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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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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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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柴枪

在岁月的长河中,许多事物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但有些记忆却如同镶嵌在心中的宝石,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难以忘却。

农历的每月二十日,是铁定的回乡下看望父亲的日子。上个月,因为给第二届“滨农科技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和第三届“国昌怡心园杯”全国征文大赛打分的原因,延迟了三天。父亲见了我,不住地嘟囔:我又不是不能动,真忙就不用回来了。

父亲把他积攒的土鹅蛋拿出了三个,佝偻着腰,趴在灶台上给我炒菜。我知道他乐于享受这个过程,也就没打扰他,悄悄地退到院子里,逗弄那只土狗。

父亲住的房子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爷爷盖的土坯房,靠近砖底脚的土坯,就像西部那些风蚀的夯土长城一样,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我一直担心大雨会把房子冲塌,多次劝父亲搬到他给我盖的砖房里,可他就是不听,见我逼得急了,就推土和泥,把那些蚀沟抹一下,用“豆腐渣工程”来糊弄我。我每次回家,总是仔细观察那些风蚀的地方有没有危险,可到了下雨天,心仍旧悬着,不住地打电话让父亲留意着点。房子一共五间,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住东边那两间,我就是在那两间房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爷爷奶奶相继走了后,房子一直没人住,父亲就放些农具一类的杂物。这几年周围邻居的房子都变成了砖瓦房,老鼠咬不动混凝土地面,这两件房子就成了老鼠的乐园,鼠洞遍地都是。

屋门是那种没玻璃的老式木板门,斑驳陆离的两扇门上,一扇钉着一段铁链,一扇钉着一个铁环,铁链从铁环里穿过后挂到门上槛的铁鼻子里,就算是把门从外面关了。铁鼻子上没挂锁,仿佛几十年前奶奶故意给我虚掩着门。我打开门的瞬间,一股凉意和霉味扑面而来。

我看屋里生锈的农具和母亲生前用过的一辆纺车,心里隐隐作疼,这可都是供我温饱的家伙事,工具还在,但工具的主人老的老、走的走。满是裂痕的北墙上,一个挂在钉子上的旧物件儿,更是让我心头一震。

这是一把锈迹斑斑的玩具枪,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男孩子,应该都有类似的一把。那时,略微手巧一点的男孩子都会为自己做一个,实在做不来,大人们也会上手助力。这种玩具枪是能发出声音的,当然不像现在的玩具枪靠电子发声。火柴是它的弹药,火柴头在撞针的猛烈撞击下,发生爆炸。因为火柴还有一个极具侮辱性的名字——洋火,所以那时的孩子们常把这类玩具枪叫“洋火枪”。

铁丝做的撞针已经锈在自行车链条做的枪管里,做动力设备的自行车内胎早就老化,我用手轻轻一捻,轮胎皮条即刻断成几段,让我惊讶的是,镶嵌在枪管前面的子弹壳还被泥土封着,不用说,里面还有从土鞭里拆来的黑火药,至于当时为啥没放,已经记不清,舍不得放的可能性很大。

这不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洋火枪”,但绝对是我唯一的升级版“洋火枪”,普通的“洋火枪”没有前面的子弹壳。升级版的“洋火枪”威力大,声音如同一支鞭炮炸开,因为火柴在升级版里,只起了一个引火的作用,声音是子弹壳里面的黑火药被引燃发出来的。我把“洋火枪”握在手里,看着上面的一个个零件,思绪瞬间被扯回到少年时代。

我的第一把“洋火枪”是堂哥赏赐给我的,所谓赏赐也是在我付出三个子弹壳后才同意。我当时手里有五个空子弹壳,得到这五个空子弹壳对我来说很幸运。炎热的中午,我没有午休,到河坝上粘知了,碰到大队里的几个女民兵打完靶倚在树下休息,几杆油光锃亮的真枪交叉支在地上,让我感到惊喜的是地上散落着十几个空子弹壳,贪婪的目光立刻从我眸子里射出来,在场的本家珍姑发话了:小儿,拿几个快走,连长回来就落不着了。我顾不得粘知了的秫秸杆,两手齐动,跑到家才知抓了五个,手太小了。我正在欣赏,上初中的堂哥前来借老虎钳子,他装出很不情愿的样子,用计和我达成协议,我便有了第一把“洋火枪”。这把很旧的“洋火枪”是初级版,枪身由铁丝弯成,十几节自行车链条的链节穿在枪身上,自行车辐条的铜帽把最前面的两个链节串在一起,撞针也是铁丝做的,自行车内胎割成条,一头栓在前面的链节,一头套在撞针的弯钩,抓着撞针弯钩向后拉,把最前面被铜帽串在一起的两个链节扭到一边,露出铜帽孔,把火柴棍插入,有火柴头的那头隐没在铜帽里,再手拉撞针,让最前面的两个链节复位,放枪时,把撞针后拉,弯钩挂在后面的挂柱上,手勾扳手,弯钩从挂柱上脱离,撞针在内胎条的缩力带动下,快速撞向铜帽里的火柴头,枪响了。“洋火枪”到手后,爷爷奶奶的“洋火”倒霉了,我先是十根八根的“偷”,接着就是一盒一盒的拿,害得爷爷奶奶总是当着我的面抱怨不到一个月就得买一封“洋火”,看来这老鼠饿得够呛,连“洋火”也开始吃了。

第一把“洋火枪”玩了一年多,消耗掉奶奶的两封“洋火”和拉断三根儿自行车内胎皮条后,终于被我复制堂哥的办法“赏赐”给小两岁的建新,换了十六节自行车链条,因为我要自制一把升级版的“洋火枪”。

父亲做过一段铁匠,后来又是村里有名的木匠,钳子、锤子、斧子、砧子、冲子等工具一应俱全,我做起来比其他孩子顺手。用较粗的铁丝弯一个枪架是第一步,铁丝不能太软,软了容易变形,也不能用太硬的钢丝,钢丝不适合成型。对铁丝不愁,我早就有了目标。猪圈里拦猪的栅栏门上有不少绑棍子的铁丝,虽然都锈成黑色,但还能用。趁着父母下地的机会,忍着刺鼻的猪粪味和试图到我脸上跳舞的苍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用老虎钳子拆下一段,又把积攒的铝丝绑在上面。好在喂猪是母亲的事,父亲一直没发现。我用锤子把铁丝放在砧子上轻轻敲直,又从父亲的工具箱里找出一张用过的砂纸,把铁丝的锈迹打磨掉,按照在纸上画了好几遍的样子,很快将枪架做好。接下来,就是把从建新那儿换来的自行车链条一节节拆开。我找了一个螺丝帽,把链条平放放在上面,让链条的轴销对着螺帽孔,然后把细点的冲子对着轴销,用锤子一敲,轴销被投出外链片,再让另一个轴销对着螺帽孔,用同样的方法把轴销投开,做“洋火枪”所用的一节链条就得到了,如此反复,投了十二个链条节。由于装链条节的枪架没那么长,我只装了十一个。

我做装火柴头的“枪膛”时遇到了麻烦,原先备好的一根旧自行车辐条怎么也找不到了,上面的铜帽可是“枪膛”的关键部件,心里一直装着这事,上课难免走神,要不是成绩是班里的第一,教鞭早就挨上了,老师只是敲了敲桌子,瞪了我一眼。怎么办?思前想后,我把“魔爪”伸向了大队书记的儿子鑫华。那个年代,有自行车的人家不多。鑫华和我同班,座位在我的后排,上自习的时候,趁老师不在,我故意拿出利津县的表哥来沾化时给我买的画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直到鑫华用铅笔捅了一下我的后背,央求给他看一下,我才指了指教室门口,把画本收起来。下课后,我和鑫华亮明目的:弄个自行车辐条铜帽,画本让他看一周。鑫华面露难色,他家里的几根废辐条早就被别人要走了。我悄悄和他商量,可以从他家自行车上剪一根,一个轮子上那么多,不影响骑车。鑫华最终在我再加一本《鸡毛信》的诱惑下,同意了我的建议。我俩趁他家大人不在的机会,用我带去的老虎钳子,很顺利地把辐条剪断。可问题来了,铜帽拿不出来,只有把车胎扒下来才行。我见过大人们补胎,没等鑫华同意,就把车胎气放净,在鑫华的帮助下,用一把螺丝刀把里外车胎从车圈上扒开一段,终于把带着一小段辐条的铜帽拿出来。车胎上好,找来气筒打满气,车胎里却传来“嘶嘶”的声音......

炎热的中午,父亲刚午休,大队书记找来了,气得父亲脱下鞋子就打。大队书记一进院,我就有了防备,吓得撒腿就跑。我跑出大门没多远,碰到了一脸晦气的鑫华,两人一块躲到了河坝上的树林里。鑫华埋怨我,家里好不容易炒回鸡蛋,他一口都没吃上。都是我惹的祸,只好许诺给鑫华一个子弹壳。鑫华撇着嘴说,他才不稀罕呢,民兵连长给了他好几个,要给就把《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给他,也许是心里觉得亏欠,我竟然答应了。

想到鑫华,我心里隐隐作痛,在我来油城做生意的那年,他得急病去世了,年仅三十三岁。

升级版的“洋火枪”不能把辐条铜帽砸到两个链节上,因为链节的前面还要串一个子弹壳,把子弹壳和两个链节串一块儿,铜帽不够长。我把子弹壳竖在一个木板上,被步枪撞针打出凹坑的火门朝上,把细点的冲子对准凹坑,看准方向,用锤子猛砸冲子,子弹壳一下子被打透。我把一个链节平放在砧子上,把铜帽的细头从子弹壳的小孔放进去,再让铜帽露在外面的部分对着链节的轴销孔,把一个平底细铁棍探进子弹壳,压在铜帽上,锤子轻敲铁棍,最多三下,铜帽就嵌进链节的轴销孔,把子弹壳和链节串成一体。

我先把十个链节放到铁丝做的枪架上,再把连着子弹壳的链节放到最前面,随后用皮子把这些链节紧成一体,又到猪圈的栅栏门剪了一截铁丝,做了一个撞针,用赤脚医生他儿子给我的听诊器管子连接撞针和链节组,一把升级版的“洋火枪”终于制作完成。

接下来便是“试枪”。由于升级版的“洋火枪”兼具初级版的功能,“试枪”得分两步走。我把火柴棍插进连着子弹壳的链节里,撞针后拉挂在挂柱上,一扣铁丝做的扳机,撞针飞快地撞向链节铜帽里的火柴头,可是枪没响。我又换了一根火柴,仍然没响。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就把撞针拿下来,在石头上把它撞击火柴的那头磨细磨圆,装上再试,一声清脆的响声立刻响彻在院子里,“洋火枪”的初级版功能完全具备了。要试“洋火枪”的升级版功能,必然用到鞭炮,或者干脆说用到鞭炮里面的火药,多亏我早有准备,把过年时没响的“哑巴鞭”拆了,把里面的火药存到了蓝水瓶里。我取了一点火药,倒进子弹壳里,又把一些干土塞进去,并在地上压实,然后把子弹壳和连着的链节扭到一边,把火柴头上的火药刮在铜帽里,子弹壳和连着的链节复位后,撞针又被我挂到挂柱上,扳机一扣,比刚才更大的声音传来,如同放了一颗鞭炮。

“洋火枪”做好后,我爱不释手,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晚上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睡不着的时候,就学着“小兵张嘎”的样子,拿着“洋火枪”,嘴里“啪啪”几声,煤油灯下做鞋子的母亲边总是慈祥地嗔怪道:“快睡觉吧,明天还得上学,别让你爹看到给你烧了。”有天晚上,迷迷糊糊中,有人抬我的枕头,听到父亲嘟嘟囔囔:“哼!玩心眼儿比谁都多。”

父亲做好了饭,来催我去吃,见我手里拿着“洋火枪”,愣了一下,但什么话都没说。吃饭的时候,他或许想起了过去的时光,自言自语道:“现在村里找个骑‘洋车子’的都很难了。”

父亲显然也感受到了社会的变化,他对过去那种少吃缺穿的年代未必没有一点留恋,对现在这种物欲横流的现象未必没有意见。如今的孩子们,玩具琳琅满目,高科技产品应有尽有,与当年的我们相比,他们的童年、少年时期似乎更加丰富多彩。我感叹社会的进步,感叹现在孩子们的幸福。然而,这美好的生活背后,我们是否也应该反思,科技的发展让孩子们是否失去了对传统事物的热爱?是否让他们失去了对生活的感悟和理解?在这个追求物质富饶的年代,我们是否更应该注重孩子们的精神滋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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