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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巧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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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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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风雨也无晴

有些人与物不管经过多少时光,都会一直在那里,就像我眼前的这条霍童溪,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她依然兀自纵情于这方山野田畴中。就像潘玉珂以及她的画,虽然人已远去,可她的故事、她的画依然流传于世。

初秋的正午,我行走于霍童街头,从空中直射下来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不远处的校园传来放学铃声,学生们从校园内涌了出来,就在一瞬间街道变得喧嚣与拥堵,我小心翼翼地穿梭于人群中,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心想百年前,儿时的潘玉珂一定也曾经笑靥如花地从学堂走出,当时太阳的光影一定一路跟随着她欢快的步伐前行,一切如此玄妙,历史上某一时刻与此时似乎重叠在一起,近在咫尺,却又无迹可寻。也许人生从起点朝着终点一步一步行走的时候,难免遇上坎坷与风雨,就如潘玉珂的一生。

烈日下一路走来,我浑身汗珠涔涔,潘玉珂的祖宅就在隔壁一条街巷,一个古建筑群内。走进另一条街道,显得冷清与安静,这里的时间仿佛依旧停滞在旧日的时光里,街道两旁土木结构的老屋有一种古朴与庄严的美。当我伫立于一幅兰花水墨画前时,看到纤细的兰花叶子与一朵将放欲放的花蕾,柔美的线条勾勒出生命绽放时勃发的力量与洁净的韵味,寥寥数笔却蕴含着无尽的生机。瞬间我想到了深谷幽兰、想到了兰心蕙质等成语,可又觉得这些成语此时是如此苍白无力。久久地盯着画,心灵被净化,脑子里全是禅与空,我想这是艺术家通过手中的笔传导着当时的心境,那时作者与作品在某个时空重合,现实与虚幻在交织。

都说人生最美好的时刻就是月未圆花未开时,而这美好是如此的短暂。她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16岁时去了福州师范学校就读,20岁时考入了当时中国最早的高等美术院校: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洋画系。当我站在另一幅书法作品前时,被一种强有力而硬朗的线条所震撼,虽然我不懂书法,但能感觉到作者酣畅的笔墨,不疾不徐的笔画,粗犷的线条如一根千年老藤般虬劲缠绕,收笔处的枯墨细若游丝,如秋风干裂,有一种显山露水的筋骨。整幅字画虽然力道强劲,却看不到一丝火气,我甚至不敢相信如此沉稳雄厚的字同样出自那双纤细的手。这样的她,一定是刚柔并济的,她儿时不屈服裹脚的陋习,少女时期周围同龄的女孩都在等待着父母安排的婆家,等待婚后相夫教子,过着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她却独自一人前往上海求学,后来师从潘天寿,又受业于黄宾虹,专攻山水画。

所有的美好因家庭的变故与时局的动荡而中断,弟弟与父亲先后离世,家中的顶梁柱一一坍塌,随后地主的成分注定让家庭陷入灾难的旋涡中,经过权衡她毅然决然让弟媳远嫁他乡,而待字闺中的她则独自承担起家庭的重任,贫穷与无助接踵而来,那段漫长而艰难的岁月她独自面对。无法想象,曾经富家千金小姐,一个纤弱的女子,后来不仅白天要下地劳作,还要照顾侄儿、侄女,晚上回家时箩筐里一头挑着侄女,另一头挑着地瓜同归,每晚临睡前还能心无旁鹜地端坐于油灯下画画、写字。握着画笔的手同时沾满了泥土,当时的她如何应对这一切?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孤傲而清幽,后来却能够安静地坐在嘈杂的街边,那条低矮的小板櫈上,专心至致地画着油纸伞。更加无法想象的是,后来有一位老太太右手握一把刷子,左手拎着一桶油漆,颤颤巍巍地爬上高高的围墙,在上面写着画着,而那位老太太就是潘玉珂。女子本弱,可经历过痛苦的挣扎后,历练成金刚意志,没有被卷入灾难旋涡的谷底,她不动声色地反击应对,所有的磨难如同依附于身上的微尘,一弹而去,所谓至柔至刚,往后余生淡然面对,一路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沉浸在潘玉珂作品所传导出的心境与思维理念中,如果说霍童的山水是天地的底色,潘玉珂的作品便构成了霍童历史底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霍童溪、霍童洞天、黄鞠、潘玉珂,还有其他诸多元素,组合而成如今霍童古镇的整体。有时候我在想,当往事铭刻于青史时,瞬间便成了永恒,当一种美提升为价值时,一幅画描绘的不仅仅是一处的景物。

潘玉珂终身未嫁,97岁时她走完艰难坎坷的一生。暮年时期她面对死亡没有恐惧与慌乱,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画、写字,日子过得一成不变。“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她每天衣装整洁地端坐在老宅阁楼的窗棂下,看着一轮初升的太阳,喝一碗牛奶已成了她的日常,她低头看着光影在碗中慢慢移动,对着碗中的牛奶一遍又一遍地吹着,牛奶冷却后上面凝结成一层薄薄的膜,闪烁着太阳的光芒。也许只有这样的场景才能将她带回儿时晨光初照大地的那一刻,那一刻她端坐于窗前的剪影如同自己笔下的山水巍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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