吗,他就是出现在马孔多的那块大磁铁,我像枚小铁钉,被深深吸引。”巧妙镶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爱情是盲目的,孤独不是百年甚似百年,异性如南北两极,相吸而情不自禁。

“人总是自以为高尚,以为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是女娲精心制作的那一个而非绳索随意蘸出的那一点泥,是上苍神圣的注笔,冥冥中的安排。”木鱼要拯救大胡子教授。木鱼的自信,自我崇高一览无余。她在流连花丛的他眼里会独一无二吗?黄泥抟土和绳索甩出来的泥点子终究同一质地。

“纳西人代替诸神发言,替你划一道神光,不必还愿,不必介怀,你来,你是这道山谷的游风,你走,你是万物的见证,你只要把心愿挂起,风来,脆脆鸣叫,风去,沉默等待。”风倏忽,万物蓬勃。灵魂召唤,不可遏止。

比喻让另一种现实流动起来。

看到梅钰作品前,你会想到诗是什么?山水、花、海洋、灯塔、乐曲、故事、水墨、酒?天地无穷尽,等着开掘。但她告诉你:

“一个人把身体隐入地底,连通地上与地下,光明与黑暗,宽松与束缚,本身就是诗。”“诗像一块黑炭,就在那里,你进去了,就能得到。”老铁是煤矿工人,是被黑暗与阴湿甚至随时被死亡吞噬的感受,还是阳光下的回归、庆幸与温暖?也许都有。濒临死亡的感受不规则不定期,又或许随时随地。他在大胡子嘴里是一首诗,而煤井中的黑炭仿佛唾手可得,不能感同身受,却震撼人心。

“诗如地菌泛起,被她拣拾怀里,月下吟诵,邀来尘世万物的共鸣。”微小却无处不在,若获珍宝。铺陈,讲述,吟唱,引起万千共情。敏感而细腻的木鱼,情思满怀,月下起舞,画面美好,比喻精妙。

“大胡子对待女人的态度正如其对待美酒,红白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度十三度七十二度。来者不拒没有把他归类于道德败坏,却使接近她的女人如雨后之春笋,飞蛾扑火般攻克他。”不是温度,是热度。淡淡的酒,中度的酒,烈度的酒。再烈的女人收服不了大胡子。“攻克”的不是城池,是人,扑火飞蛾多,难度系数大。隐约的批判力度不减。

“木鱼离开三年后,大胡子败下阵来,被一个患了帕金森的女人收服,从此不再沾花掂草。”深情抵不过缘分,帕金森战胜了窈窕木鱼,情感若重若轻,收服失地的不知道是物质还是精神。

“我们拍下小视频,把自己放在花丛,不一会儿浑身发热。大洪说这不是花,是火在烧。再看,总听见火苗哔剥,声响之大,令灵魂震颤。”西双版纳的美再次彰显,熊熊烈火般的花朵让读者等灵魂震颤。木鱼,收服你的除了那两亩大、满是花朵的院子,还有这花海吧,一定还有除花海之外没有言及的美。

再说哲理与象征。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毛姆)《勐巴拉彼岸》中那些富有哲理的话,令人深思。

“盯着影子看,越看越像,越看越不像,取决于你认为它是什么。有一瞬间,它是木鱼,总在前头,让你以为迈一大步就能黏住她。一转弯,它消失不见。”梅钰笔下的“我”看见了影子。即将到达的目的地有木鱼,于是莫名的影子也是木鱼,“我”的形象映射明显。黏得住的是自我,黏不住的在远方,不是物理距离,是心灵上的,消失便顺理成章。

“倘由飞机俯瞰,山、路、车、树在同一水平面,人隐匿车内,是小黑点内的更小黑点,忽略不记。”看得见的看得见,看不见的还是看不见。足够的胸怀才能看到更壮阔的景,天地浩渺,人渺小如蝼蚁,如尘埃。

“用生命追求诗歌的纯粹。”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该庆幸还是哀伤?有信仰的人顾不上哀伤。他(她)要去追求梦想,哪怕被上帝的磨盘碾得粉碎。如毛姆《月亮和六便士》中的主人公为了画画抛妻弃子, “燃烧”了自己的思特里克兰德先生,如梅钰笔下追求诗歌纯粹的木鱼。

“啊,永远的吉卜赛女郎,不老的卡门。”这是大胡子教授对出走之后的木鱼的评价。雨果的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中的埃斯梅拉达,典型吉普赛女郎,集美貌、智慧、圣洁于一体,天使的化身。梅里美中篇小说《卡门》中的卡门,被恶魔化。她有叛逆社会的恶,不受法律的约束,行骗偷窃样样精通,同时又敢想敢做毫不做作、视金钱为玩物,揭示了社会物欲横流的虚伪面纱。

大胡子对木鱼既赞赏又感叹,圣洁抑或野性,毁誉参半,令人遐想。

“语言受保护,冲破桎梏时,应该会有顾忌,不该对一个鲜活的生命随意解读。”思想是可贵的,进化成有语言的动物只有人。对于复杂如机器甚至比机器精密几千万倍的人,应客观、审慎。

“我很想告诉她,他是幻象,你越持之以恒,越接近虚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金刚经》)一切表象和名相皆是主观意识的产物,并不反映真实性。在没有遇见对的人之前,谈情说爱的那个人迟早是幻影,爱情自然也虚妄。人终究会驾鹤西去,人生自然也虚妄无比。

“人一茬茬生,一茬茬老,不都这么过?”莫言曾说:一茬茬的死,一茬茬地发,有生就有死……是啊,人生真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生生不息。但是不一定每个人都愿意做韭菜,也许老铁出走只是想改变一下,那怕做菠菜。

一白衣问天竺长老云:“僧舍皆悬木鱼,何也?”答曰:“用以警众。”白衣曰:“必刻鱼何因? ”长老不能答,以问卞悟师。师曰 :“鱼昼夜未尝合目,亦欲修行者昼夜忘寐,以至于道。”(《唐摭言》)

木鱼想必是作家梅钰笔下的“得道”者,给主人公名字为木鱼,充满隐喻与象征,饱含深情。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回来。爱人温柔体贴,名望人尽皆知,钱财尽情挥霍,诗作震惊文坛,具备其中之一时,我会重新出现,趾高气昂。”木鱼出走时的内心宣言:爱情、名望、钱财,或者震惊文坛的诗作……那是想象中志得意满的木鱼,更是惊艳众人的、活在别人眼里的木鱼,社会上同样被物欲化的木鱼何其多。

“我想问问你,你为谁而活?为父母?为子女?人该为自己而活!这句话幽远深邃,像由天界传出,不代表某个个体,是集体宿命,她,老铁,很多个他们,与我们区分,远高于尘世,在另一个维度绝决思考。”活着的意义难以定义。“为谁而活?”振聋发聩。没有个人意志,委曲求全活着,不如按个人意愿尽兴活。木鱼的话是对文本中的“我”、大洪、光头刚,甚至教授一样大多数茫然物欲化的否定,对大多数茫然活着的人的当头棒喝。

“你们一进来我就看见了。村寨距离市区两小时车程,又小又偏,没有像样的建筑,也没有像样的人,我一个人打理这里,扫除、清洁,工作劳苦。这跟你们的想象有距离。你们设定我在此地受难,所以满含悲悯。如果我说,我很享受,曾经在意的所有都被我排除在生命以外,你们信吗?你们会找一条通道把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剥离,确信我当真活在了当下,并享受当下吗?不,你们不会!”距离市区两小时车程,建筑不像样,自己打理民宿一切——子非木鱼,安知木鱼之乐?

“曼殊沙华热烈开放,如火似血,竭尽全力,挣出了血。他以水管为权仗,做自己的王。世人都说你象征生死两隔、永不相见,视你为彼岸花、幽灵花、黄泉路上的花。朕替你更正,你是自在花、圆满花、通往幸福的花。”世间有深情有滥情。滥情定辜负,深情不一定相守——彼岸花,花叶难相见,依旧深情。作家梅钰另辟蹊径,除旧立新,通过更深一层的象征,赋予彼岸花新的意义,花还是那花,木鱼却不是原先的木鱼。

梅钰的小说开创了临汾文学的新局面。《十二个异相》是她唯一的小说集,甫一亮相即引人瞩目。“十二异相”不一定是人生怪相,是实实在在人生。夫妻关系、母子亲情……还有一些热点问题,如众筹、网络的危害、老街上的人性回归等,描摹人生百态,状写人间百相。或许与她律师、记者身份有很大关系,梅钰写作触角独特尖锐。讲述节奏适中,讲述故事迷人,正如她温情脉脉的天性。

她的小说艺术独创性在于,对小说写作范式的锐角开辟,摆脱传统小说叙述模式,打破事物发展变化的时序,通过因果联结巧妙引用许多西方文化叙述方式——意识流嫁接使用,主人公内心的披露,叙述视角的自由转换,使得情节叙述虽支离却不破碎,剪接灵活高超。不论东方还是西方各种典籍的巧妙化用,各种手法游刃有余。

小说语言新奇诡谲,富有梅钰特质。已从一板一眼中跳脱出来,语言内在成分复杂,有道理,有铺陈,有暗喻,有象征,有平地,有沟壑。思维放荡不羁,富含哲理的语言遍地开花。

观照《勐巴拉彼岸》,情节腾挪中,一个曾被众人似围观又似排挤,似被羡慕又被践踏的物欲化的人物,后来在出走中被西双版纳治愈的木鱼悄然塑造成型。看似出走,实则是回归本体。复杂的社会中,人物的清新化也许才是最终的归宿,生命的哲学给了读者更多的启示。

作家梅钰是会讲故事有思想的小说家,《勐巴拉彼岸》无疑代表了她当前创作中一个方向与高度。

(刊发于《五台山》杂志2022年第九期,很荣幸获得该杂志2022年度优秀文学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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