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来的美味

我常把一些美好的记忆藏储在思味阁里，把对一个地方的向往也寄托于寻找美味的情节中。如是，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的时空真正书写着“以食为天”的草民情怀。

味蕾在襁褓中开启，第一味美食常是母亲馈赠，海蛎说是母亲撬来的美味这并不是寓意，而是实实在在的。记得时序入冬，母亲便会到海边，撬开依附在岩石上的贝壳，取出壳中的海蛎，或煮、或煎、或焖，般般美味，美着我的童年，美着一家人的日子。然而，在某一年的一个冬天，我看到母亲的双手开裂，一边撬着海蛎壳，一边还在涔涔出血，我受不了这种感觉，说：冬天不要吃海蛎了，还是等夏天吧。母亲笑着说：“冬至后，清明前，海蛎最值钱！你知道吗？海蛎只能在这期间吃。”长大后才知道海蛎大名牡蛎，属贝类动物，纯雄无雌，故得状名（牡即公的意思）。夏季排卵受精不可食用，只有冬至后至次年清明前最为肥美。天地所赐之物，何时食用也在天道之中。冬季到来，出海捕鱼难度加大，再添新春之时许多鱼虾正值产卵，为保护大海生物繁衍，实行海禁，海蛎正是这期间最好的海鲜补给，大海慈怀永不负人类之美食。

自然赋予人类美食的同时，也赋予人类知识，我在品味着美食之中也增长了知识，原来这海蛎有上百种品类，生长在大海的各个角落，也有各种不同的称谓：或曰牡蛎、或曰蚝、或曰七耳珍珠海蛎，林林总总，味鲜海疆。随着人与自然的不断磨合，海蛎从野生走向养殖，闽东有绵长的海岸线，又得天然大滩涂，海蛎养殖也就成了重要产业，且养殖技术在继承中发展，插竹养殖、底播养殖、条石和立石养殖、垂下养殖等。其中垂下养殖又分为栅架式、延绳式和筏架式，产量也不断提高。母亲向岩石获取海蛎的活儿也就这样终止了。如今每到冬至后，沿海村庄，家家门前搭台撬贝，卖海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撬海蛎壳的动作此起彼落，一碗碗鲜软的海蛎静静养在自己分泌的鲜液中。

见此境，我常忆起曾经读过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虽不见于勒只见大嫂、大妈，我也不是文中的文雅小姐，但一样会忽视她们娴熟的劳技，而赶个新鲜称上一两斤，匆匆回家烹调，满足自己的食欲。

海蛎的吃法有多种，生吃熟食各有味觉，但不论哪种吃法，都得先用盐水小泡，为的是去污，再用清水濯洗，为的是清除撬壳时的残渣。做完这些后凭喜好调之。生吃时常用烧酒、醋加些生姜醉之，几刻钟便可入食，此中海蛎嫩如脂玉，滑溜溜地吞下，味鲜无比。闽东还有一些地方就在这种的海蛎中加上炒得香酥的黄豆，赋名为豆蛎，封存起来，做为家备常菜。豆蛎一启封香气扑鼻，是小饮者最为亲睐的小碟。若要熟食，可汤可干，焖、煎、炒、油炸，种种皆可。

家乡人常说：七碗八缸不如中间一碗海蛎汤。海蛎做汤，常与豆腐相伴，清水、姜末、豆腐、海蛎相聚一堂，煮熟后再洒几片香菜，出锅见海蛎豆腐，相映成趣，汤中浮沉，淡蓝点点，再添几片绿叶，有如孤帆远影，品相极佳，视之口口生津。

若做海蛎煎，那又是别有一番风味，煎之初，投海蛎于勾芡粉中，渗几滴老酒，再添葱花，也可以加鸡蛋捣之，让它们相融一体，而后油锅加热，倾盆而入，小火煎熟，浑圆起锅，黄、灰、绿相间，香气腾腾，可谓上乘佳味，往往成为亲友相聚时的一道美食。这道美食的起源我还见过一则故事，说是：公元1661年时，荷兰占领台南，郑成功从鹿耳门攻入，收复失土。郑家军势如破竹大败荷兰军，荷兰军一怒之下，把米粮烧尽。郑家军在缺粮之时，就地取材将台湾特产蚵仔、番薯粉混合加水和一和煎成饼，从此海蛎煎成了风靡小吃。

一味美食会成就许多人的厨艺，不用拜师，不用交学费，因为美味会让许多人主动成为母亲下厨的帮手，侍候在灶边，看着母亲把一道道工序完成，嗅着从灶头飘起的香味，先喂嗅觉，再解嘴馋。这样当上几回帮厨，也就能亲自下厨了。我也是这样学会烹饪海蛎。刚开始时虽不是很成功，但海蛎本身的美味常会弥盖欠佳的厨艺，暴露出来的往往就是品相逊色些，或咸淡不适些。记得第一次炒海蛎，我依照煎的方法配料，结果炒不动，后母亲说炒海蛎不添勾芡粉，洗清滤干后加上芹菜，热火爆炒，后来就成功了，且炒得粒粒收汁，入口鲜软，无腥纯香。当然焖煮海蛎是我最拿手的，一点清水，几片生姜，沙锅焖煮，沸腾轻搅，随即熄火，不再揭盖，一刻钟后便可上桌，这种烹制出来的海蛎天然之味尽蓄其中，原汁原味。不愧为海赐佳肴，滋补美食。

在思味中，常让我垂涎的是蛎饼。这一散步在街头巷尾的美味会诱惑我早早起床。只要我一赖床，母亲一句“阿珠，去卖几块蛎饼配粥。”我就会一骨碌爬起，揉着惺忪的睡眼，朝着街头那辆小推车走去。小推车上的小火炉、火炉上的小油锅，还有车上的一桶米浆，一小桶海蛎，都是我最喜欢的风景。小勺舀起米浆，筷子夹些海蛎，而后一同探入油锅，这简单的劳作也有了美感。蛎饼在油锅中沉浮，从白变黄浮到面上，打捞凉在油锅边上的铁篮子里。蛎饼不再滴油时，便可取食。圆圆的蛎饼壳香酥，馅鲜美，味入口，油润唇，可口舒心。后来我给它取了个佳名，“金包玉”饼。

海蛎因鲜美让人思味，又因性佳而弥珍。《本草纲目》中记载，海蛎“多食之，能细洁皮肤，补肾壮阳，并能治虚，解丹毒。”海蛎也就成了重要的海货干品，与目鱼干，鳗鱼干、蛏干等并列为八大干之一，成了婚嫁中作为上礼单的珍品。

好美味，喜佳肴，本性使然，但一样要在自然之道中，“民以食为天”这天也有着天道之意，万不可猎异胡吃，吃出祸端。海蛎是大海赋予人类的，我们就放心不辜负这一美食。

思味留住乡愁，人们常会在思味中想到故乡，回到故乡。寻味是行走天下的方向，君若想品品海蛎的美味，就来闽东吧，这里可以撬来你想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