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地（组诗）

赶火车

那时候的行李包特么不方便
背包，帆布包，网兜
又很小，装不下多少东西，一人要几个
要背，要扛，大多时候是拎
然后去赶火车
三十年前的赶，赶啊
从海南岛东部小村庄到大武汉
坐摩托、小四轮、班车，再坐船过海峡
又班车到湛江霞山火车站
永远是半夜发车，五十多个小时车程
绿皮火车开得慢
慢到可以打开车窗吹吹风
慢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途经
却未曾谋面的城市
梧州、冷水滩，岳阳、娄底、赤壁…
还在记忆中没有消失

萧红

想萧红，或者
写萧红，感叹她一生的际遇
不如，读一读《呼兰河传》、《生死场》
不如，随心所欲，敢爱敢恨

颠沛流离又算什么
命运多舛又算什么
汪恩甲、萧军、端木蕻良或者骆宾基
他们只是男人，而已

哈尔滨、北平、东京、上海、武汉和香港
这些曾经落脚的地方
不是另外一个人，就能够闸释
躲在背后的真相

如今，忆萧红
我们只是在替她生活，而且要
活得更好。要把她没有经历的人生
再过一遍

林徽因

她不是很努力地做一些事
比如搬家
从杭州到上海到北京
比如读书
从培华女中到宾夕法尼亚大学
比如恋爱
从徐志摩到梁思成到金岳霖
比如文学
从小说散文到诗歌剧本到译文书信

她一直在努力做一些事
比如流亡
从北平到长沙昆明到四川李庄
比如考察古建筑
16个年头与梁先生跑了15省2738处
比如婚姻
27年不长，却耗尽其一生呵护
比如设计
从东大校徽到联大草房到国徽和英雄纪念碑

为了她的努力或者不努力，人们刻了两个碑
一个在石头上
“建筑师林徽因墓”
一个在心头上
“你是人间四月天”

小青姑娘

一部神话传说白蛇传里
人蛇相恋，打打杀杀，恩怨情仇
都不是我在乎的
我只关心小青姑娘
活泼直爽、敢作敢为、义无反顾、爱憎分明
这些都很重要，包括她的聪明伶俐
但她的精灵古怪，游戏人间
她站在白素贞的背后，无拘无束
活出了自己的小
这是我喜欢的

故事到了后来，白素贞被压在雷峰塔下
小青姑娘不知所踪
即使后来雷峰塔倒了
鲁迅先生也没有说小青去了哪里
这也是我喜欢的

在岭北知青园

她们伸出手、拐着肘、握着拳
把笑容定格在墙上

其实不止这笑容，不能在这片土地上舒展
那些老房子，旧书籍，破农具
以及当年响彻的口号，此时正安静地
陈列成象征品

四十多年过去了，故事已结痂
而满壁的青春无悔，就如这冬日艳阳
让我晕眩

于是，我蹲得很低
躲过了鼎沸的人声和攒动的欢颜
虔诚地接住了她们从鱼尾纹间，悄悄滑落的
无奈与苦涩

注：岭北知青园位于广东省湛江市遂溪县岭北镇。

红土地

在稳村，我惊讶于朴实的番薯
披红挂彩、欢天喜地，在庆祝自己的节日
它们陈列在倒立的土缸上
或者挤身于纸箱里。冬日艳阳下
依然一副灰头土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稳村、苏村、福平，吴家、下六、良田
这些不同出处的番薯
在深红、暗紫的外表下，各有千秋
或松软、或鲜美、或香甜、或糯滑、或粉嫩
它们走南闯北，安慰过寻常的辘辘饥肠
又风靡了大雅之堂

在雷州半岛
我还惊讶于这样一群人，他们根植于红土地
开垦耕耘，吟诗作赋，妙笔生花
他们像番薯一样隐忍、坚韧
暗暗地，点燃了火，映红了人们的脸庞

秋暮

深秋的斜阳舒适
几只小灰鸟在枝头飞来飞去
树叶差不多已掉光，剩下的枝条骨架
藏不下一个鸟巢
却锁住了一片天空

有人从北方去了南方
有人从南方去了北方
古镇里徜徉的时光，磨滑了青石板路
秋凉，在悬挂的灯笼上摇摆
有人在喝菊花酒
有人在品桂花糕

华灯初上，异乡的方言长出了翅膀
我所爱的人，不在身旁

旅人

我喜欢旅人的感觉
除了家，其他的地方都是在路上
当凌晨四点的闹钟响后
陌生的人在聚集，惺忪的双眼不互相辨认
如果没有诗歌记录，我很快就会忘记
这个收留过我一夜的大顶村
擦肩而过的氛围让我无所顾忌，多么美好
时间的起止将每一段旅程独立
就像被切割的甘蔗，我用步履来啃食
每一口都脆甜
天气、景象、口音、饮食等差异，变化
让我的身体和思想惊觉
重复的日子让人疲惫，当又一次背起背包
兴奋随即升腾，不管下一站是
杭州，还是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