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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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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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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

   照相

   陈美明

母亲一字不识。

一九八二年,哥在南京上大学,每个月给家里来一封信。每每有来信,村里一定有人告知母亲,母亲便从田间地头早点收工。回来,取下斗笠,一边喝水一边问:你哥来信说了些什么?我简单作答,然后就跑出去跳房子踢毽子了。母亲喂过牛、猪、鸡、鸭,洗过锅、碗、瓢、盆,差不多就是晚上了。母亲将我叫到房间,让我给她念信。母亲听我念信的时候,手里往往是拿着针线的,却并不做。望着我手里的信纸和开合的嘴唇,笑,却不是大笑。母亲很自豪。

有一天,念完信,母亲收过信纸,怅然。自言自语断断续续地说,不知道大学附近有没有照相的,城里照相应该是很贵吧,我们也没钱给你哥寄去......当年的我只是看了看母亲,没多想,也不理解母亲。

记得是八四年秋季,哥又来信了,信里还夹着两张照片。母亲接过照片,左手一张右手一张,看过来看过去,看过去又看过来。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放在枕头底下。晚上,母亲照样将我叫到房间,给她念信。她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手中的照片,笑,也不是大笑。母亲看上去很舒畅。信念完了,母亲问:运动会除了比跑步还比什么?你哥拿了几个奖状?我知道母亲看照片分心了,只好给母亲再念一遍哥的来信。当年我还在农村学校读初中,学校没有开过运动会,也不知道赛事赛程。但从此,我就向往运动会,向往大学。母亲说,你也好好学,好好读书,上大学。母亲将照片放回自己的枕头底下,拿起针线纳鞋底时,堂嫂飘然而至。母亲并拢双腿,白鞋底放在腿上,麻利的从枕头底下摸出照片,递给堂嫂,她们开始拉家常。堂嫂说,哎哟喂,这读书聪明的人,干什么都行哈。要是比抓鱼,更没得对手了。人长得好,穿啥都好看。这海魂衫的上衣军绿色的裤子,海魂衫的后面还飘动着一块白布,白布上面还有红色的数字哦,在操场上跑在最前面。这张,灰色的涤卡面料的上衣深色的裤子,站在高台上,国旗旁边,手里拿着奖状。好看好看,看不够看不够......母亲望着堂嫂,哈哈大笑,拿鞋底在堂嫂的肩上轻敲了一下。堂嫂说,我结婚的照片是黑白的,还是这彩照好,清晰。她们聊得很开心,母亲给堂嫂讲了一件往事。几年前哥高中毕业,照毕业登记照时,照相师傅喊准备了准备了的时候,哥一边正襟危坐地挺起胸膛一边舔嘴唇时,照相师傅按下了快门。哥将自己的登记照拿回家,母亲很不快。第二天,母亲去学校找哥的班主任老师,希望重来一次。班主任说,照相的是镇上的师傅,不轻易来学校,而且照完相得洗照片,需要上十天的。回头,母亲想起镇上的一远房亲戚,给人家送了几十个鸡蛋,亲戚把哥带到镇上照相馆,重新照了一次并快速冲洗。母亲说,那次照的也是黑白的,没有这大学照的好看。

一九八六年,如母亲所愿,我也进了大学。给母亲念信的事就落在堂嫂身上。堂嫂小学没毕业,就四年级的水平,有些句子读不明白,堂嫂就在那里用家乡土话连蒙带猜地翻译我们的普通话,尽往好处说。一封信从开始到讲完所需的时间一定是不短的,过程也一定是快乐的。当然,最快乐的还是看我们的照片。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每月都有十八元的助学金,发餐票,食堂吃饭足够了。当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几年了,家里还有自留地,经济相对宽裕些。所以,大学的活动,比如运动会,郊游就可以参加的。由学校摄影社的同学带上相机,大家共同买胶卷,拿到照相馆冲洗,费用平摊。记得刚开始用的是海鸥牌相机,有时买凯乐胶卷,一卷也就是七八元钱吧,有时买富士彩卷,相对贵一点,一卷十四元左右。后来用的是傻瓜相机,买的是樱花牌胶卷。摄影社的同学虽然是有老师培训过的,但真正实操训练的机会也不多,所以照相的时候还得摸索着调光圈和速度,一个劲的强调大家睁眼睁眼,看前面看这里,站挺拔坐端正。所以,那时候,照相还真是照相,不能叫摄影的。有一年放假回家,母亲清理过我的提包,问,你的那件红衣服咋不带回来,村里人都说穿着好看。我茫然不知所云。母亲指着镜框里的照片,这张,这件红衣服。我大笑,对母亲说,宿舍的同学照相时衣服换着穿,买一顶帽子轮着戴。那几年的照片,一般是同底片的洗两张,一张寄往家里,一张自己留存。寄往家里的照片,母亲先是放在床头,后来托人从镇上买回一个镜框。跟堂嫂一起,将照片一张一张的摆好了,固定。然后把镜框挂在自己房门门框正上面。阴雨天,不去地里干活的时候,母亲就会取下镜框,擦拭干净,把我们的照片一张一张的拿出来,欣赏一遍,再一张一张的整理,固定。我们自己的照片,往往先拿到照相馆过塑,就是照片用透明塑料整个密封一层,一张大约花费一角钱。然后保存在封面是美女的相册里,至今都在。

毕业之后的九一年,我结婚了。一年后,有了自己的宝宝。母亲帮忙照看了一段时间,终究还是放不下家里的事,带上我的孩子回到了充满烟火气息的老家。母亲一定是知道我的思念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和堂嫂抱着宝宝到镇上的照相馆,帮宝宝穿上照相馆提供的童装,拍一张照,照片寄到我这里来,持续三年没间断。

二00八年,哥在城里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屋。下决心把母亲接到城里。搬家时,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肯丢弃门框上的镜框。车上,跟母亲并排而坐,我接过母亲手中的镜框,一张一张看过,有长大了的我们兄妹,还有没有长大的我们兄妹的宝宝,却没有一张母亲自己的照片。却原来,母亲一遍一遍存放我们照片的那几年,她自己,只照过一次相,那就是办第一代居民身份证。

车轮滚滚,时光飞逝。数码相机取代了要胶卷的相机,发展到现在高清的单反,还有方便好用的带照相功能的手机。手机,特别是智能手机,差不多是人手一部了,走到哪拍到哪,走到哪录到哪,不必担心费用,不用担心姿态和表情。不好重来,不靓美白。近几年,带母亲旅行,给母亲拍照。刚开始母亲不太习惯,或手足无措,或讪讪地笑,坐着时两手规矩地搭在大腿上。完全没有现代大妈们舞丝巾摆姿势喊茄子的潇洒。我们制作的电子相册,母亲也看不太清楚。后来,我们录制一些旅行中的小视频,回放给母亲看,母亲很开心。说,这个好这个好。要我们教她如何点开播放。有一次下班回家,母亲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机里还在放着我们旅行的录像视频。

我们很欣慰,母亲很健康。仔细想想,母亲何尝不是一部全程记录子女成长的照相机录像机。母亲四0年生人,亲历了科技越来越发达,生活越来越美好的新中国七十年巨变。因此,母亲的忆苦思甜和感恩教育使我们深感生逢盛世的荣幸,也是我们回报社会的源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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