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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巧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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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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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鱼人的回眸微笑

突突突!小船依然从那片海城驰来,多少年来,我在这儿的岸边目送,目望,这艘小船驰去驰回,可今天有着不一样的感觉,那海特别蓝,那浪花特别白,一浪接着一浪推来一阵阵轻爽,父亲这次回到岸上,趁清海东风而回,这一回他再也不用枕着波浪入眠,再也不用听鱼声而忧海田,再也不用看天气而纠台风,可以看日出金光,可以赏碧波行船,家安悦享生活从此开始。

(一)

船泊岸,父亲大步一跨,跨到我眼前,他看了看我,又转身回顾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海域。十几年来,每天清晨,他就在这片海域中捞起日出时一片片金光,又在日落的霞辉里,把那些金光伴着饵料一桶桶投向这片海域中的网箱里。黄瓜鱼,对,网箱里养殖的就是被代代三都人唤作金条的黄瓜鱼。金光隐去,银辉铺海,父亲枕着波涛,与渔排一同浸沐在银光中,夜夜与黄瓜鱼相守。

每一天的日子差不多,都是24个小时,父亲每一天劳动的程序也差不多,可渔排上网箱里的鱼则不同了,它们从鱼苗入网,为觅食沉浮追波,慢慢地听懂主人的脚步声,会随主人东赶西趋,其阵如帅领军,场面相当感人。渐渐地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静静的夜晚为主人哼着海上夜曲。一年过去,便是呱呱声响,在这长大成熟的呼唤声中,父亲便谋划它们的出路。一茬送去,再养一茬。十几年下来,平展展的海,则长出岛礁一样坚守的情感。今天要上岸,这一回首张望能同寻常吗?

(二)

树高千尺总有根,情如海波亦有种。父亲虽毅然一步跨到岸上,可这一步有着拔筋抽根的痛苦。父亲与三都岛上一代代听鱼人一样,满满的大海深情,是因为黄瓜鱼这个黄金般尊贵的情种遗下的。三都澳口小腹大,不仅仅只是个避风良港,也是海中生灵的大胞胎。黄瓜鱼则是珍贵一族。文人墨客以金鳞软玉膏唤之,渔民称它是黄条,山里人以能尝鲜而显贵。

这样一个金贵的情种育出的情感,复杂、独特、劲狠。三都听鱼人在出海时要备三牲、五果,请法师做法事,鸣锣开道迎海神,礼炮声声献龙王,还会把出海的船支,布阵列队,瓜对出海,这是何等的庄严复杂的情感。到了大海,为求得黄鱼,要敲竹诱鱼,听呱呱声响,渔船归行,岸上挑夫急往大街小巷、岛内岛外赶去,这就很需要一股狠劲,狠到刮台风一般,用最快的速度把新鲜送到,把金钱换回。也就是这情种还孕育出特有的诚信文化,只要人们把黄瓜鱼挂到各家大门前,主人就得主动把碎银送到鱼贩手中。这种情感是黄瓜鱼独有的,又是听鱼人代代相传的,我的父亲也自然割舍不下她。

(三)

金贵的事物,往往会带来一些劫运。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祭海出航的瓜队船支,浮得高高的吃水线,也把人心浮起。海上归来的听鱼人,大声地喊着哭腔,“大海没有黄瓜鱼了,怎么办?”。一次次的出海,专家也一次次的考察,说:渔民就是鱼,他们共生息,同命运,他们说海中已无黄瓜鱼,是真的。若不保护,若再不想法办法,黄瓜鱼就将绝种于我们这一代。

这股风吹得急,也吹得狠,吹得三都岛都在摇晃。情感与欲望搭手,那是最好的搭档,终于有人研发出人工育种。这一成功,又在坚如磐石的黄瓜鱼情感中,绽放了一个个新卵区。人工养殖、人工养殖,保护官井洋黄瓜鱼,就这样三都澳的渔排与日俱增。2000年左右,三都澳新起了一座海上渔城,银行、酒店、邮政代办所、海上警务处、海上党支部等,凡岸上社区有的渔排上都有,甚至歌舞厅、按摩店、泡脚屋也趁势而上,那种繁华就是巨浪,一浪高过一浪。

父亲一方面是黄瓜鱼情节,另一方面是看到左邻右舍网箱养殖黄鱼赚到了钱,经不起诱惑,于2003年舍下粮食加工的活儿,把赚来的钱,在橄榄屿周边围了一片海,也养起了黄瓜鱼。此中海上养殖可谓进入繁华期,父亲的渔排与那些热闹区相比,宛如城市之郊,安静地泊在岛边。虽然海水相溶相侵,但这里却是鱼声独咏。许多渔排发生污染,鱼病高发时,父亲的渔排,总是相对平安。他说看着鱼一天天跟随自己的身影,听着它们的叫声慢慢变化,都有点舍不得把鱼出售。

(四)

我知道父亲确实渔排赚钱不多,赚得只是海岛人家那份情节。我知道,海上每年都有好几场台风,也正因为父亲养鱼,台风警报成了我情绪警报,看到台风要来,我就跟踪它一路变化,从蓝色警报到橙色、红色警报,到哪儿登陆,同时与父亲不停地电话联系。有一两回父亲正在干活,加固渔排,清理缆绳等,可我电话不停,他就生气地说,“我在干活,我明年不养了,别说台风、海水污染,就你这干扰,我都受不了。”

父亲说不养了,真不是气话,近五六年,台风一来,海上有许多垃圾飘浮物被卷到岸边,父亲的渔排选择处比较稳风,可这一稳,风去浪退,留下的垃圾,父亲要清理好几天。本想这台风本来就是大海清洁的过程,台风一过该能水清气洁,可是这些年,海底饵料沉积太多,台风清海时却只是搅浑而已,鱼病会一场接着一场上演。随着年纪的增长,父亲渐感体力不支,本想放弃了养殖,可这渔排的木头可是亲自从江苏购来的进口铁杉木,每一口网箱都要投入许多本钱。一旦放弃,十几年下来,真的就是赚个听鱼的情感回去,想再养上一两年,让已经投入的成本,再利用几年,这样或许可以赢得些经济收入。让情感与欲望能齐步并行,就这样,父亲虽然一次次答应我,明年不养,明年不养,可明年又复明年。

(五)

2018年,父亲打来电话,说:要清海了,这回会真正让自已上岸了。说实话,我早知这个事,要全面清理海上无序养殖和规范海上养殖。我看到这消息,也如同看天气预报,有台风来袭一样,本想跟父亲联系,想听听他的想法。没想到他倒主动打来电话。他说:服人就是,再说这养殖真的也没赚什么钱,只赚个海岛人能听懂黄瓜鱼的声音,不让自已遗憾。

我为父亲的从容淡定感到高兴,因为我家渔排建筑材料前年刚更新,那些进口铁杉木父亲是从江苏购回,渔排的设备也就2017年开始更新为半机械化,饵料不用肩挑,给我感觉这该是再干一场的势头。我还担心如何与父亲说,没想到他真肯吃亏,且还吃得这么从容淡定。大概是十几年日夜与黄瓜鱼相守的日子中,知道这样过度、无序养殖的环境,鱼难、人也难。

父亲上岸了,趁着清海东风上岸,裹着几缕海风回家,听鱼的情结依然还种在鱼的身上,如同黄瓜鱼的耳石一般,主平衡、主听音,遨游在大海上,听时代新语,呱呱叫响蔚蓝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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