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亚残运会前期,在广州亚运城里,人们常会看到一个坐轮椅的年轻人在街上到处转悠,还时不时停下来记录些什么。
他高鼻梁、大眼睛,目光炯炯有神,皮肤有些黝黑,一张端正、帅气的脸,一身结实的肌肉,他就是陈琦。曾经的中国轮椅篮球队队长,如今的国家青年女子轮椅篮球队教练和省女子轮椅篮球队主教练。亚残运会时,他在做无障碍设施督导员,负责巡城。对亚运城,甚至整个广州市的无障碍设施建设提出建议。
陈琦虽然坐在轮椅上,依然是那样神采飞扬。跟他聊天,一个词就很自然地从脑袋里蹦了出来——成功人士!并非是他看起来很有钱,而是话语间闪烁的智慧,让人不由得不叹服!一个人,有这样的智慧和思想,又怎能不成功呢?
如今的陈琦开朗、豁达,他还常开导队员和自己身边的人。然而,在他这一脸风轻云淡的背后,是命运对他发起的一次次挑战。
童年,几乎在手术中度过
一九七六年,阳春三月的一天。在贵州的一家医院里,一位产妇临产了。却因为胎儿太大,最后请来了一位专家才终于把这个九斤八两的大胖小子接生出来。全家人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爷爷奶奶更是对这个宝贝孙子喜欢得不得了,家人给他取名陈琦。但与别的bb不同的是,人家出生时都是头朝外,他却是脚朝外的。
然而,好景不长,全家人的喜悦还没过去。出生仅四个多月的小陈琦有一天忽然高烧不退,后来渐渐地,整个人竟然都不能动了。着急的父母带着他去医院看病,在医院里,小陈琦上了呼吸机,奄奄一息,经过抢救,才捡回一条命。医生最后的的诊断结果是惊人的——小儿麻痹症。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三岁以前,陈琦都是在贵州跟父母生活。三岁以后,父母由于工作原因,把他送回了湖南郴州老家,由爷爷奶奶和姑妈带着。姑妈带了他十年,为了他,姑妈将近三十岁才结婚。在八十年代,这个年纪结婚的确算晚了,也正因如此,陈琦一直感念至今。
六岁那年,家人听说广州中山医科大学有一位姓旷的教授专门用手术治疗儿麻,效果不错。父母便带着陈琦来广州求医,不曾想,这求医之路竟是漫长的八年,直到陈琦十四岁。在这八年里,他们在中山医院、华侨医院、铁路医院等都做过手术。陈琦说:“传说中的千刀万剐,用在我身上都不为过了。”他浑身有大大小小十五处刀疤,最长的有差不多三十公分。
八年里,陈琦总共只在学校待了四年,其它时间,他只能在家里自学。幸运的是,他的二婶是在郴州当老师的,平时可以辅导他。陈琦虽是有一半时间在家自学,但他却跳过两次级,转过三次学。每次去到一所新的学校,老师都会要求他先经过考试,要能考过八十分才肯收他,因为担心他跟不上班。而陈琦每次都能顺利过关。
十二岁之前,陈琦几乎都是在跌跌撞撞中度过的。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傍晚时分,他在乡下农村跟一群小朋友玩“搬家家”游戏。他因为走路不方便,就坐在地上挪。挪到一个有两层楼高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侧着摔了下去,结果昏迷了一个星期才醒过来。摔下去的时候,下面的地面上有些玻璃碎,玻璃还扎进了他的耳朵。
身体的不便,所有人都想改变。为了给陈琦看病,家里花了很多钱。陈琦妈妈对他说:“你有多高,为你看病花的钱堆起来就有多高!”然而,八年的手术,八年的煎熬和等待,换来的却是让人失望的结果:“我本来是不用拄拐杖的,手术后就要拄拐杖、坐轮椅了。小时候懵懵懂懂的,只是觉得痛苦而已,长大了发现没效果,心里还是很失落很难过。”
可能一般人都会觉得,对于像陈琦这样,自幼患重病,辛苦治疗又没什么效果的残疾孩子,从他患病的那天开始,也许就不再有童年了。但陈琦的童年却并非如此。
由于陈琦的二叔是在新华书店工作的,陈琦从小就在二叔的书店里读过很多小人书。再加上他有些组织能力,读小学的时候,小伙伴们都喜欢整天围着他,听他讲故事。那时候他们每周都有故事会,每个小朋友都要上去讲故事。别的小朋友都是讲一个故事,陈琦讲两个。正因为他是班里的“故事王”,在小学,他并没有像很多残疾孩子那样受到歧视。
谈起自己的小学生活,最让陈琦难忘的是他的语文老师黄志莲。那时候学校有规定,体育成绩也必须作为学生的考核标准之一。但黄老师不管这些,她对陈琦说,只要你考试成绩好就行。这位黄老师后来在他们那儿的政府部门工作,却依然关注着陈琦,对陈琦的人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也是第一个打我的人。”陈琦那时候调皮,上课跟同学讲笑话。黄老师就拿把尺子在他嘴上拍一下:“我让你说!”也许就是受了这位黄老师的影响,陈琦一直保持着喜欢写作的习惯至今。
到了初中,他来到广州读书。开始有同学叫他“跛仔”,但陈琦很“淡定”。“他们想玩我的拐杖,那就让他们玩嘛,小孩嘛,无非就是好奇。”“他们叫我‘跛仔’,我说:对,我是‘跛仔’,但我的真名叫陈琦,时间长了,他们也就不叫我‘跛仔’了。”听着他的讲述,真的很佩服他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能这样乐观、坦然。
几经波折,与篮球结缘
初中毕业,陈琦进入了中专学习电器维修。读中专的三年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字——累。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去上学,上课又要爬很高的楼梯。对于他,这无疑又是人生的一次挑战。
辛苦的中专三年终于结束了。毕业后,他在沙河大街帮亲戚卖东西,同时继续学习手表和手机维修。毕竟家人还是希望他能学点一技之长。
为了生计,他还开过快餐店、面包铺、夜宵档等。生意不好的时候,还去开摩的拉客,作为贴补。
忙于生计之余,有一个情结一直在陈琦心中挥之不去。
陈琦从小就是个调皮、好动的孩子。九岁、十岁的时候他在湖南老家跟婶婶一家住。为了能让小朋友们来陪他玩,他就在家里放了两个桶,规定大家只能在地上爬,要趴着把皮球投进桶里才算赢。结果有一次大家玩着玩着,不小心就把婶婶家衣柜上的镜子砸烂了,家里弄得一团糟。小朋友们都吓坏了,陈琦安慰大家:“没事,没事。”结果婶婶回来,见状,气得火冒三丈,把陈琦臭骂了一顿:“我家唯一像样的家具,竟然被你砸成这样!”
尽管闯了祸,但游戏的乐趣还是让他难以忘怀。
初一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他们去荔湾区体育馆观看了一场轮椅篮球比赛。那次的经历震撼了陈琦,让他知道原来残疾人还有这种项目,坐在轮椅上,竟然还能打篮球!这让他非常开心。
一九九六年,二十岁的陈琦在参加广州市残疾人运动会时,终于有机会与轮椅篮球接触。一九九八年,他进入了市轮椅篮球队,但还没有正式参加训练。那时他还在做着自己的生意,只是经常出入于篮球场,观看大家训练。就这样,又过了三年。二零零一年,在陈琦二十五岁那年,当时的一位轮椅篮球队的老队长对他说,你一看就是个聪明仔,你要打篮球就好好打,要不你就离开这里,去干你喜欢的事。听罢,陈琦陷入了沉思,轮椅篮球是所有残疾人体育运动项目中最辛苦的一种,我今后真的要进入这个行业吗?在老队员们的鼓励和引导下,陈琦终于正式踏上了自己的轮椅篮球之路。
时间到了二零零三年的全国残疾人运动会,那时的陈琦基本功还比较差。一天,队里忽然通知他,让他在这次全运会的比赛中打“首发”。他的心砰砰直跳:“啊?是真的?怎么不早说,我还没准备好呢。” 他焦急地看着教练,“是啊,谁让你平时不认真练,现在机会来了。”教练也许想借这次机会敲打一下他。陈琦只好报着试试看的心态上场。所谓“首发”,是指在篮球比赛中最先上场的五名队员。很幸运,他一上场很快就拿到了两分,这让他非常兴奋。
同年年底,陈琦进入了国家队。那时的国家轮椅篮球队正处于新、老队员交替时期,他属于年轻队员。进入国家队后,为了备战二零零四年的雅典奥运会,他们去到澳大利亚参加了比赛。那次的比赛令陈琦刻骨铭心,他们输得奇惨!第一场他们与澳大利亚队比赛,结果他们以几分比一百一十几分大败;第二场跟日本队的比赛,他们再次以几十分的差距惨败。两场比赛结束后,陈琦躲在角落里痛哭。我们是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家啊。我们的残疾人运动员走出国门,却是轮椅很笨重,形象、装备又差,所有的队伍都看不起我们。如今比赛成绩还那么不争气,我们怎么可以这样!我自己一定要争气,以后要坚持、努力,要做到最好,不能再偷懒,我们一定要改变!不能让“为国争光”只是句空话!也许,陈琦跟他的队友们都应该感谢那次的沉重打击。低谷和挫败会给人带来痛苦,但同时也能让人警醒,让人更清醒地看清自己,看清脚下的路,从而获得一次改变的契机。
二零零五年,他们的成绩终于有了突破。那一年的五月,他们在日本举办的第七届远东及南太平洋地区残疾人运动会(亚残会前身)中获得第五名。同年十一月,他们在马来西亚举办的首届轮椅篮球亚洲杯获得亚军。
二零零六年,陈琦成为了国家轮椅篮球队的队长。一年后,二零零七年年底,在轮椅篮球东亚邀请赛中,他们又获得了季军。
如今回忆起自己在国家队当运动员的日子,陈琦说,他觉得自己受益匪浅。在那几年里,他真正体会到了集体的重要性,感受到了为国争光的荣誉感和使命感。更重要的是,在那些日子里,他学会了反思自己走过的路。他说,自己过去就像个井底之蛙,对人生没有很明确的目标,看问题也难免偏激、片面,不懂得理解家人,也不会感恩,更多的是索取和抱怨。即使感恩,也只是感恩个别人,而不会感恩身边所有人。正是那几年的历练,让他改变了许多。同时,他也很感谢国家队的教练和队友们对他的指导和帮助。
离开赛场 踏上新的征途
二零零八年,广州市残疾人体育运动中心公开招聘,陈琦经过考试,成为了中心竞训部的轮椅篮球项目管理员。
二零一零年,广州迎来了亚运会和亚残运会。陈琦被借调到亚组委运动员村亚残服务部工作,担任无障碍设施主管工作。说白了,他的工作就是在整个亚运城,甚至是在全广州城里晃悠,给无障碍设施“找茬”。这个工作听起来挺轻松的,甚至好像还有些无聊。
然而,这其实是一个非常辛苦,而又重要的工作。在担任亚运城无障碍设施督导员的三个月里,为给亚运城的无障碍设施“挑刺”,家住白云区的他,天天摇着轮椅,换乘三趟地铁,从“最北”到“最南”,纵跨半个广州城。一来一回要五个多小时。
“进城”后,轮椅上的陈琦到处“溜达”。看似闲庭信步,实为苦差。他时刻都得绷紧神经,心细、眼尖、动脑、记录……每一寸缺乏人性化的设施设计,他都要一一纠正。
亚运城的柜台被削了一截,变矮了,轮椅人士能随便用了;亲水平台旁的台阶增加了坡道,行动不便者可随意进出了;运动员房间内,一夜间马桶边加多了扶手……运动员村的工作人员对陈琦竖起大拇指,还悄悄给他起了个绰号——“亚运城最牛找茬人”。
陈琦坦言,这“巡城”的工作其实比打篮球更辛苦。
当无障碍设施督导员不但辛苦,还得罪人。有一回,陈琦发现亚运城有个地方没有坡道,残疾人上下很不方便。他向相关部门反映,相关部门的人说:“随便啦。”陈琦说:“行!我无所谓,反正到时候国际友人过来,用得不方便的话,丢的也不是我的脸。”在场的人当场无语。
陈琦说,那三个月,他把广州的所有地铁坐了个遍,广州的大部分地铁站的轮椅升降机都是在他的建议下加装的。
一个人,改变一座“城”。这是亚残运组委会对陈琦的评价。由于在借调亚组委工作期间的出色表现,他获得广州亚运亚残运省部级先进工作者称号。
对陈琦有了深入一些的了解之后,就会明白,他的这种不遗余力地“找茬”,远不止是对自己工作负责那么简单,而是他心里真正装着别的残疾人兄弟姐妹。
二零一一年年底,陈琦正式退役了,结束了自己的运动员生涯。由于当时女子轮椅篮球队的成绩不太好,他担任起了女子轮椅篮球队的教练,开启了他一直持续至今的教练生涯。
陈琦说,当教练远比他想象的辛苦:“又当爹又当妈的。”在他招收的这些队员中,有一部分是残疾人安养院的孤儿,十几岁了都还不怎么会写字。陈琦要扮演起“老师”的角色,教他们文化课。有的队员则恰恰相反,他们家境比较好,在家里被宠坏了,什么都是父母代劳,这样其实是抹杀了残疾孩子的能力。他们有些人什么都不会干,甚至摔倒了,都不知道要怎样爬起来。面对这样的队员,陈琦当起了“狠教练”。队员第一次摔倒时,如果确实爬不起来,他会去扶,并教他(她)怎样爬起来,如果再次摔倒,他就不会再扶了。陈琦说:“不是我狠心,我希望他们能学会独立。”
在球场上,陈琦要求队员们要互相沟通,要能包容队友的失误,遇到失败、困难不要放弃。“这些他们在球场上学到的东西,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同样需要。”陈琦常对队员们说:“人生最大的享受,就是学会在痛苦中享受快乐,在困难中享受过程。”
让人有些惊讶的是,陈琦说,他招收队员是没有“门槛”的,只要是喜欢轮椅篮球,他都愿意教。“每个进入球队的人,我都希望能传递给他们一种正能量。”
初次在照片上见到男子轮椅篮球队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帅气。真的,他们虽然坐在轮椅上,却同样有着运动员特有的那种阳光、自信和力量。同时,他们的脸上似乎还多了几分从容和坦然。
来到轮椅篮球队采访是在八月初,广州最热的时候。走进篮球场,我惊讶地发现,这儿不但没有空调,甚至连风扇都没开。仅有的一把风扇,虽然比较大,风力也很强,但就算开了,那风吹在这偌大的篮球场上,也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来到的时候,队员们正在陈琦的指导下,把球队分成两支,准备练习对抗赛。
参加轮椅篮球的队员,其实有一部分是能走路的,只是大家一坐在轮椅上,就都平等了,只要上肢健全,都能参与。打轮椅篮球特别讲究“人车合一”,他们打轮椅篮球的专用轮椅,大概有三十斤左右,再加上运动员自身的体重,一百多斤的重量几乎都要靠双手承担。这些队员必须灵活操纵轮椅,还要顾及打球。
轮椅篮球是对抗性很强的项目。两队在打对抗赛时,不仅能听到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队员们的叫喊声,更有轮椅间激烈碰撞的声音。轮椅篮球的球架是跟普通篮球的球架一样高的——3.05米,可想而知,轮椅篮球运动员们要“灌篮”,难度更大。
我在球场边上坐了没一会儿,都满身汗了。球场的地面上则是一道道的汗迹。
二零一一年陈琦任教练至今,他率国家青年轮椅篮球队获得过世界青年锦标赛季军一个;率广东女队获得过全国残运会及全国锦标赛亚军两个、季军一个。实现了国家、我省轮椅篮球比赛成绩的突破。他们还先后多次受到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这些成绩的取得,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磨练出来的。
陈琦说,这儿的场馆都是十年前建的,现在已经很难再加装空调设施了。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样的训练条件有些简陋。但他们已经很感恩,以前他们只能在露天球场打球。现在残联能给这样的场地、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实现自己的价值,他们很珍惜。
面对自己和队员们这些年共同获得的成绩,陈琦却说,比赛成绩并不是他最看重的,他不希望把队员们训练得只是会机械地打球。他更看重的,是培养他们健全的人格。有一天,当这些“孩子们”离开球队以后,他们能够靠着在这里学到的为人处世的能力,在社会上立足。学会做人远比学会打球重要,毕竟运动员的运动生涯都是短暂的。作为教练,陈琦还很注重培养队员们的思想。他认为,作为残疾人工作者,就是要利用不同的平台不断地去发掘和培养残疾人的思想。他把这种培养渗透进了平时的训练中,“我要的是他们走出自卑,自强自信地去面对自己今后的生活,去争取自己人生上真正的金牌,做自己的冠军。”
现在社会上的许多人,总以为给予残疾人一些物质上的支持就够了。其实,残疾人的内心是非常丰富而敏感的,他们更需要情感的滋润,需要能得到充分尊重的环境,去培养和建立自己独立而健全的人格。一个人,有了健全的人格和思想,便有了主宰自己的能力。
在陈琦从小的成长历程中,家人给了他很多温暖。虽然他从小就腿脚不灵便,但家人并没有嫌弃他。健全人小朋友该有的,他都有。出去旅游,家人也会背着他去。陈琦在感激家人的同时,也深深懂得成长环境对一个人深刻的影响。他也希望能尽量给这些年轻的队员们创造好的成长环境。
为了能让队员们有更丰富的业余生活,二零一二年,陈琦和同事编排了舞蹈《怒放的生命》,参加江苏卫视《最炫民族风》的比赛。在舞台上,队员们坐在轮椅上,没有华丽的服装,也没有曼妙的舞姿,他们却凭借舞蹈中展现的源自内心的生命的力量打动了所有评委和观众。在舞台上,队员们一脸的兴奋和幸福。是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机会站在这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他们虽然身体略有缺陷,却同样能展示出属于自己的精彩。在舞台上的那短短几分钟,一定会让他们终生难忘!
在跟这些队员们聊天时,他们都跟我说,陈琦平时是个很严格的教练,每个动作都要求得很具体、细致。甚至有队员笑言,说他是“魔鬼教练”。但在生活中,他们的陈教练又是另一副模样,“教练平时很关心我们的生活,特别是我们生病、受伤的时候,他会一直陪在床前,很紧张。”几位队员都不约而同地这样说。
其实,陈琦对这些队员们何止是关心。在他看来,作为一支球队的教练,很多时候扮演的就像一个父亲的角色,他也希望队员们能把球队当作自己的家。从二零一一年到现在,他花在队里的钱有将近八万,最多的一年花了两、三万。这些钱主要是用来给队员们买营养品,组织大家外出活动。二零一四年之前,给队员们请按摩师来按摩的费用也是他自己掏,“没办法,他们需要啊。”
跟陈琦接触,最打动我的,不是他的坚强和执着,也不是他的兢兢业业,而是他对队员们那份真挚而厚重的情感。他说,这些队员有时也会调皮,他也会批评他们,甚至有时还会拿尺子打一下他们。但偶尔离开队里,见不到他们了,又会牵挂。
采访结束后,我跟陈琦在微信聊天。一天,我随口跟他说,最近想去肇庆亲戚家玩儿。没想到,他对我说:“我想要几个肇庆粽,我是认真的。”我起初实在有些惊讶,我们才认识几天啊?那么直接啊!还没等我想清楚,他接着马上又说:“买粽子的钱我出。”这时我忽然明白,他是想买给队员们吃。
陈琦说,他之所以对队员们那么严格,是因为平时队员们的收入都比较少,只有参加比赛拿到了奖,才有些奖金分,才能增加点收入。同时,作为教练,他也不希望队员们在这里浪费了自己的青春和汗水。
作为教练,陈琦并不只有严肃的一面。那天中午,我跟他们一起在饭堂吃饭,就看到他在跟队员们在开玩笑。队员们也很随意,跟他互相调侃,跟球场上的氛围完全不同。
虽然队员们觉得教练平时在训练中对他们挺“狠”的,但其实,陈琦在为他们争取利益时,才是真的够狠。
应该说,陈琦完全可以算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从国家队队长,到国家队教练,从二零一一到二零一四年,他连续四年获得全国先进残疾人体育工作者称号。有的人,有了一些身份和荣誉以后,就会变得“虚”,摆个架子,不愿意再管太多具体的事。但陈琦显然没有这样。为了给队员和残疾人群体争取利益,他真正“拉下了脸”。
“所谓‘争取’,其实就是‘抢’。”一直很平静地谈论自己人生经历的陈琦,谈到为队员们争取利益,眼睛就马上瞪得溜圆,一看就知道特别上心。他说:“残疾人的事,打个报告上去,是肯定不行的,一定要一遍遍地去督促、去催。”。
轮椅篮球队的队员们,平时在队里,每个月只有几百元收入,难以维持生活。为了帮队员们找到单位挂靠,他就去找一些企业的领导。因为国家有规定,每个单位都要按一定比例招收残疾员工,如果没有招收,就要按每个名额几万元缴纳给国家。陈琦跟这些企业领导说,我们每个队员,你们每个月给他们一千五百元就够了。也就是“挂靠”在你们单位,这样你们企业还可以省下一笔钱。那些企业领导一算账,发现的确如此,就答应了他。
在他担任无障碍设施督导员期间,有一次,他向相关部门反映一个台阶太高的问题,相关部门不理他。在后来的调研会上,陈琦逮着机会,把问题直接向当时的市委领导张广宁反映。张广宁听了,当场脸上就“阴云密布”,会后召开了三次相关问题的紧急会议,台阶的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
平时为了队员福利、补贴的问题,一遍遍地找领导,更是常事。
有时,陈琦还会“多管闲事”。有些健全人教练不会体谅残疾运动员,对自己的一些运动员不好。陈琦得知后,也会忍不住去说那些教练。所以,一些其他队的运动员有事也喜欢找“陈教练”帮忙。
辛勤付出 换来人生的精彩
二十一岁那年,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陈琦认识了美丽、善良的向晓云。
然而,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第一次到女方家里,就遇到了阻拦,向晓云的父母不同意这门婚事。是啊,谁会愿意把自己健健康康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残疾人?还要是坐轮椅的!向晓云的母亲有些不客气地问陈琦:“你说,你坐在轮椅上能干什么?”陈琦说:“现在靠体力干的都是低级的活,高级的工作是靠头脑的。女人嘛,要的无非就是幸福、安定,我觉得我可以给晓云。” 向晓云的母亲听了,觉得这小伙子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陈琦不但有头脑,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买菜、做饭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渐渐地,向晓云的父母也就接受了他。
两年后,他们结婚了。
婚后,岳父母对这个女婿越来越满意。陈琦夫妻偶尔吵架,岳父母竟然都向着女婿。这让做女儿的向晓云甚为不满:“你们变得也太快了吧。”
陈琦说,他们夫妻之间其实很少吵架。夫妻嘛,你哄哄我,我哄哄你,几十年也就过去了。
时光荏苒,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他们的儿子都已经长成了一米八的大小伙了。今年高二毕业,正在备战明年的高考。
陈琦问我:“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早结婚吗?”我说:“缘分到了就结吧。”陈琦说:“其实是因为,一九九四年,我爷爷胃癌去世,按我们湖南的风俗,是要送老人上山的。可我因为腿脚不便,跪和起都不方便。那时,我就想,将来我父母老了怎么办?我就想早点结婚,到时孩子大了,可以代替我。”陈琦说,他对爷爷奶奶特别有感情。小时候在老家,爷爷奶奶带了他十年。在老人家身边长大,爷爷常教导他,做人要善良,要多帮助别人,不要计较个人得失,别人伤害了你,也不要记恨别人。两位淳朴、善良的老人对陈琦后来的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现在他的奶奶已经九十高龄,依然健在。他只要一有空就会回老家陪奶奶。看到陈琦如今的成绩,奶奶很开心!
什么样的人生算成功呢?我想,陈琦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诠释。
在采访中,跟陈琦聊天,虽然他坐在轮椅上,可聊着聊着,总会不自觉地就忘了他是残疾人。他说,几年前,有一次,朋友请他吃饭。大家都到齐了,打电话给他:“你到哪儿了?”陈琦说:“我在楼下。”过了十几分钟,陈琦还没到,朋友又打电话给他:“你刚才不是说到楼下了吗?怎么还没见人?”陈琦气喘吁吁地说:“酒店没电梯,我要慢慢爬楼梯啊。”朋友们这时才想起来,糟了!大家都忘了他腿脚不方便。陈琦说,其实他倒挺开心的,这说明大家都没把他当残疾人。
一个残疾人,能让别人忘记自己的残疾,本身就是一种很大的成功。而要让别人“忘记”,首先当然是要自己先“忘记”。一个残疾人,能把自己当健全人去看待和要求,用一种平常、坦然的心态去面对生活、面对人生,是许多有些成绩的残疾人共同的“成功秘诀”之一。如果没有这样的心态,又怎能有勇气迎接人生一个个的挑战呢。
陈琦的人生一直在不断变换着自己的角色,从轮椅篮球队队员,到队长,再到后来亚运城“无障碍设施督导员”,直到如今的女子轮椅篮球队教练。无论在哪个角色,他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投”的那个“球篮”在哪,总能越过重重障碍,精准“灌篮”,从不失手。
用俗世的标准,陈琦有美满、幸福的家庭,还有成功的事业,一个人能做到这些,已经非常出色。然而,陈琦的成功显然远不止于此。他在经历了人生种种磨砺后的坦然、豁达;他作为教练,通过自己踏踏实实的工作,对队员们今后人生产生的帮助和影响;他不遗余力地为残疾人争取权益,以此建立起的自己的威望……谁能说,这些不是更大的成功呢。
身体的重度残疾是一种莫大的不幸。但对于一个有着不屈灵魂的人,身体的缺损和创伤却更能激发他挑战命运、改变现实的强烈愿望。从而创造出许多健全人都无法比拟的精彩,演绎着属于自己的辉煌人生。就像陈琦自己说的:“命运既然向我发出挑战,我就接受挑战,笑看风云,轮椅照样可以推出一片精彩。”这或许也是命运在另一种意义上的“眷顾”吧。
体育,让陈琦,和许多像他一样的残疾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拥有了展现自我,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一方舞台。用陈琦自己的话说:“体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同时,他们也用自己艰辛的付出为祖国赢得了荣誉。
陈琦的奋斗依然在继续,他依然在执着地追寻着自己的梦。让我们一起期待,期待着他人生下一次精彩地“灌篮”,投下下一个精彩的“三分球”。
本文发表在2017年11月《蝶变——南粤优秀残疾运动员风采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