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巧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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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村子于我的感觉简陋而又神秘。说其简陋，就是百余户的大村也就是一片土墙黑瓦老屋成片相连在一起，或依山而建，或临溪而筑，几条石铺的村弄、小巷把家家亲相连。然而又让我感觉村村神秘，每一个村子都是一部姓氏史，每一缕炊烟的升起都有着根脉，村里的人从何而来，谁在这里肇基兴村，谁又成了村里的大户人家，一座座老宅的大门开闭都能讲述这些故事，更神秘的事每个村里都有许多志怪，都有自己的信俗，家家有神龛，户户有香炉，神明仿佛跟他们特别亲近。笼罩着神秘色彩的村子，也就有了特别的魅力。
出生成长于海岛的我，虽说生活的地方也是村子，可一直以来，我只知道屋墙挡风，屋顶遮雨，门档可以小坐纳凉，殊不知这安家的房子还栖下了精深的文化。近段日子我给自己补了一课，略略知道村子的老屋就一个屋檐也有了等级差别，大厝精舍重檐歇山顶，檐下配饰悬鱼，正梁屋脊两端配吻兽，正中安放狮子；百姓屋顶常是硬山顶，或为悬山顶；还有什么庑殿顶、攒尖顶，等等，至于雕梁画栋、门档、天井台阶等一样笔笔深意，村子蕴含多多，处处神秘。今天我走进蕉城虎贝黄柏村，就带着这知识的验证而往，要好好读一读乡村这本无字有形的文化奇书。
果不其然，黄柏村的周厝、姚厝真的把我所知的知识一一写满，两家大厝就足以让我体会乡村的魅力，感受到曾经说乡村简陋，那是无知。到了黄柏村的姚厝，走进阙门便是姚家大厝，这可是一个国家级传统村落，一座集文礼于一堂的大厝，村里的姚大伯他不太在意我会在一根根斑驳的大柱流连，会在那条跨进跨出的门槛前端详，招呼着我，把我带到大厝的龛位前。对着两尊母仪万方的神偶介绍着，说这两位都是闽东女神，一尊是陈靖姑，一尊便是姚三姑。两位女神都是闾山法祖弟子，法力无边。我相信你知道陈靖姑是伏蛇妖保护妇婴的尊神，可姚三姑你可能知道不太详实。
的确是这样，但我并不急知道，因为有个问题先占据了我的思维，大厝本为村里的议事处，怎么会供奉神祇？我询问姚伯，可他与我一样，完全处在自己的思维里，并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有条不紊地介绍起姚三姑。
相传，元朝至正年间（1341-1370）黄柏姚厝有淑女，聪明伶俐，排行第三，村里人习惯叫三姑，长成初嫁到屏南吾溪里村吴家，吾溪里村与黄柏村一水相牵，那条溪被称为康里溪，这条溪水，峰高岩峻，潭深谷幽，是一条可隐蛟藏龙之水。可在黄家桥（今称惠风桥）下游一里许，有个深潭被一条修炼多年的黄甲精占领。黄甲精不仅扰得一溪不安，鱼虾逃离，还会化成英俊少年去村里魅惑良家年轻妇女，周边村民深受其害。姚三姑初嫁到吴家时，黄甲精闻风，又化作成一个英俊少年到吾溪里，旧技重演。姚三姑不仅聪明伶俐且学得一身武艺，黄甲精无法得逞，姚三姑虽为凡人，却一身神灵之气，她感觉到多次打自己主意的少年，有一股妖气，决不是凡夫，定是妖魔，只苦于自己现在还不能除他。一天姚三姑得梦，仙人指导她到闾山学法。她便决定前去学法，为民除妖。她打理好家里活，与婆婆交待，身体不适要静养七天，不得受任何干扰。婆婆有些不解，这七天不吃不喝行吗？
姚三姑说：“你照我说的办，行的。一是不得让任何人进入我房间，就是再亲的人也不能进，二是不能动我摆放的任何物件。”说完，她将褡袋挂在门楣，将畚斗放在房间门口，便于关门沉魂睡去。
黄甲精感觉有股仙气从桥上而过，感觉不妙，三天后便化作一位少年又来到吴家，便对吴氏说：“听说我姐病了，父母要我前来探望。”吴氏记起儿媳说的话，坚持不让探视，黄甲精又哭又诉，“我姐命苦，嫁到你家，病了也不让探视。”便要强行进入，可他刚想迈进，突见猛虎张着大口，便说：“你看，老虎都进你家了，我姐是被虎吃了，你骗我生病吗？”吴氏也吃惊，哪有虎？黄甲精指着，吴氏笑了笑，哪不就是一个畚斗。真的就是一个畚斗。黄甲精想推开房门，门楣上一条大蛇吐着信子，他又立码转过身，“门楣上又是什么？”“不就是一个褡袋”。结果黄甲精就这样进入了姚三姑房间。把准备好的一把棕籽洒在姚三姑身上，口中念念，化作一条条蛆虫。随即嚎啕大哭，“狠心的吴家，我姐都死了，腐烂生虫，还不收殓，还说没事。我要到官府去告你们。”
吴氏进房一看，傻了眼，也悲伤痛哭。一边安慰少年，一边操办起姚三姑的丧事，入殓七天后火化。火化当天，姚三姑学法已成，回程途中，才到了古田长岭，便看到吾溪里方向烟雾升腾，知道迟了，婆婆中计没守住她的肉身，再也还魂不了。当即到黄家桥下曲潭找黄甲精算账去。黄甲精正在潭中庆幸和得意时，一道剑光破水而入，穿喉而过，咕噜咕噜几声，黄甲精真身浮到潭面。
就在当天晚上，吾溪村许多人都做了梦，梦里都说曲潭黄甲精被姚三姑除了，几个胆大的人，便为求证实，到了曲潭，见到潭中确实浮着一条黄甲鱼。
消息走得快如山风，吹遍了各村，连续几天附近的村庄都有人鸣炮庆贺，燃香敬奉姚三姑。后便有人为首化缘修殿供奉，名为“仙源胜境”。姚三姑被奉为姚三奶，斩妖除魔，惩治花心郎，兼管送子和保护妇女，成了一位继陈、林、李闾山三姐妹之后的又一位女神。虽说她的信众不多，但她出生于黄柏姚厝，让人感觉特别亲近，香火不绝。姚三姑出生于农历正月初八，这一天附近的村庄家家户户都来请香火，供奉在家中。黄柏村姚厝人骄傲家出神仙，就把黄柏村称为仙源境，并在大厝设龛供奉本家女英雄。
姚三姑的崇拜成了信俗，也因这信俗造就了黄柏村的一个产业，那就是黄柏纸的生产。人们把美好的祈望寄托于精神崇拜的神祇同时，也把世俗的敬拜理念赋予，供贡品、献美辞、赠鲜花，也得供奉钱财，这钱财那就是用一种特种的纸做成的冥钱。这种纸用新上的毛竹生产。黄柏村有丰富的毛竹林，且祖上有人懂得生产工艺，浸泡新竹，化竹为浆，滤浆留质，晾干成形，晒干成纸，就这样生产出一批批俗称的甲纸，不仅供给了本村使用，还销售到周边，后远闽东北各地，成了黄柏村的传统产业。又因为黄柏村的地理优势与工艺精良，黄柏村生产的纸特别好，后人们就以黄柏纸称之，黄柏纸就成了品牌纸。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我向姚伯投去赞许的目光。姚伯接着说：你细瞧瞧，姚三奶这尊相，面带慈祥，目光锐利，仿佛能阅透人们心中的脏事，相传曾有位夫人怀疑先生出轨，便带先生来此敬香，那先生手执香火，正要作揖下跪，突然感两道剑光直射而来，一时刻惊慌失措，双手颤抖，他身边的夫人，仿佛明白了一切，急忙扶着他跪下，轻轻对丈夫说，你赶紧收心，姚三姑才会放过你。那位先生长跪忏悔，出一身冷汗，回家病了几天，在夫人天天焚香祈祷和精心护理后才康复，从此一心治家，家业复兴。
我喜欢姚三姑的传说，更喜欢这个故事，但愿天下男子都能成为他的信众，天下女子都能以其为范，那家家都有个姚三姑了。
我与姚伯一起走出大厝，站在村前的小广场看着村后山，绿盖浓荫，高高耸立，确实有仙源之气象，再走到村庄西边，又见一湖聚水，湖北面临山，东面依村，西面大树锁口，南面便是姚氏宗祠和仙源胜境。湖中浮萍染绿，两只白鸭浮过，水露又隐。宗祠的燕尾墙高高翘起与仙源胜境歇山檐翘角呼应成趣，就这村边一角，仿佛写下了神仙与人有着共同的愿望，时光如鸭浮绿波，易逝易来，美好共筑与祥云齐飞。我正陶醉与冥想时，姚伯说：湖的北边本有一块大石牛，村里人说那块石聚下乡村灵气，俗语说“后山横龙满地走，水尾五狮守水口。石牛镇守在村边，能出英才与神仙。”村里的确出过不少人才，曾经黄柏村被誉先生村，可是当时为修湖把石牛给打了。
我知道村里人常把天人合一的理念演绎在勘舆学中，把人与自然和谐说在风水里，把敬畏寄托于信俗。可如今又有多少的读书人能体会这些呢？又有多少人在乎于民间一个个美丽的传说呢？许多人与我差不多，总认为乡村就是一个封闭落后的地方。我现在才知道乡村魅力无穷，是深植着华夏文明根脉的地方，是文化生力潜在的地方，充满神奇魅力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