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组诗)
出门前,总要照照镜子
表情、着装、胡子,尤其是头发
长了,乱了,白了,少了,叹气也是
一种调整。生活在不断地重复
就像理发,月复一月地
把脑袋交给提刀的人。想到剃头匠
我眼前便是那把明晃晃的剃刀
手艺人心灵手巧
提刀的人更注意分寸
我一直对荡刀布表示疑惑,一条布如何
给一把刀锋利?又或者那张围布
轻而易举让人平静下来
我想走村串户、过街穿巷讨生活的人
一定非同寻常。剃头匠除了手艺
要能挑,能站,能说
好记性,熟民情
他们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他们剃除的是别人的多余,而自己
的生活,常常一地鸡毛
致戈黛娃夫人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考文垂市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城里大门窗户紧闭,人们藏起了眼睛
戈黛娃夫人骑着高头白马
泰然自若。她身披长发,赤身裸体
沿着街道穿行
如此这般
在十一世纪的英格兰
这位伯爵的妻子用美丽的身体,把民众
繁重的税赋挡了下来
这是伯爵与妻子为了苛税打的
一个赌,我在对戈黛娃夫人表示敬意
的同时,心生谢意
我感谢麦西亚伯爵给了她一个机会
宁采臣
古时多破庙,庙里多书生,书生多故事
我们是不是都在背着寺庙行走?
在兰若寺,世间的善恶是非,一目了然
不用勾心斗角,无须盘根错节
我们想着宁采臣的完美
却非常愿意用一点点的坏,去改变情节
如果故事反写,结局与开始互换
会是另一种人生,我们的灵魂谁来安慰?
很多年过去了,我绕开了蒲松龄
却对宁采臣无法释怀
注:宁采臣是蒲松龄小说集《聊斋志异》中《聂小倩》一篇的男主人公。
远方
船已经归来
停进了码头,也停在我的墙上
成了一幅油画。我不知道作者是谁
是现场写生,还是图片临摹
海水就这么荡着
轻轻的,听不见潮声
岸边的花也一直开着,黄灿灿的
不分春夏秋冬,船上的人
很多年过去了,他们在做什么呢
我想象着,而我知道,静止的留白
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就像此时,我看到
海水连着海水
远去的船开进了天空,而风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灯塔
我有潮声不绝于耳的梵音
我有浪花转瞬即逝的嗟叹
我在狂风暴雨中坚守
我在青灯孤影中煎熬
我立地成佛
而我的心是空的
我看到海上日出,傍晚云蒸霞蔚
我看到许多船只从远方归来
岸边有摆动的手
我的身上七彩斑斓,有一条路伸到了岸上
人们来到我的身边,解救我的孤独
而我的心是空的
恻隐
缺少呵护的花是怎样的呢
在一个秋日的早晨,一户小院门口
旧花盆里的几株三角梅,在杂草之中
探出颀长的身子
它们枝干粗壮,叶子稀疏
紫色的花零零散散,显然是困于花盆之中
缺肥少水,自生自灭
不过与杂乱的庭院倒也相配
我想秋天如此美好,有那么一瞬
我心生恻隐
或许我应该前去
讨走这些萎靡不振的三角梅
无奈一想到自己,给不了它存活的空间
于是我望了望,悄然离开
山里的石头
在山上,我们看到的石头
大小不一,千姿百态
褐色或银白
都有很强的亲和力
任你拍打、依靠、久坐或者躺卧
在黎母山和卧龙山的山顶
我们站在大大的石头上
挥舞着双臂,庆祝登顶成功
而有一次,我们穿越黄竹岭时
经过一处长长的水道
里面匍匐着墨绿色的石头
潮湿,光滑,森然
当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它们身上踩过
有惊无险生出的疏远
让我们忘记了附生的青苔
甚至我怀疑,那些石头也忘了
自己原来的样子
下山记
很难区分,我下山的速度
与落日相比,哪个更快
但很明显地,是我在追赶它
我要在天黑之前
回到山脚下
山上的树木我知之甚少
有那么一棵,在我经过它的时候
一片大叶子毫无征兆地落下
我看见了整个过程
落叶平静,我心里竟暗暗叫好
后来我感觉到脚步放缓了
我听到了流水声
一棵路边的野石榴,挂着小果实
我吃出了童年的味道
秋风中,突然想到不知谁说的
“不要慌,不要慌
太阳下了有月光”
石头的记忆
火山石的气孔,密密麻麻
总让我想到人的大脑,一样的千丝万缕
我不敢小觑这些笨重的沉默,我想
石头是有记忆的
我看过埋在土里的火山石,与被掘起后
垒成的石屋围墙,有着同样的面容
黝黑、粗糙、生硬
即使被凿刻成石磨、石槽、石凳、石碾
也仍是那副表情,冷峻与深刻
我曾不止一次地去抚摸
那些千疮百孔的烙印,试图感受它们
对于火,刻骨铭心的记忆
而总有从它们身上流过水、穿过的风
从它们身上绕过的植物的根须
漫过了我的手,汹涌而来
让燃烧的痛感和画面
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