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是需要转身的,这个尘世的尘色太重,让人忽略了晨光破晓的存在;霓虹灯的光芒黯淡了月色,一个转身,身后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与川流不息的人群,制造着一股股气流把我的思绪推向城市的边缘,嘈杂人声、汽车响亮的喇叭声,商店里叫卖声,一浪接着一浪,让我的思绪悬浮在浪尖,向转身处的风景驰骋。
市区偏安一隅有一座美女峰,一个静谧的天然氧吧,自然成了许多人登山休闲的理想之地。前几天接连下着雨,雨水洗去了尘埃,美女峰山上的树木更滋润,树叶挂珠,枝桠在一夜之间伸出了更长的触角。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雾和细雨为美女峰蒙上一层娇羞的面纱。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树枝上时,栖息在枝头的小鸟将美女峰从睡梦中唤醒,一阵风吹过,阳光把美女峰的面纱轻轻掀开,露出她真实的容妆。
这个初夏的初晴,美女峰的轮廓变得清晰,金色的阳光正透过树叶的罅隙,照射在叶面上,泛起的光线呈现出琥珀色,澄澈,洁净。没有什么比阳光下的脉络更清晰,没有什么比雨后阳光下的肌肤更透亮。
我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土,泥土里尚未完全散去的潮气在太阳的光和温暖中,水汽与空气合二为一,凝结成透明飘渺的物质在风向中解散又重合,无形与有形在光与影的变幻中相互交替,最后它们终究在风中渐渐消散。
也许是积攒了几代蕉城人的努力,才从山体中划出这条道,我沿着这条道向上,半坡往左走是南峰,往右走就是南漈山,南漈山再往上右走就是白鹤岭,白鹤岭则是通往福州罗源的古官道。不知哪年哪月美女峰上的土路上铺了石阶,又不知哪年的哪月,这条石阶的左右两边又拓宽了新的石阶,新的石阶与旧的石阶在同一地点相逢,在尔后的时光中相依并行。一层一层平整的石阶不断向上攀爬,石阶上凿子凿过的纹路已经被岁月打磨的无棱无角,石阶角落处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青苔经过岁月的包浆成就了坚实的历史。
我们沿着古道慢慢行走,石阶从山脚出发,一路平平仄仄,仄仄又平平,直到抵达山顶。说是山顶,其实不算太高,三千多层的石阶,有着一个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名字,那就是:美女峰。亿万年来,她一直静静地婷婷玉立于蕉城区城南镇的后山,与南漈山,还有更高处的白鹤山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默默地守护着蕉城市区这方天地。
平日里,我几乎都窝在钢筋水泥森林中,难得运动,刚走了几个台阶,便气喘吁吁,身上也微微出汗,路边排列成行的榕树为我带来阵阵清凉。我站在榕树下,大口呼着气,为自己感叹:“圈养的,即便放生,一时还真难回归自然。”
榕树,榕树,它永远是呵护我的老者。眼前道路旁的榕树,虽不年轻,但我一样感觉“老”而沉着,就是一位老者默默站立,慈眉善目地凝视着过往的行人,长长的胡须从高高的树干上垂下,随风扬起,无不飘荡着那份爱抚之情。苍劲有力的树干拱托着巨大的树冠,都说树干有多高,树根就有多深,树冠有多大,根系就有多广,榕树把这一成长的定律写在形态中,告诉了人们。我看看树冠,又看看树头根系,果真是这样,感觉有一句悄悄话要对榕树说,土地养您最值,因为您把土地抱得最紧。别的树比起您,仿佛少了些这种相拥相抱的热情,多了些钻营探取。榕树生长的姿态,仿佛告诉我根就是脚步,能走多远,就能得到多少滋养。攀登,攀登!
在途中的凉亭小歇,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滴,抬头向高处望去,上山的路有好几段石阶有点陡,转入一道幽深的拐弯处,石阶便消失在一片树林中。古道就象一条老树根,牵引着我不停向上攀登,再往高处走几步,阳光变得金灿灿,一种耀眼的光芒,把美女峰的风景亮在光影中。
风穿过竹林,金色的阳光就在林间跳跃,如无数只小蜻蜓展开透明的翅膀在飞舞嬉戏。静坐幽篁里,风声渲染着竹林的辽远与深遂,风舞动的裙角不小心掀翻了绿色的汁液,草木的清新野味从竹林间涌来,其间还夹杂着一阵阵清凉。水含珠而川媚,我听到了飞珠溅玉的流水声,正随着风声从竹林间飘荡过来,经过从龙湫寺的飞檐俯身而下,又从我的脚底盘旋而上,还随着阵阵梵音,这阵风是观音菩萨从净瓶中向人间撒下的净水,水珠的清凉成为我冥想的契机。
沿着这条石阶一路前行,就是行走于菩提道场中,沿途可见始建于宋、明两朝的石佛寺、龙湫寺、南漈寺,南峰寺,这些寺院曾经淹没于波涛凶涌的历史浪潮中,尔后又回归于人们的视线里,如今梵音传诵,香火延绵,这世间的万物总是如此不断地轮回。
是的,万物轮回,正如我来时在途中遇到过半截干枯的树桩,也许它已经参悟了生命的天机,正闭目修行等待着下一个重生。半坡的路边,被主人遗弃的破旧土屋正颓废地蹲在杂草丛中,显然它没有悟透生命的契机,正埋着头发出深深的叹息声。也许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它残缺的身躯在一场大雨中倒下,尔后的岁月又将它风化,终究一切又回归了原始的模样,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
记得有一次登山,在一位文友的带领下,我们来到龙湫寺小坐,那里的住持请我们喝茶,我们喝茶、虔诚听禅。期间那位住持说了一句:人们常说随缘、随缘,许多事情努力过了才叫随缘,没经过努力就放弃的那是一种憜性而不叫随缘。
道内修行人短短的一句话,却道出了看似与世无争的思维方式里缊藏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智慧。从寺院出来,我看见山门橫批上四个大字:回头是岸。努力后的转身是一种随缘,这短短的一句话,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收获。
我在禅意中寻觅着人间洁净的思绪与那些回归的风物,这片拥有厚重历史的土地,让我们有了追根溯源的向往。
徉装与历史在这里偶遇,我看见宋朝时期在蕉城当过主薄的陆游,他曾在这里“与同官饮酒食蛎”,把山与海同杯入怀。他曾回忆起“予少时与友人朱景参会岭下僧舍,到秋晚。荔枝独晚红在”。在这里我看见朱熹带着他的门生高足从这条山间小路走过,沿途中他们问道:“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还看见明代的爱国将领戚继光带着他的部下在蕉城抗击倭寇时也从这荒野中风尘仆仆、匆匆离去的身影。一条悠长的石阶,从历史的时光中走来,谁的脚印在此重叠了谁的脚印,可苍老的不是石阶,而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也许寂静远比热闹更要丰富多彩,文友说春天里远远地就能望见美女峰满目青翠中夹杂着一树一树白色的桐花,春日的雨后,桐花落,满地白,那又该是怎样一种素净的雅。
多少年来,美女峰的名字与众多树木已经相互缠绕,集结在一起,每一棵树木都向着阳光散发出生命的力量。下山的路上,我又看见朱熹离去的背影,这背影是自由的洒脱吗?抑或是努力过后的随遇而安?我不得而知,但是我觉得美女峰与城区近在咫尺,只要你一个转身就可远离嚣喧步入静谧。在这个美好的季节里,美女峰用山花为自己容妆,我用一个念想为自己的心灵容妆,赴一场下个季节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