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挑的身材,一张年轻的脸,戴着一副新潮的墨镜,卷卷的烫发披在肩上。看到这样一个女孩站在面前,你能将她与“残疾人运动员”这个身份联系到一起吗?是的,她就是二零一二年伦敦残奥会田径女子CP35-38级4×100米接力赛银牌、跳远比赛铜牌获得者曹远航。在她踏上田径道路的十二年里,曾夺得过国际、国内几十个赛事奖项、冠军,还获得过个人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两次,以及其它诸多荣誉。
对于一名只有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这样的成绩不可谓不骄人。正如她的父亲曹国华在二零一二年伦敦残奥会结束后,对记者所说的:女儿的名字里有他们夫妻二人的期盼——朝着远方航行。走上运动员这条路,远航也确实如他们所希望的,迈着生来便有缺陷的腿脚,走到了很多健康人一辈子都去不了的远方。
然而,正如远航自己说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在某一方面有所建树的人,让别人看到的往往是令人艳羡的成绩,那背后的艰辛却鲜为人知。
求学受挫 踏足田径
远航出生时窒息难产,“妈妈怀孕十一个月时,还没出现分娩迹象。她冒险生下了我,而我却因为宫内缺氧生命垂危。”从父母口中知悉自己出生故事的远航,始终感念自己的幸运和母亲的勇敢。
被医生抢救过来的她,直到两岁时才被父母发现右手习惯紧握成拳、右腿行走姿势奇怪。曹国华说:“一检查才知道是出生时就有问题,左脑损伤了,没有及时发现。”“脑瘫”,这是当时医生给他们的“判决”。
但庆幸的是,远航的父母还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远航的爸爸工作很忙,平时更多的是妈妈照顾她。她的父母并没有像许多残疾孩子的家长那样,整天催促她去锻炼,或是带她去做那些熬人,却又未必能有多少效果的康复治疗。他们更多的是顺着小孩子贪玩的天性,让她在玩耍中锻炼自己。
小时候,游泳、羽毛球、溜冰,妈妈都会带着远航去尝试、去玩。远航也很好动、贪玩,每次妈妈一说带她去玩,她都会迅速去拿来自己的小包包,站在妈妈面前,等着出去。妈妈看着她:“动作那么快!”
那时候,她的妈妈留着差不多到腰的长发。为了训练远航的右手,妈妈就让她玩自己的头发,学来扎辫子。而远航也觉得妈妈的头发挺好玩的,经常没事干就去玩妈妈的头发。
到了该读书的年纪,远航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去读书了。然而,踏进校园的她开始渐渐感受到了大多数残疾孩子都难以避免的问题——被同学笑。因为她要用左手写字,而且走路也不方便。从一到三年级,远航都是班长。四年级以后,因为同学们的“有色眼光”,她的成绩开始下滑,也不再担任班长了。
有一次,远航又被同学嘲笑,她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直接一拳把黑板打了下来。班主任见状,气愤地说:“明天把你父母叫过来!”。这时正好校长巡视,路过他们班。远航见到校长,就大声地说:“同学们笑我,老师也不管。”校长听了,二话没说,把她的班主任直接叫到了办公室。事后班主任也不好意思再对远航提让她父母过来的事情。
十多年过去,远航依然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她说,那是她人生唯一一次发那么大火。是啊,远航说得对,一般人是难以体会一个残疾孩子面对歧视、嘲笑时的心酸与痛苦的。
年幼的远航也就这样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跟别的小朋友会不一样。但因为知道父母肩上生活的担子已经很重,她并没有去问父母这些问题,而是自己憋在心里。她也渐渐变得自卑。课间时间、做广播操的时候,她都只是独自坐在教室里,不爱动,平时也不怎么跟同学说话。
幸而到了初一,远航迎来了自己人生的转机。临近期末的时候,她忽然接到通知,残联有教练要来学校选运动员。她原来就已经在残联登记在册,所以也去了。没想到,属于肢体三级残疾,当时连站都站不稳的她却被教练几乎是一眼就挑中了,觉得她适合短跑。“可能是因为我当时比较调皮吧。”远航开玩笑说。她也就从此开启了自己的运动生涯。
其实,远航并不喜欢跑步,但她对田径队的新环境感到好奇,觉得换个环境可能也挺好玩的。而且她也希望通过训练,能改变现在的走路方式,让自己不用那么辛苦。而作为她的父母,虽然对运动员这个职业不怎么了解,却并不希望女儿去做运动员。他们跟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觉得还是读书有前途。而远航自己还是希望尝试。于是,十二岁的远航离开了父母的悉心呵护,走向了教练的严厉指导。
远航当时虽然身体条件并不太好,但就是这样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在识人无数的教练们眼中,却暗藏着可被挖掘的巨大潜力。如今已经带了远航十二年的邹建成教练说,当时他们是把所有适龄的,登记在册的残疾运动员都集中在一起集训。集训中,他们发现,远航这孩子虽然完全没有训练基础,跑步一百米要跑三十多秒。但她训练起来特别刻苦,有培养潜能。于是,教练便将远航留下了。很顺利地,远航没有经过佛山市队的培训,被来自广东省队的教练直接吸收到了广州。
初到田径队,跟所有人一样,远航对田径队的训练和生活不怎么适应。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教练和队友,很是想家。邹教练一方面在训练上耐心指导她,另一方面教育她:“不要老想着自己是残疾人,要人照顾。你在‘残疾人’后面还有三个字——运动员,残疾人运动员的要求是跟一般残疾人不一样的,你要对自己有所要求、要坚强、要能吃苦、要经得起失败。”在教练和队友们的帮助下,远航逐步适应了队里的生活。邹教练说:“训练脑瘫运动员需要比训练一般的肢残运动员付出更多的时间和心血,因为他们本身身体的很多地方都是不受自己支配的。同时,运动员自己也要付出更多,吃更多苦。”的确,对于远航来说,她之前完全没有训练基础,而且还要面对自己右肢的缺陷,刚开始训练的艰难可想而知。
田径虽然看起来只是下肢在跑,但其实是要训练全身各组肌肉的力量的,这样才能使身体协调,跑出更快的速度。他们用不同重量的铁饼来训练手的力量,当时教练给远航右手的训练方法,是让她右手拿铁饼的重量比左手减半。但那时的远航右手都拿不了铁饼,于是她自己想了个办法,把右手插进铁饼中间的洞里,这样就可以拿起铁饼了。
远航的家在高明,她平时在广州训练,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她经常晚上跑到宿舍外面的电话亭打电话回家,电话经常一打就一个多小时——今天干了什么,教练说了什么,自己吃了什么……全部一一向妈妈“汇报”。电话那边的妈妈听着她的“长篇大论”,经常忍不住说:“我都挺服你的,说那么多,口不干的?”远离家的孩子,也只能通过这种“煲电话粥”的方式缓解对家的思念。
远航就这样度过了一年多。
征战赛场 载誉而归
时间到了二零零六年,虽然只训练了还不到两年,但教练觉得远航已经可以尝试去参加比赛了,准备让她去参加当年在肇庆举行的全国残疾人锦标赛。
由于远航右下肢本身的缺陷,导致她训练时腰部肌肉力量不平衡,比赛前期竟出现了较严重的腰肌劳损。教练原本想给她腰肌打营养,但考虑到比赛在即,最后决定给她打封闭。左右两边腰肌各打了两支,没想到过了两天发现还是不行,只好又打了几次。
远航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两个月,“那段时间真的好辛苦。”可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年仅十五岁的她竟对家里只字不提,就因为怕父母担心。她似乎有着超越年龄的懂事。
到了比赛的日期,她的腰还没好,她却还是去到了肇庆参加比赛。在赛前,她用冰敷了一下腰,绑了条腰带就上场了。
虽然腰上有伤,远航在她人生的第一场比赛中依然初露了锋芒,取得了让人都感到有几分惊讶的成绩——一金一银一铜。“我知道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场比赛,我不能输!”
一个能在某一方面做出成绩的人,肯定有着她对自己严格,甚至苛刻的要求。二零零七年五月在昆明举行的全国残运会,在女子T(脑瘫)37级100米跑决赛的比赛中,远航因为缺乏比赛经验,她才出发几步即失足重重摔倒,双膝随即鲜血淋漓,左膝大块皮肤掉落,直到现在还能隐约看到一点疤痕。正当在场边的教练和观众都以为她这下前功尽弃之时,冷不丁看她晃着瘦弱的身躯从地上爬起死命往前冲,一直追到终点,与最前面选手足足缩短了二十多米距离。以19秒72的成绩获得这个项目的第四名。
第二天下午,女子T37级200米跑决赛上,人们原以为远航不会出现在跑道上了。当裁判员带着参加决赛的运动员来到起点时,人们却惊异地发现她站在了起跑线上,只是双膝被严严实实地包扎起来。枪声响过,运动员们你追我赶,远航拖着疼痛的双膝第二个冲过终点,为广东代表团赢取了一枚宝贵的银牌。
虽然远航看起来挺斯文的,可在采访中,听着她的讲述,有时会觉得她简直就像个男孩子。当腰肌劳损躺在床上,连起床都困难的时候,年纪小小的她怎么就能那么淡定,硬是不告诉父母。一般的女孩子在十几岁的年纪,应该还在对着父母撒娇吧。
到了二零一一年五月,练了几年短跑的远航跟教练商量后,她放弃了T37级400米,决定“半路出家”改练F37级跳远。“因为练过短跑,跳远助跑时有速度,优势相对明显一些。”远航说,她最宝贵的体育生命是在十八到二十四岁之间,“我要抓住剩下的这几年,出点好成绩,不然对不起关心我的人。”其实,她练跳远还有一个原因,她的右膝关节由于经过长时间的高强度训练,已经有些磨损了。这也是取得一定成绩要付出的代价。毕竟右边的肢体本来就有些先天不足,练跳远会对膝关节相对损伤少一些。
远航改练跳远的选择显然是正确的。第二年五月在克罗地亚举办的世界残疾人田径公开赛上,她“首秀”跳远,就拿到了F37级跳远的银牌,“真的很激动,毕竟是世界级的比赛。”同时,她在强项T37级100米上勇夺该组别金牌。
同年九月,远航终于如愿踏上了残奥会的赛场。在这年的伦敦残奥会上,她再次取得了出色的成绩,她在T37级4x100米决赛中获得银牌,F37/38级女子跳远决赛中获得铜牌。远航是佛山市首位出征残奥会田径项目并夺得奖牌的运动员,也是高明首位获得残奥会奖牌的选手。她用自己拼搏多年的辛勤汗水为祖国母亲、为家乡赢得了荣光!回国之后她受到广东省人民政府表彰奖励,记二等功,并被省总工会、省妇联、共青团省委分别授予“广东省五一劳动奖章”、“广东省三八红旗手”、“广东省青年五四奖章”。
“她这么多年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好久,我们为她骄傲。”当时,在得知了女儿比赛成绩后,远航的妈妈周桂兰这样对记者说。的确,对于一名运动员,还有什么比得到奥运奖牌更能让人满足呢。
这个成绩让远航自己也很意外,站在残奥会领奖台上时,她的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能代表祖国去参加奥运就已经很高兴,没想到还能拿到名次。”
把她一手培养起来,如今已退休的邹教练,谈到远航时也是一脸的自豪。然而,当问到远航对自己所取得的这些成绩是否满意时,她却表示,心中依然是有遗憾的,因为还是少了一块残奥会金牌。“作为运动员,其实永远都不会对自己成绩满意的,即使拿到了奥运金牌,依然有提高的空间。”
在与她聊天中,无意间得知,今年的里约残奥会她落选、无缘了,她说:“想哭都哭不出来。”但她毕竟是一名参加过无数比赛,“身经百战”的运动员,话语间还是带着几分淡定、从容。“这次落选了,就等下次机会吧。落选了也怪不了别人,不是别人让我落选的,还是自己可能在某些方面放松了。”远航表示,她会争取参加四年后的东京残奥会,虽然到那时,她的年纪已经有些偏大了,但还是希望能拿到一块残奥会金牌,圆自己的一个梦。看着依旧在跑道上努力训练、奔跑的远航,我想起马云的一句话:“人生总是有泪的,成功的人不是没有泪,而是能含泪奔跑。”我想,这句话用在远航身上,应该是再贴切不过了。
远航的这份坚持其实非常不容易。虽然,她在自己的田径道路上已经收获了许多的奖牌和荣誉,可谓硕果累累。但对于一名运动员,成绩起起落落是难免的事。当成绩不理想时,她也会有不想练、不想跑,有情绪的时候,特别是年纪还小一些时。
除了训练的艰苦,运动员的生活也是非常枯燥的,每天训练场、饭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周训练六天。“累得都不想动了,哪来什么业余生活呀!”“天天面对的训练计划都差不多,训练有时候挺枯燥的。”跟远航同一批进来的运动员,大部分都离开了。也许只有真正有梦的人,才能这样坚守吧。
赛场之外 同样优秀
在去采访远航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我用微信跟她联系着。也许是年龄有些相仿的缘故,我们很快就能聊到一起去了。她给我的最初印象是热情、真诚而聪慧。我是一名采访经验并不丰富的作者,在接到省里要采写优秀残奥运动员的任务时,心中很是忐忑。之前从未与运动员接触过,对他们了解甚少。那天晚上,我带着几分紧张的心情第一次发信息给远航,说明要采访她的意图。没想到,手机刚一放下,就“滴滴”响了,回复之快实在出乎我的预料。很快,她又主动加了我的微信,这让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我其实也是一名脑瘫残疾人。第一次去采访远航时,我让她去地铁站接一下我。因为之前看过她的照片,当她在人群中朝地铁口这边走过来时,我很快认出了她。可我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这个女孩跟“残疾人”三个字有关系吗?甚至,她也不太像我心目中那种运动员的形象,她就是一个挺斯文的普通女孩。
在互相确认身份后,她扶着我向奥体中心走去,一路上向我介绍奥体中心和周边的一些情况。现在他们田径队都是在奥体中心这边训练,因为他们的教练还要带健全人运动员。
跟远航聊天,她经常都是嘻嘻哈哈的,很开朗。她的队友也说,远航是个经常都很开心的人,同时还透着几分自信,完全看不出曾经的自卑和内向。与她相处,又能感受到她待人的真诚与细心,能带给人一份温暖。
去采访远航,总会让我觉得,似乎更像是去见一位好友。在地铁口与她一见面,我就感受到了几分亲切感,心中的压力也少了许多。在采访过程中,更完全没有之前担忧的,我说话不清楚,采访时间长了,她不耐烦怎么办之类的问题。与她在一起,她总是细心地帮助我,我行动有些不便,走路时她总是小心地扶着我。
那天中午,我在她的房间休息。他们现在是在奥林匹克大酒店住,房间的空调挺冷的。远航刚开始让我在她的床上休息,我不想麻烦她。看到旁边有躺椅,我就到椅子上去睡了。谁知,躺下才发现,那儿好像正好是空调的风口,我那天又偏偏穿的是短裤,膝头被吹得冰凉。正当我不知所措时,远航拿着一张她平时自己用的小被子走了过来给我盖上。
远航现在在队里,算是年纪比较大的队员。我每次去采访她,都会见到几个小师妹在她的房间跟她玩,他们显然很喜欢这个亲切而有趣的师姐。
她的一名师妹跟我回忆起了自己与远航之间的往事。
那时远航还在残奥中心训练,这名师妹跟别人一起坐地铁去找她玩。他们去到远航那里需要比较长时间、这名师妹由于左脚膝关节下面装的是假肢,站久了、走多了,假肢与残肢的皮肤摩擦,脚就会痛。远航考虑到她脚痛,就让她留在宿舍休息,自己跟别人一起去帮她打饭。那是她第一次见远航,远航留给她的印象就是:“这师姐人挺好的。”
后来,远航也来到奥体中心训练,这名师妹跟她有了更深入的接触。师妹说,远航虽然是师姐,却完全没有师姐的架子。周末经常带着他们出去玩,平时对他们也很照顾。遇到什么困难、心事远航也会跟他们拿出来一起交流,大家互相开导。
有一件事让师妹印象特别深刻。
有一次在训练时,这名师妹在训练中一不小心膝关节弄脱位了,整个膝关节头向一边凸了出来。当时在场的人看到这一情况全都吓傻了,有队友立即跑去找远航。远航那时正在房间里,听到有人很急促地敲门,开了门,队友对她说:“有师妹的膝头歪了。”远航听了也吓了一跳,抓了件外衣就冲了下去。
他们赶到训练场,看到那名师妹坐在地上,双手扶着膝头,一动都不敢动,浑身飚冷汗,一脸的痛苦。等他们的领队黄老师回来,远航就跟另外一名队员一人一边架着师妹,扶着她走。因为当时师妹的膝头疼得很厉害,从训练场到他们住的酒店有挺长的一段距离。他们后来又借了部运货的手推车,让师妹坐在上面,好不容易才来到住的酒店门口,打了个的士,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远航跟队友们去帮这名师妹拿轮椅,带着她去拍X光片,帮她拿片子,并帮她办理住院手续。
这名师妹对我说,虽然那天脚很痛,但这件事让她感受到了田径队这个大家庭的温暖,她特别感动。也让她对远航这位相识不久的师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人很好,很善良。”的确,患难才见真情啊。
远航因为常年要在广州这边训练,远离父母。她说,她挺后悔自己小时候没有同意父母再生个弟弟或妹妹,现在自己总是不在家,没人在家里陪父母。
对于一名有一定成绩的年轻人,我觉得远航特别难得的一点是,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一点的傲气。甚至如果不知情的话,面对远航,你可能都不会觉得她是一个有成绩的人。就像邹教练说的:“远航训练一、两年就出成绩了,而且成绩一直比较稳定。但她取得成绩后,并没有骄傲,而更多是很热心地去尽量帮助那些后来的师弟、师妹,她很乐于助人。”现在有太多的年轻人,稍有成绩,便自命不凡,说起话来也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动不动就瞧不起别人。跟他们相比,远航显得有修养许多。她把成绩化作了自信,化作了继续前进的动力。而这,对于一名年轻人,也许是比现在拥有的成绩更重要的。
为了能对远航有更全面的了解,我还采访了一些她的队友。跟远航住在一起的,是一名只有十几岁,有些视障的小师妹。看着挺可爱的,远航喜欢逗她玩。那天,远航拿着我的采访提纲让小师妹回答问题。那个小师妹一边说着:“我不会回答问题嘛。”一边在自己床上跟远航闹着。远航一边陪她闹,一边读着我提纲上的问题。前面几个问题,小师妹都支支吾吾地随意答了一下。当远航读到:“你觉得远航心里是否有那种曾经受到过歧视的阴影?” 时,我原以为小师妹不会回答了。没想到,她竟脱口而出:“应该有吧,每个残疾人都有的啦,我也有啊。”这回答让我跟远航都多少有些意外。看着小师妹那可爱的样子,我觉得有些伤感。是啊,同为残疾人,我深知在每个残疾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处伤疤,那是外人难以察觉的。外人看到的,总是我们快乐、坚强的一面,看不到的,是我们要默默忍耐的许多许多……
有一次,我到训练场去看远航训练。训练结束后,她一脸疲惫地回到休息的地方,也没怎么跟我说话,自己坐在那儿喝水,看着好像有些不舒服。过了一会儿,她自己走到训练场边上的草地,弯下腰,因为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她在那儿干什么。后来才惊讶地得知,她竟然是由于训练得太辛苦,跑到草地去吐了。
远航从初一开始,就在田径队训练,初中后来的课程都是她自学的。前几年,她在忙碌的训练之余,又重新回到了校园,从中专读起,继续自己的学业。如今的她已经在读成人大学的本科。是啊,运动员的运动生命毕竟是短暂的,远航显然深知这一点。让人意外的是,她竟然还从十几岁开始就在自学手语了,现在已经对手语非常熟悉。我很好奇地问她:“你为什么要学手语?”她说:“那时候就觉得很好奇,用手竟然也能交流?于是,当时就找了我们队的聋哑姐姐教我。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懂多了一门语言,嘻嘻。”
谈到未来,远航说,她还没有很明确的打算,可能还是会继续从事跟体育相关的工作。而作为一直陪伴她的教练,邹教练希望她将来离开了运动员的位置以后,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能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做出一番事业,将来的人生路能走得更好。
最后一次采访结束,临别时,远航有些感慨地对我说:“我练田径已经十年了。”我也是一名奋斗了十多年的年轻人,很理解她的这份感慨。是的,一路走来的艰辛,很多其实都是不为外人道尔的。别人看到、知道的,往往都只是冰山一角。在每一份成绩的背后,都有许多遗憾和无奈需要自己承受,尤其是对于一名残疾人。
每一朵鲜花都有开放的理由,每一个生命都应该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精彩。但并不是每颗幼苗都能有机会得到大地足够的滋养,茁壮成长,人生还需要机遇。从这个角度说,远航是幸运的,她得到了这个机遇,也把握住了它。
她付出了十多年的努力,完成了自己人生的蜕变。从原来站都站不稳,跑一百米要三十多秒,到如今跑一百米只要十三秒几,看起来也完全就一健全人。就像远航自己说的,如今田径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对田径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因为田径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最大程度的康复。她在这过程中也学会了做人、做事,变得自信了。这些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笔很大的财富。而且她还得到了机会,绽放出了属于自己的光彩。
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每个人都需要在自己的跑道上去奋力奔跑。在这过程中,付出汗水、泪水,甚至付出鲜血都是难免的。只有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并能咬牙坚持的人,才能收获到成功的喜悦,去到别人难以涉足的远方。
本文发表在2017年11月《蝶变——南粤优秀残疾运动员风采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