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慕是我在油城一家批发市场的邻居,其实他不姓慕,喊他老慕容有些拗口,人们就把他的姓砍了一个字。老慕说,在他们老家徐州,姓慕容的很少,村里仅他一家。邻居们常和他开玩笑,《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是他老祖宗,他们祖上是被乔峰打到徐州那个小村里的。
老慕大我十几岁,我刚来油城经商时,他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在油城很有名的刘家批发市场开了两间门头。那时的生意不像现在这么难干,我就是听了“油田人钱多、人傻、钱好挣”的传言来的。初来,本钱少,我只是在小商品城租了一节柜台,别说是去义乌和广州进货了,就是本省的潍坊和临沂两大批发市场都很少去。于是认识了老慕,只为他的货可以赊欠,白天卖一天,还了欠账,再赊明天的货。
一双小眼睛,高高的颧骨,黢黑的皮肤,不足一米七的个头,常穿一件后背印着某某电器的广告衫,这就是老慕。平常小到几乎看不到眼珠的老慕,见了我们几个一块来进货的客户,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厚厚的嘴皮一下子变得顺溜无比。老慕的批发部是夫妻店,他老婆比他白了许多,我们私下喊他俩“黑白无常”。
抠门是老慕的最大特点,也是市场上各个商户津津乐道的话题。我们几个在小商品城经商的老乡,不单进他家的货,也进老郭家的。老郭为了获得更多的订单,常请我们几个吃饭,免不了说老慕的坏话。在老郭的嘴里,老慕很臭,从不为人行事,同行们的红白大事几乎不参加,别想让他从手里掉出一分钱来。老慕家的货全,价格也算公道,谁也不会为了一顿饭舍了供货商,可我们还是常和老慕叨叨,一顿饭也舍不得请。老慕听了,当时一脸尴尬,嘴上不住地说着“下次请”,待我们下次再进货时,又不说这事了。
老慕终究还是请了我们几个,虽然是个小快餐店,但总归是请了,他的老婆没有参加。那天他喝得很多,话说的不少。老慕说,他从小命苦,十二岁那年父亲得肝癌去世,母亲领着他兄妹五人艰苦度日,说衣不蔽体有点过,但补丁衣服常穿。他作为家中的长子,对家庭的付出可想而知。老慕结婚后,沾老婆亲戚的光,来油城做生意,十几年下来,省吃俭用,帮着三个弟弟盖房娶亲,母亲生病住院,他一人负担费用。说到动情处,老慕几度哽咽。我问他,这样照顾家里,老婆不反对吗?老慕苦笑一声说,老婆是二婚,成亲时早就说好了照顾弟妹成家这事。
我再也没有让老慕请过饭。在积累了一定资金后,我开始在刘家批发市场做起了批发生意,巧的是,我的店和老慕的店斜对门。老慕仍旧那么抠门,上衣的后背上总是带着几个广告字,一家三口顿顿一个菜。我时常问他,人又不能过两辈子,这么节省至于吗?老慕总是笑笑说,钱得攒着办大事用。
两件事让市场上的人对老慕刮目相看。零八年汶川大地震,老慕的捐款数和我们十几个党员一样;二零一七年,老慕的儿子读完博士留在北京工作,老慕一下子拿出一百八十万给儿子按揭买房。
老慕是今年六月份走的,走得让人心酸。他老婆在北京哄孙子,老慕独自守店。六号下午,老慕破例买了不少排骨,我还调侃了他几句。七号,一向最早开门的老慕没来。八号上午,老慕仍然没开门,下午,他老婆打来电话,说是老慕的电话打不通,问老慕在没在店里。我这才感到问题有些严重,和几个邻居领着警察打开了老慕的家门。老慕仰躺在沙发上,身体早就僵硬,茶几上有一盆炖好的排骨,看样子没动几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