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辈子,左右不了自己命运的事还真多,尽管我非常喜欢教书育人这份工作,可随着山东省民办教师政策的出台,耕耘教坛十三年的我,不得不于一九九九年七月份离开挚爱的三尺讲台,走上异地经商的道路。
就要被辞退的消息早就得到,我及时联系了在东营市经商的妻妹一家,说了要去东营经商的事。连襟孙国东军人出身,在中国一号驱逐舰鞍山舰上当过上士,退伍后一直从事首饰加工,可以说赚得盆满钵满。我在沾化老家当民办教师时,他来过我家几趟,听说我每月的工资不到一百元,他当时就建议我赶快辞了工作去东营经商,凭他的观察,我是一个经商的材料,闭着眼,每月也能赚七八千块。别看一个月顶我一年的收入,说实话,我当时还真没心动,可现在不得不来了,连襟孙国东表示热烈欢迎。
那时,东营市西城商河路是一条商业街,可以说商贾云集,顾客摩肩擦踵。妻妹两口子在商业街租了一间铁皮房子,一边卖成品首饰,一边给人加工。连襟对我早就做了安排,他说我细皮嫩肉,吃不了风餐露宿的苦,就在东都小商品城给我租了一节柜台,经营成品首饰。我初来乍到,当然听从他的安排。
老婆孩子还在老家,第二天我就开始了三个月形单影只的经商生活。连襟给我租的这节柜台,并不是个好位置,一是好位置早就被人租走,二是连襟怕我经商失败,租金便宜,撤走时损失不大。
我很快和左右邻居熟悉起来。左邻老章,是东营市物资总公司的保卫科长,单位几乎解散,发不出工资,只好来小商品城租柜台卖玩具;右邻小盖,是市百纺站一个下属单位的负责人,单位破产倒闭后,租了两节柜台,卖电子元件和电脑耗材;对面柜台是来自利津乡下的老许,经营厨房用品。这几位邻居,观察了头一天我和顾客的交流后,第二天都说我不像做了十三年教师的人,倒像是一位卖货多年的小商贩。得到他们的肯定,我当然有些洋洋自得。
发生的那件事,应该是我到小商品城不到一周的时间。那天,我遇到了第一个周六,迎来了经商以来的第一次销售高峰。
还没到中午,我就卖了两个银戒指、一副银耳钉、一挂儿童银质长命锁和一对人造珍珠耳坠,利润接近二百,心里当然高兴了,这可是我两个月的民办老师工资。就在我准备去外面买碗爱吃的饸饹面时,一位老太太来到柜台前,要给她外孙买一副儿童银手镯。我从玻璃柜子里拿出三种样式的手镯,给老太太讲解每副的特点。老太太看中了那副刻着“长命百岁”字样的仿古手镯,非得要少给我十块钱,我们两人打开了心理战。我故意低头把手镯放进柜子里,摆出一种真卖不着的架势,可就在我抬起头的一刹那,吓了一大跳,一个满脸疙瘩的小青年,拿着一把医用长镊子,正在夹老太太兜里的钱包。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老太太被偷的画面刚进入我的眼帘,“你干什么”就脱口而出。小偷吓得手一哆嗦,连忙收回了镊子。周围邻居听到了,老太太也听到了。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小偷,没敢说什么,只是摸了一下兜,发现钱包还在,立刻扭回头来。
小偷没说话,瞪着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我,用手指恶狠狠地指了我几下,一个可能是给他望风的小矮子,也冲着我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两人走出很远,还不时地回头看我。
老太太见小偷走了,长舒一口气,跟我说道:“小伙子,多亏你了,这副镯子我要了,就按你说的价。”
老太太走后,周围邻居投来异样的目光。老章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小陈啊,你可能惹上事了,这伙人惹不得。”
我纳闷地问:“这伙人?章哥,你认识他们?”
老章说道:“不光我认识,在东都待久的都认识,他们专门在小商品城行窃,他刚才偷老太太,我早就看到了,只能低着头装不知,多看一眼,堵了他们的财路,就会引来麻烦的,你不信问问小盖,他也看到了,你经验不足啊!”
小盖一直在听我和老章的对话,搭话说道:“小陈,你以后还得真注意一点,惹了他们,生意都做不成,我的柜台上有顾客时,也常招来小偷,没办法,我只能装作不知。”
我确实有些不解了,反问道:“顾客花钱照顾咱生意,怎么能眼看着他们的钱财被盗呢?我还真不信他们无法无天了。”
小盖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听不听在你,估计他们今天就会找你,小心点吧!”
对面的老许没在,他的老婆也煞有介事地说:“大兄弟,真不是吓唬你,以后可得小心点,为了挣顾客那点小钱,犯不着惹他们,要是他们找你事,你就说老太太兜里也没几个钱,给他们补上就是,花钱免灾。”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我心里还真有些发毛。下午,有几个贼眉鼠眼的人从我柜台前经过,冷笑着盯我好几眼。我心里也觉得这次可能躲不过去,为了防备他们找事,就从老许那儿拿了把切菜刀,先虚张声势地放在柜台上,又故意大声和周围邻居说:“我不信正不压邪,要是敢找我事,大不了和他们拼了,出了事,我可是正当防卫!”其实,我心里也很惶恐,摆出这架势,是故意让躲在一边观察我的小偷看。
下了班,我把带着包装纸的菜刀夹在咯吱窝里,另一只手攥着刀柄,在人流如织的商河路上走着,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从小商品城到连襟的铁皮房也就一里多地,我心里紧张的头上冒汗,攥着刀柄的手也湿漉漉的,好在一路上没事。连襟听了事情的经过,先是给我打气,让我不要怕,商河路铁皮房子这段,也天天有小偷光顾,越怕越坏事,接着话锋一转,让我以后不要主动惹事,管他们是警察的事。
过了好几天,仍旧没啥事发生。老章他们又议论开了,可能是我的架势吓住了他们。他们问我以后还管不管这事,我回答很干脆,顾客买咱的东西,是给咱们来送生活费的,现在就算说不管,等事来到头上,脱不了还得管,不管,良心过不去。说来也怪,我柜台上再没发生顾客被偷的事。
国庆节左右,我把老婆孩子都接到了东营,商业街上一些经营首饰的同行在连襟的带领下,给我全家接风。席间,和连襟同样在铁皮房经营首饰的王哥有些精神萎靡,散场后,我向连襟说起此事。连襟解释说,老王的铁皮房昨晚被人撬开了锁,被盗走银首饰一大宗,已经向派出所报案了。
仅仅过了两天,我刚吃过中饭,一个三十多岁穿着得体的年轻人来到柜台前,把手里的一个白色布袋子在我面前一晃,言说他在东城工业品市场经营首饰,因家中有事,把店盘给了一个经营五金建材的商户,这个商户不要首饰,他只好处理了几天,还剩下一些银手镯、银项链、银戒指、长命锁等物件,一次性便宜处理,问我要不要。
我看了看布袋里面的东西,有旧有新,主人报出的价很低,确实诱惑人。我翻看着里面的东西,发现这些首饰和我们这些人进的货很像,里面竟然还有一块截去三分之一的银元,这明显是做首饰剩下的料子。我一下子想到了丢首饰的王哥,心里毫不含糊地有了一个打算。
我以查看银首饰纯度为借口,让这个年轻人把首饰一件件地摆在柜台上,在查验首饰的过程中,假装说让老婆送钱来,用小灵通给连襟发了一条信息:疑似老王被盗货,在我柜台。
这个年轻人明显有些着急了,眼神飘忽不定,催着我抓紧时间,差不多就行了。我验收完,连襟他们还没来,我心急火燎,难道没看到信息吗?为了拖住这个年轻人,我把首饰装进布袋,故意给出了一个极低的价格,想和他讨价还价来拖延时间,没想到,这个人答应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我把首饰袋紧紧地抓在手里,虽然不能明着说怀疑这是赃物,但也不能傻等着。我告诉这个年轻人,对首饰的纯度拿捏不住,让几个同行过来把把关。青年人一听脸色大变,一边说着不卖了,一边隔着柜台就想抢我手里的首饰袋子。我往后一撤,他没抢到。年轻人脸色变得铁青,一双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我,用很低的声音命令我把首饰袋子给他。
我故意大声喊道:“又不是不给你钱,说好了卖,又反悔,你这人怎么这样?”
周围邻居的目光都被我的喊声吸引过来,年轻人变得有些慌张,他只好用商量的口气说:“好了,好了,也别一千五了,你给我一千,行了吧?”
我正想回答,连襟和王哥等六人从门口急急赶来,我连忙向他们招手,就在这节骨眼上,那个年轻人撒腿就往南门跑,我在柜台里面挥着首饰袋子,对连襟他们喊道:“首饰在这儿呢,人朝南门跑了,肯定有鬼,快去追。”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连襟和王哥他们气喘吁吁地回来。连襟孙国东不愧是在一零一号驱逐舰上服役过的军人,他把首饰袋子拿在手里,问王哥丢的首饰有什么特点。
王哥连想都没想,说道:“咱们都是一块进货,那些镯子和项链啥的,也没啥特殊记号,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个男士戒指,还是和国东借的模子,模子有瑕疵,那个福字上有个小缺口,我焊补了一下,基本上看不出来,对了,还有一块用了小半块的‘袁大头’,我记得清清楚楚,用了的部分是袁世凯头顶那边。”
王哥说这些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数了,这就是他被盗的首饰。
王哥千恩万谢地走了。邻居们纷纷过来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听我讲了后,老许嘬着牙花子问道:“小陈,丢东西的是你亲戚吗?”
我说不是,王哥只是在商业街上经商的一个同行而已。老章听了,叹了口气,说我是记吃不记打,又惹事了,那个偷东西的不可能善罢甘休,肯定会来找我事。小盖也让我注意一下安全。他们都这么说,我心里还真有些忐忑不安,心里也提高了警惕。
半月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邻居们又议论,偷东西的人可能是临时起意,不可能是惯偷,要不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事,小陈算是躲过一劫。他们问我以后还管不管这样的事,我想了想说,事后想来,确实有些后怕,可再有这样的事在脸前发生,我恐怕还是管不住这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