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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巧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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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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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安姑母家

不是故乡,也不是工作的地方,只是有姑母的爱,她成了我心安顿的地方。

(一)

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远行,行李箱装着一些衣物,也装着我对外面世界的好奇,感觉离家是一种追求解放的行动。欣欣然随一片小舟驶出了海岛,几经辗转到了福州。然而家外的世界,匆匆人流让我的心漾来荡去,荡得心浮了起来,不安与慌张随之而至。我轻声告诉自己小心、细心,轻轻摁了摁胸前,随人流挤上了开往三明的火车。万万没想到这一趟旅程,开启了我后来十多年中像一只候鸟一样,年年往返于宁德与三明之间的历程。

第一次坐火车,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双眼不停地向四处观望。拥挤的人群样样新鲜,有的人背着蛇皮袋弓着腰,头探进车箱而那坨东西还在外面;有的女人怀抱幼儿进了车箱,手牵那个还在挤在身后,后面的男人又是大包小包扛着、拎着,嘴里还不停在叫着:快走、快走!他们如一股股浪潮,一浪推着一浪涌拥进车厢。当然也有戴着墨镜,腋下还夹着个皮包,也有唇红齿白时尚女士,真像从海上捞起的大鱼网,形色多多,挪动同一个空间。

一声长笛鸣,火车缓缓地开出了车站,车厢里仍然不停骚动,没落座的在争执座位,坐实的又在寻找同伴,呼来唤去,南腔北调。嘈杂的声音中,我的心又有些慌乱,在这波波声浪中,找不到一缕熟悉的乡音。我把头侧向车窗,向外寻找,自己安顿自己,姑母的家就在前方,不怕,不慌。

铁轨上的列车,已经是快速行驶了。山峰、田野、村庄、河流,一个个偌大的世界,在速度的视野里,感觉都只是闪闪而过。轰隆、轰隆、轰隆,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一直持续着,仿佛为大地催眠而来,车箱安静,窗外安静,可我的心安静不下来。偶尔看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它弱小,照得我也一样弱小,惊恐因为弱小而来。长长的绿皮火车里人虽多,可我没听到一句乡音,若有什么事,我的声音再大,又有谁来相助,岛上的父母能听得到吗?前方的姑母会听得到吗?黑夜会抽走人的胆识雄心,让人变得脆弱。我不住地看着手表,企盼着黎明快点到来。姑母告诉我,天一亮,车就会达到三明站。

距离目的地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就一个小时,心波渐渐平静。我竖着耳朵听列车员播报到站的声音,生怕自己听错了一个字而错过了下车地点。车速终于放慢,几秒钟的缓冲后终于停了下来,“三明站”三个大大的字凸显在站台,我没有疲惫,倒浑身是劲,拖上行李箱起身,再一次被人群裹挟着向车厢门口走去。上车挤,下车挤,旅途中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急躁,我奋力稳住身体的重心,还是经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力,几次趔趄后,双脚才踏上坚实的土地。

抬头看见天边已泛出灰白的光亮,地板上的积水闪烁着光晕,这里该刚下过一阵小雨。人流的方向也是我流出的方向,此时我有些茫然地走着。茫茫人群,姑母能认出我吗?多年不见了,我可是大姑娘了。正在这时听到有人呼喊我的小名,猛然看见姑母与姑父在不远处冲着我使劲地挥手,姑母已经迫不急待地朝我的方向赶来,多年后相逢的这一幕,如电影的画面演给了大家,就这样我投向姑母的怀抱。

(二)

昨天的睡眠交给了旅途,到了三明我放肆地睡了一天。第二天清晨姑母把我从睡梦中叫醒。醒来时又是清晨,昨天晚上是不是吃过晚餐我也忘记,清醒的我,原以为姑母会像母亲一样数落我的不是,这么贪睡。没想到姑母则说:“今天该清醒了吧,昨天看你吃饭是边吃边瞌。睡也不稳,连连梦话与惊叫,是不是路上惊吓了。”“没有,只是很想睡!”“好吧,厉害的闺女,我带你去原始森林走走!”我的欣喜也表现在我的速度上,什么都迅速。姑母一个劲的说:“不急,别噎了,不急,系好鞋带,不急,带上遮阳伞。”坐上车,她把我的双手捧捂在手心,都捂出了汗,她还舍不得放下。

对于在海岛长大的我来说,原始森林是一个模糊而抽象的概念。格氏栲又是怎样的树,我的心在向往中琢磨,真没去感受姑母的关怀。

格氏栲森林公园,古树参天,屈曲盘旋,在雾霭弥漫中若隐若现。这里的世界是那么安详静谧。踩着厚厚的落叶层,发出沙沙地声响,抬头望见树叶的罅隙间洒下几缕阳光,折射出绿色的光芒,一张大大的蜘蛛网结在两根枝干间,网上沾着几滴小小的露珠,一只蜘蛛正忙碌地来回,抖落网中的水珠。我陶醉在风景中,看到几个人合围才能环抱住的格氏栲而欢呼了起来。姑母微笑陪在身边,大概乐着我的欢乐。

“姑母,您看,这树多优美的体态,树冠如巨大的伞形撑开,树叶透着那种洁净的绿,黑褐色的树皮道道龟裂,一泊泊青苔如涂抹敷伤,历尽风霜,神态依然那么安祥。”姑母发出了笑声,微笑被这张开口裂笑挤到脸上的皱纹中,伸出大拇指为我点赞。

我喜欢这大自然的迷宫,它毫不娇揉造作,高低错落,互不干扰,鸟鸣从枝上传来,蝴蝶轻飞林中,小松鼠跳窜枝桠,生动的世界成了我的童话。我端详一朵小花,看一株株草木,我问姑母那树怎么称呼,那草又叫什么名字。姑母不仅一一解答,还不住地夸我好学,懂事!可我哪懂事了,我忙着乐,才知道这一路都姑母照应着我,有时撑伞,有时提醒我小心路滑。姑母的爱就是这样。

几天的功夫,姑母家就是自己家,她生活的三明市城关的大街小巷已经渐渐熟悉了。那天我跟姑母吱一声,便一个人到大街溜达,姑母一直说要陪我,我决意不让,便快速离家。我喜欢这干净整洁的街道,街上车水马龙却又井然有序。我遇到一位有学问的大爷,他与我说:沙溪从武夷山出发,一路而来,经过宁化、清流、明溪,才到了三明城关,它划开了三元区与梅列区的界限,此岸与彼岸遥遥相望。三元区在宋朝时期就已经是闽中重镇,如今依旧繁华,大多数三明本地人,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片区域,把习惯沿袭,成俗成风。大爷的学问为了解读了三明。因为我爱姑母也就爱上了这一座城。

我目送大爷从大桥走过,那跨水的大桥,如扣把城市南北扣紧相连。三元区道路两边的商店与小摊位让人目不暇接,这里不仅有各种沙县小吃,还有来自天南地北的煎包、光饼、锅边糊、仙草蜜,各类山珍干货店、玩具店、乐器店、古玩店、婚庆用品店、香烛佛具店、各种手工作坊,一家挨着一家,从生到死,所需要的一切,应有尽有。没想到姑母来到我的身边,高大的她一边俯身对我耳语,一边指着小吃,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你怎么又来?“家里没什么事,怕你迷路了。”我立即挽过姑母的臂弯,告诉她说,我喜欢看道路两旁花开正艳的黄花槐与三角梅,她们会带我回家,怎么会迷路!她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要回宁德了,姑母为我备下了许多车上吃的。但我没有离别的伤感,我跟姑母说的是“姑母,我会常回来”。

(三)

回到宁德,参加了工作,单位就在自己家乡的海岛上。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傍晚时分,一个同事在写信封时喃喃自语道:三明的邮编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

他话音刚落,我便脱口而出:365001。就这样,简单的六个阿拉伯数字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生命的开始就是机缘巧合,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如此。这一串数字仿佛成了一座桥,让两岸的人走到了一起。

五年后,那便是他带着我再去三明。确切地说是回到了他三明的家,想想许多事情真难以预料。两个人的身影成了大手牵着小手的三人同行,但我们已经不再去挤火车,而是自驾小车,高速路的开通,宁德到三明之间的行程也由从两天变成了四个多小时。此时姑母的家成了我在三明的娘家。可此中三明在时空的转换中在我心中滋长的情愫复杂多了。快乐时我会去与姑母分享,不愉快时躲到姑母家哭上一阵,姑母家成了港湾,依然是年年会到三明的重要因素。

是的,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快的让我来不及反应,转身时已物是人非。曾经的爱宛如一朵玫瑰花,时过境迁,枯萎后却依然扎痛我。曾经我双手捧着幸福的时光,甚至小心翼翼地举过头顶,当爱重重摔下时,我却没有勇气俯身拾起满地爱的碎片。也因此感觉三明有了两重天,一重是姑母为我撑起的那块丽日晴天,一重是乌云密布他家的天。

城外的人想进城,城里的人想冲出城外。终于我卯足了劲冲出城外。每个夜晚带着自己的影子回家,躺在黑暗中时发现连影子也离我远去。可梦里追寻时,那影常在三明,乐在森林公园,乐在姑母家的小区,乐在桥的两端。而一味味苦药则煮在忘记邮编的那个人家里。

痛苦扔了,寻回的三明又是恋想,二十多年后,我再次一人来到三明看望姑母时,这个城市也发生着变化,拆迁的拆迁,改造的改造,虽说有工地的繁忙,有建设的机器声。这一切仿佛都在讲述着我的心语,不破不立,不弃不扬,曾经的热爱依旧春风。我此时已经迈过不惑之年,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个城市的昨天和今天的风景。昨天并没有消失,已融入了我生命的溪流里。今天正在进行,一切日新月异。姑母原先所在单位的厂房也已搬迁,那两三幢楼房还在原处。看上去显得非常老旧,在一片工地中有些突兀,于我则觉得亲切,曾经的岁月即使如铁栏杆上的斑斑锈迹,但我感觉岁月烟火的薰染本就该苍桑留痕。姑母虽然比旧楼房还要苍老,但依然精神,衣着整洁,见我到家,那一阵欢喜如同老树新花。我们故剧新演,股股暖流如同沙溪之水澎湃而来。

姑母不问我婚变,不理论错对,如同三明的老城一样,让我没有任何尴尬。我亦如从前,手牵姑母,心牵记忆,看山看水,看老城新姿,看桥头风景,看看小吃摊点。姑母依旧夸我,那微笑总绽放在她的脸上,把爱释放。即使我自己睡的床常还有恶梦,而在姑母家就是一味清静祥和。

小住数日,我又别过姑母,她拉着我的手紧紧不放。我说“姑母,等休假我就回来。这里是我最安心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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