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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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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钰小说:一副乡土社会的生存图景

著名文学评论家段崇轩谈到,具有深厚传统的“农村题材文学”或者称“乡村文学”,依然是多元文学格局中的一方重镇,有众多的实力派作家不懈耕耘,有影响的作品不断涌现。 梅钰就是这样的一位作家。她的农村题材小说《老窑光阴》里充满了各样冲突,咂摸着,品读着,一幅多维度观照的乡土社会生存图景缓缓展开。

老窑见证了一个个生命的生老与病死。最近火遍全国的视频《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核》,其中一段话打动了我:“中国人老说生老病死,生死之间为何还要加一个老病呢?这可不是上天的不仁,而是怜悯,不然我们每个人都在七八十岁却还康壮力健之年去世,那对这个世界该有多么的留恋呢?从这个意义上讲,老病是生死之间的必要演习。”

老窑里的人四世同堂。老窑的炕上生活过父亲母亲,他的九个兄弟姐妹。老窑里娶过妻,生过子,孩子还生孩子。老窑里,新媳妇变成了老伴儿,老窑里的老伴儿生病了,医生说是胆囊积水。老伴儿大把大把吃药,一瓶接一瓶输液体,扎着针,针眼套针眼。老伴儿还是去世了。老汉家的老窑里,不再回去的广森也生病了,老汉照顾瘫了的广森,每天陪他说话,广森还是先一步走了。来老窑养老互助的茂德也死了,灵棚摆了三天。

不止老汉,不止老窑,乡村里的窑洞皆见证一个个新生命的诞生、成长,生老与病死。正如作者梅钰所说,“爹说人都活在'轮回'里……老子儿子孙子。棉和麻从地里长出,纺线、纺绳、织布、裁衣、做鞋,穿烂了,沤粪,变成肥料,滋养新的棉麻长起。”

老窑上演着她的子民的眷恋与背离。沈从文的笔下充满了对湘西的眷恋,作家梅钰的《老窑光阴》却不止于眷恋。作品中四世同堂,其实不止四世,往前推不知道多少代,估计都在窑洞出生。只是老汉和他的祖辈们生活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离不开的乡土气息。说不清从什么时候,或许从老汉子辈,背井离乡去城里。

“我儿把我带到新房。玻璃、瓷砖、铁栏杆,没经过土地滋养,冷冰冰,像个铁盒子。阳光贴上去,被它们不留情踢开,像对待一个脏东西。洋灰地坚硬,我穿布鞋跺了跺,硌得脚疼,留下两个泥脚印。夜里我睡不着,听不见老鼠磨牙、绿头苍蝇飞行时翅膀和脚打架,看不见窑顶细缝绘成的家族图腾,只一股味道,熏得头疼。”老汉眼里的城市。纪伯伦有句话:“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果真如此。

“土路敞开身子接递我,一节一节送我前行。远远的,门窗栅栏,院墙窑面,木,土,黄色、木色,吸纳阳光,被阳光包围,罩一圈金光。树和花在光里漫舞、伸展,壮硕或纤细,将头高高昂起,根深扎进地里。一只喜鹊“扑”飞过我头顶,落在梨树枝上,随风摇曳,一股清香随之弥漫。”刚从儿子家回来时的老窑。“院里明晃晃,雨给泥土地镶了一层黏胶,麻雀落下来,翅膀湿透,耷拉着,扇一下,落几滴水。我正要救助,见它单脚蹦至大门檐下,抖足精神筛,接着叨起一粒米,吱吱吱,十几只麻雀一齐落下来,列队吃,突然一齐张翅膀,飞远了。几十只小爪印,泥里生动……”下雨时候的老窑。

一代代人的坚守与年轻一代的背离是现状。老辈因眷恋而坚守,年轻一代因喜欢新节奏而背离。老汉在老窑里回忆与妻子的点点滴滴,老窑是生活酸甜苦辣咸的见证者,是老汉及老一辈的过去,是老汉与同样在村庄坚守的同辈人的现在,是他们的未来。眷恋与背离在争夺乡土气息,眷恋者越来越少,背离者越来越多。乡村的气息越来越薄弱。“庭院有风吹过,一片片落叶枯死,被吹到空中,无力落下,刮着地面,呲呲响。”

情与法的纠缠是乡土宗法观念与现代文明的博弈与妥协。广森死在老汉家后,七十五岁的老汉被广森儿子送上法庭。老汉愿意接受法律“制裁”,那样黄泉路上的广森不孤单。作者梅钰没有安排人物在法庭对话,而是采用老汉回忆的方式,不紧不慢中脉络渐渐清晰,读者恍然大悟。

“他不会说话,眼角嘴角亮晶晶闪,我帮他擦掉,怀疑有人在我不留意的时候动了手脚,把一个零部件从他身体抽走了,像老窑被抽走顶梁,地基被谁拆去一层。我抬他的腿……他不怎么吃,土豆、红薯、胡萝卜蒸得烂熟,以前他一碗一碗吃,现在一口一口吐出。”一个老汉与另一个老汉。广森已不会说话,老汉自言自语,两人“艰难生存”,没有血缘支撑,是一种被需要。

“他身子软成泥,坐不起来。我想了个笨办法,在墙上钉了四只铁钉,每两只横向钉一条皮带,可以把他扣紧,让他坐端。这样他能看电视,听我说话,阳光好挑起窗帘时,能看见院里明媚……”“那天夜里,我给他换完尿布,去院里清洗……等我回窑,他出溜到炕上,皮带勒住脖颈……我抱着他摇了又摇,他紧闭眼睛。”相濡以沫与在屎尿里寻尊严扑面而来。面对生活不能自理的广森,就算他的亲人怕也做不到面面俱到。可惜,广森的确死在老汉炕上。

还好,城市的水泥地没彻底冰冷了广森儿子的心,他谅解了他。老汉被判缓刑。法律不只是铁面无情,温情是最终结果。

上帝视角的全知全能与跳宕不羁的语言魅力相映衬。作家梅钰从第三人称入手,全知全能上帝视角的应用,使得故事讲述无障碍,在老汉回忆中,过去与现在自由穿梭,时间空间转换自如,且老汉的儿子、孙女,广森、广森儿子,茂德及其他老人,其他劝解的人,法庭上的人等……读者会发现,有名字的人少,没名字的多,符号化的人物,丝毫不影响人物出场及故事的抽丝剥茧。

作家梅钰想象丰富,如“后来又多一些,有的越裂越宽,有的自行愈合,还有的弯弯绕绕,连成圆圆圈圈,爹说这是先人通达尘世的门,有宽有窄,有深有浅,有一天当了神仙,抹掉一切印痕。老窑追溯百年,住过几代人,一代一代生,一代一代死,窑顶都有呈现。”“临死前她精神了一下,眼睛大大睁开,盯着我。我被引进一片深渊,大簇珊瑚蓬勃,她如鱼穿行,无手无脚,独两只眼睛,偶尔回眸,串串晶莹。”

不羁的语言使得小说异彩纷呈。“小姨子将手指拉住,一根一根揣摸,也许想找开关,一开,活了,一关,死了。摸了半天,指头变为手纹,一条一条顺上去,顺下来”“我没有接话,恍惚她仍在炕上,一根透明管子一头连着她,一头连着输液器,他们还没来得及拿走它,它缩在炕角,被光切成两块,像自责,又像发愁,被搬上炕之前,它一直站在地上,地面那么凉,没人烧火炕,它一定冻坏了。”

作品中用了不少方言,比如“斗嘴皮子”“一盘炕”“一孔窑”“订对”“吃烟”等等运用,一方面丰富了语言的表达形式,另一方面丰富读者的感受,使作品中“故乡”味道极浓。

《老窑光阴》的象征讽喻况味与诗意呈现。存在不一定合理,当道德与伦理碰撞,物质与伦理暧昧,传统出来纠错。出现“儿子对老子的批斗”事件时,作家梅钰借老汉之口说出“人就是跑太快了,才忘了根本,忘了你们从哪儿来”。“日子越好过,人越不中用,以后人都会死炕上。最没出息就是死炕上。”是啊,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物质富裕之后呢?

背离乡村的人去了哪里?“刷毛很硬 ,它一定来自于某个塑料加工厂,工人将它们安装在一起时面无表情,不会想到它们的用途。”那些打工人是不是真热爱这事?是不是有被热爱的职业?不能相互珍惜的工作带着冷冰冰的工业味道,“当前”便只是当前,被赋予了无意义。

“爷爷,你住在这么美的地方,一定很幸福吧。”回村的孙女貌似在与爷爷联络感情,却是情感上的疏离者,距离产生了美,美里面藏着回忆,掺杂着生活的苦痛。“她把头埋在手机里,像只木偶一样朝前走去,我不知道她的世界,不知道她要走向哪里”。类似手机一样的电子产品淹没了许多小孩子、青年人甚至中年人,虚无弥漫吞噬。

老汉的农村是一普通小村庄,村人的出走与背离是无数个乡村的缩影,象征意义明显,只是这样的意义让众多对乡村有着深情的人感到震惊、惋惜与无奈。在眷恋中出走,在背离中眷恋。乡村凋敝不可避免,不少作家痛心疾首,揭露经济浪潮中的乡村存在的问题。作家梅钰是清醒的,她试着提出“互助养老”,我们不妨看作乡土中国治理的“梅钰方案”。

前苏联作家巴乌斯托斯基在《金蔷薇》中写到:“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伟大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是诗人或者作家。”我们从作家梅钰的作品中品读出这样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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