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时光被我不经意间挥霍完的时候,那条盐碱滩的小路仿佛随着童年被一阵阵海风吹散,包括小路两旁的木麻黄也消失不见。然而越是不见,反而越思念,那条小路成了心路,牵引着我走回童年。
从岛上的镇区通往大湾村那段小路的行程,我记得真切,到了海堤口是一条笔直的小路,这条直线画到海军部队的营区,折转后沿小山坡而上,随着坡面延伸到大湾村。因为我的外婆在大湾村,这条小路,于我则有着绵长的亲情,就为了那份情,人小胆子却大, 为了看外婆,总想尝试着一场场谨小慎微的冒险之旅。
那时候孩子出门父母最不担心的是人贩子,大概当时也没有人贩子这个称呼,因为家家户户小孩子多的是,最少的三四个,一般的人家七八个,甚至十来个,养都养不过来,谁会去拐卖别人家的孩子呢?而担心的是突如其来的现象惊吓了小孩,若丢了魂,还得请道士收惊。偶尔出门,一般由大人相牵,或叫个孩子做伴。
假期来了,我领了成绩单,看到自己的好成绩时,第一个想起外婆,她说过只要我能考得高分就有奖励,我挥舞着成绩单,走着那种轻快、幸福的小垫步,回到家就跟母亲说,今天要到大湾村外婆家拿奖品。可母亲说今天她忙,不能陪我去。我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决定自己去!转身把成绩单夹在书中,背着书就想出发。母亲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我,说:那就让你试试!临走前母亲将一个小小的布兜塞给了我,里面装着一些糖果与花生,本来还打算从家里拿些糕点让我带上,可是考虑到要走那么远的路,而且天气那么热,实在太累,所以放弃了那个念头。东西少带,叮嘱可没少带,“阿珠,阿珠,你到外婆家要记得要和人打招呼,叫舅舅或姨姨,年纪老的就叫阿公或阿嫲。记得兜里的糖果要分给大家吃。吃饭时,记得盘里的鱼不能翻来覆去,那样会被人说没家教,脚丫也不要在饭桌子底下摇来晃去,那样实在不像话,也不要跟其他小朋友去海边,记得千万不要去海边!哦,对了,还有海妹,你不要学海妹那疯丫头的样子,记得不要……”一番交代,如同念了平安咒,才让我出发。
母亲把我送到海堤口,沿着眼前的小路抵达海堤的另一端就是郊区,军营就在那里,离大湾村也就不远了。她说:“大胆往前走,我起先捎了口信去和外婆说让海妹来接你。”带着母亲的叮嘱走了很久很久,即将到达军营时,我转过头向来时的路远远望去,仍有一个小黑点站在路口,我知道母亲还是不放心,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独自行走这条小路。从前跟着母亲行走,每次经过这里,母亲总对我说,看,木麻黄。一次,两次,我感觉两旁的木麻黄树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仿佛已经停止了生长,它不像别的花草树木,随四季的变化而变化,那树上针状的叶子常年都是同一种翠绿色,但就是这长不大的木麻黄树给我带来了一份安宁。
木麻黄树与那条米白色的砂石路相牵相随,随着海岸线弯曲延伸,绿色浮在砂石之上,阳光直射,绿色的间隙挡不住耀眼的光,一小颗一小颗石英石反射出亮晶晶的光。忽然,一阵海风疾驰而来,它们携带着细沙飞舞,毫无顾忌地扑向我,双眼被迷住,脸上被风沙刷得微疼,头皮发麻。伸手掩面,指尖触及头发时,感觉既粗糙又干涩,摁着头皮揉搓还能捏出几颗细小的沙粒,我不敢开口呼叫,若一开口一定会被呛到,只能紧闭着嘴唇,仍有细沙碜牙。倾刻间天暗沉了下来,风一阵比一阵大,感觉就是波涛朝我涌来,耳边仿佛听到大海的咆哮声,与小木船触礁时撞击的声响。我的心里一阵惶恐,天气竟然变得这么快!
风,把我一头柔顺的长发甩到了东边,又甩到了西边,然后全部飘起打横在脑后,这样的风毫无章法可言,毫无规律可循。恐惧中我想要高声呼喊,可是风沙堵住我的喉咙,嗓子发不出一句声响,去大湾村的幸福小路,此时成惊恐而又无助的长途。凭着一种感觉向路边移动,找到依靠,当我伸出小手扶住身旁的木麻黄树时,心里镇定了许多,双手紧紧地抱住它。虽然它也在疯狂地摇摆,但它有根,根深在这沙土路下,牢固可靠,这一抱我仿佛搂定了父母的双腿一样安心。不一会儿,周围的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木麻黄恢复了平静,我也恢复了镇定。此时的我想往回走,可是望了望不远处的山坡,山坡后面就快到外婆家,犹豫片刻还是继续前行。
狂风过后,我的惊魂刚刚安定,可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岛上人家说过的那个意外淹死在海里的村里人。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我见过,本来就长得吓人,特别是他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与怪异的龅牙,如同故事中描绘的青面獠牙,大人们贴着耳朵悄悄地说,他死后更难看,被海水浸泡过的脸浮肿得像个大皮球。我隐约还听到说溺死鬼没找到替身往往得不到转世,除非他把另一个人拖进海里,当了替死鬼,才得以轮回。越想越怕,我不再是一步步走,而是逃命一样地奔跑起来,就连布兜中的糖果与花生也成了沉甸甸的负担,奔跑时任凭那些花生与糖果从中蹦出来,忽然间我惊讶地发现小路两旁的木麻黄树仿佛长了腿似的正朝着我相反的方向往后跑,不禁地使出浑身力气向前冲。实在跑不动了,依着一棵木麻黄慢慢蹲坐了下来,双手捂着胸膛,感到一阵恐慌的眩晕。坐着,喘着,又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股鱼腥味的热浪,我仿佛又有了力气,大概海岛的人嗅到鱼腥味体力会复苏,我看到木麻黄树也不跑了,而是静静地守护在我的身边,我扶着它站了起来,看到天上的云朵、不远处的小山包,一切又是那么清晰可爱。
“阿珠,这里、这里”猛然间听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难道是幻觉?我眨了眨眼,再努力地睁大眼睛朝前方定睛一看,果然有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在白晃晃的阳光下向我大弧度地摆着手,是海妹!真是海妹!我的脑子瞬间洞明清醒,同时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海妹,其实是我的小姨,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外婆最小的女儿,从小不爱读书的她成天与村里的一群男孩,爬高登山,下海摸鱼、上树掏鸟蛋。听说她小时候一上课就打瞌睡,单单小学一年级就上了好多年,可是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羞人的事,反而自我解嘲地说:“一年级上了那么多年,我也可以当一年级的老师了!”大伙儿听了也跟着哈哈大笑。村里不管男女老少见到她都:“海妹、海妹”地叫着,我也跟着大家一起叫她:“海妹”偶尔会喊上一声“海妹姨”。
她见我受惊,便搂住我问:路上谁欺负你,说来!看姨怎么收拾他。我说没有,她便问,那我姐让你带什么给我?我才记起来,糖果,花生,全被我弄丢了,留下的就是那本书和书中夹的成绩单。
她二话没说,便拉上我往回走,一路拾回那些花生与糖果。开始时我说,海妹,不要了!后来又跟着她,重新捡回,看到糖果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口中便又生津,但我爱面子,就是不参与,可她一次次地弯腰、立起,一粒粒捡回,看她态度那么坚决,拾取得那么认真,就不再阻拦,便随着她的节奏,一起拾捡。如今回想起来那情景我们像是在朝拜木麻黄树,这一场经历后,沙土路边的木麻黄树倍感亲切,偶尔喜欢对着它说上一两句话,偶尔像依着大人身上一样靠会儿。
在外婆家我就是海妹的小跟班,一个学期没见到她,总觉得有许多事情要对她说,比如班上那个漂亮的女同学,不仅人长得美,学习成绩也总是考第一名,坐在我后排的那个男同学,上周因为课堂上偷吃小鱼干被班主任叫到教室外面罚站了半天,还有那个生活在海上的疍民,一个叫阿兰的女生,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鱼腥味,每次靠近都被熏得差点呕吐,指甲又长又黑也不修剪,身上都长满了虱子,全班人对她避而远之,甚至课间休息时,玩扔黄鱼牙齿的游戏也没人愿意和她同一组。
可是这时候的我,根本顾不上说这些事情,我急需喝水,我要一大罐的茶水,一大壶的茶水。她伸手递给了我一个水壶,我立马接过仰着头咕嘟咕嘟喝着。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舒缓了一下,但双手还是紧紧地抓住水壶不放。此时,海妹折一条木麻黄枝条,朝我身上抽。我先是一愣,回神过来就生气了,用了浑身的力气吼道:“海妹,为什么打我?”“阿珠,我娘,你外婆说,木麻黄树守在路边,能驱邪,今天你受到惊吓,我是为了替你收惊!”被抽了几鞭的我,确实长了精神,这时再看水壶,已不仅仅是装水用的,也就有了细节,这只军绿色的铝壶呈扁圆形,壶中间有个耀眼的红色五角星,壶面用两条军绿色的长长帆布条从底部以十字形交叉绑在壶身上,连接成可以斜挎的带子,水壶顶端一个黑褐色的盖子,紧紧地拧住水壶的螺旋口,这种军用的水壶在我们岛上很常见,海军部队每年都发,驻地军人常常将它当做礼物送给村民。虽然这个水壶的壶面上已经有了许多划痕,可是每次出门劳作,海妹总是带着它,横跨在肩上,相当方便,她还说以后会送个新的水壶给我。
我这时才仔细端详着海妹,她又长高了,也长得更好看了,高挺的鼻梁,鼻尖正冒着细小的汗珠。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总是水灵灵地含着笑意,长长的睫毛往上反翘,增添了些许的俏皮与灵气。只是那条裤子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紧身,而且露出了脚踝,短了些。我定睛一看,她的鞋子与裤脚上还沾满了淤泥,显然她刚从滩涂上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扁担。海妹,真是大海的女儿,她从海边的滩涂上捡了两箩筐的水甲,此时正停放在路边的木麻黄树下。
说到水甲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夏季的滩涂上布满了水甲,水甲的个头与大人的指甲盖一样大,我不知道水甲这个名字是否与人的指甲相似的原因才叫水甲,总之当地人都这么叫着。两扇薄薄的外壳紧闭着,只有煮熟的时候才张开,壳上布满了丝丝缕缕泾渭分明的细小波浪纹,母亲也常去海滩上捡水甲,挑回来后放在井边清洗干净,再装入大大的铁锅里,搁置上几片生姜,加半瓢水直接焖熟,连盐巴也不用撒,海鲜自带盐分,焖煮过后的水甲,肉质已经凝缩成一丁点大,味道却极其鲜美,装在大大的铝盆中一家人围着边聊天边当做零食吃。
到了外婆家,我自然成了海妹的小跟班后,她起床,我也穿衣起身,她下海,我就在岸边玩耍。每天天刚蒙蒙亮她就到海滩捡水甲或者海螺,我也跟着去,但我帮不了她,也不干扰她,当她挑着两大箩筐满满的水甲爬上山坡时,我时前引路,时后护送,有时听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背后看到她一边手叉着腰,一边手扶着扁担,屁股一撅一撅地用力向坡上攀登,两个箩筐在空中摇摇晃晃。不一会儿我们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伏贴在身上。中午酷烈的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那种的热气是浇灌式的,从头到脚都泡在热浪中,我的小腿肚也开始胀痛,更何况土妹的肩上还压着两箩筐的水甲呢。狭长的山路像一根劲道的橡皮筋,我们正与它展开拉锯战般地较量,这根长长的橡皮筋将这段崎岖的山路拉得老长老长,仿佛无尽地向前蔓延,没有尽头。我让她歇歇,她说:这一歇就没了鲜劲,海货不鲜,还值得了价吗?坚持着,到了木麻黄树的荫凉处再休息。
木麻黄树,还是木麻黄树,海妹比我更了解,更需要木麻黄树。
晚饭后,累瘫的我们早早地上床睡觉,当我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蜷缩成一团时,明显地感觉到小腿肚的酸胀与轻微的抖动,海风由远而近,不停地敲打着窗户,窗户上有一块玻璃已经碎裂,外婆用一块花布钉在上面,海风不管不顾地呼呼长驱直入,那夜梦里我听到了海神睡暝时的呼噜声。
半夜海妹的呻吟声由微弱到大声,从床的另一头传来,细听是她在喊着肩膀及锁骨周边疼痛,不一会儿成了接近哀嚎的骂声:“唉!疼,疼,这该死的鬼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我明天不出工了!”一会儿她又睡着,我也睡着。突然我又被她一脚蹬醒,听到她在讲梦话“木麻黄,歇!木麻黄,歇!”我听着听着又恍惚地睡着。大概海妹梦里只是白天生活的延续,并不让她留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在半睡半醒中听到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那是她起床穿衣服与踮起脚尖走动的声音,她又随着人群去到了那片荒凉的海滩,在大风大浪中讨生活。我那天没去,而是在晌午时分带上一壶水,几粒糖,在垭口的木麻黄树下等她回来。
晌午时,我看到海妹放下担子轻松的神情,像一阵微风吹过树林,她扯过衣角拭把汗,接过我递给的水壶喝了起来,我又帮她扇扇风,她居然说:木麻黄的荫凉就是宫殿,你扇的风就是仙风,做梦都梦不到。今天回想起来,海妹那时的白天才是夜里的梦,而外婆家的老屋成了我回不去的梦。
外婆家老屋后面的空地上,堆满了贝类的外壳,在阳光中酝酿发酵,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腐烂腥臭味,无数只绿头苍蝇围着飞来飞去,嗡嗡作响,与燥热的空气同频共振。我说:外婆,该把这些东西清理出去吧。外婆回答一声:嗯!可见到的是她颤颤巍巍地抓了些水甲壳放在石臼中捣碎,说是将它们加入鸡饲料中,鸡吃了后生出的蛋黄会呈现出橘红色,蛋壳变得坚硬不易碎。还有就是每逢大雨过后,他们也会将各类贝壳铺在泥泞的小路上防滑。我知道这些后,不敢再说清理的事,也不再嫌弃那股味和那些苍蝇,而把那里当作一个乐园。
一次,我在那块空地角落玩耍时,篱笆栅栏外探出好几个小脑袋,我好奇地蹦蹦跳跳走了过去,是隔壁年龄与我相仿的小女孩,她带来好几个小伙伴同来,看到我,立马高高地举起两个小拳头,神秘地朝我歪着头,挤着眼睛说:“猜猜看这是什么?”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黄鱼牙齿?有什么好稀罕,我也有好多个,大得很呢。”她转动着两只手腕炫耀着说:“大?有我的这个大吗?”当她摊开手掌时,我惊呆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黄鱼牙齿,接近鸽子蛋般大小,洁白的、略显椭圆形地展示在她的掌心,接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同样的来。
长大后我读了相关文史资料才知道这个并不是黄瓜鱼的牙齿,而是它的耳石,它游动时就靠着耳石维持平衡,如今的我们真的难以想象得有多大的黄鱼才能生长出那么大颗粒的耳石。那时候的我们平日里最经常玩的就是黄鱼牙齿的游戏,它的边沿处虽然有着不规则的齿状,可是触摸时,那种天生玉石般晶莹温润的手感,令人爱不释手。这个游戏既简单又复杂,大家都先拿出各自的黄鱼牙齿比大小,大的第一轮先得胜,今天的游戏第一个环节就是那个小女孩赢了。接着我们挑出了五个,平时我们都是玩七个耳石,而今天耳石的个头太大,只能玩五个,将那五个耳石同时都撒在桌面上,先捏起一个向上抛,不等它落到桌面时,迅速地抓起另外的一个,手里就有了两个耳石,再抛起桌面上的一个,又迅速地从桌面上抓起一个同时接住,如此循环,直至将桌面上的五个耳石全部抓完为止。
来了几天,我才记起外婆说的奖励,我不要别的奖励,我就要她奖励我一枚比那个小女孩还大的黄鱼耳石。我跟外婆说了,可她说:等着!等着!至今才知道有的要求是等不到的。
住了几天,习惯了大湾村的日子,早晨听鸟鸣,看太阳升起,傍晚听虫鸣,看月亮当空。有一个夜晚,窗外时不时传来一阵口哨声,海妹不屑地“哼”的一声作为回应,转头和我说,她要出去,要到麻黄树的那条路上走一走。我心想着外面黑灯瞎火,有什么好走,一夜、两夜、三夜,我渐渐地知道了她的小秘密,于是我说“海妹姨,我跟你去,帮你打个手电”。她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我才不要灯泡,木麻黄树会陪着我”。我不理解她说的意思,就在我将要回镇上时,她对我说:她不会留在这个小渔村太久,她也要到镇里生活。我立即说,好啊,那就住在我家。她搂着我笑了,说她要将有自己的家。我听得似懂非懂,但我非常高兴,她到了镇上,若我再到外婆家,母亲忙,海妹姨就可以送我了,那我就再也不用怕刮大风,不用怕故事中的鬼怪。
两三年后,海妹姨实现了她的美好愿望,而且我当了她出嫁的伴娘,出嫁当天走的也是那条盐碱滩小路,海妺姨的一位闺蜜说:海妹啊!你嫁到镇上,谢天谢地谢父母,谢你大姐,更要谢这排木麻黄,每棵树头的针叶都是被你俩坐粉碎的,你就做个揖吧!海妹姨真的作揖,那位闺蜜折了根木麻黄枝,在她身上象征性地抽了抽,并说着:生,生、生一群娃。真的她与那个男人连生了三个孩子。
过了几年,我坐着一艘小木船出岛求学、工作,与海妹难得见上一面,有一年回家过年,听母亲在唉声叹气,才知道海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镇人家,离开了那个小岛,抛下了三个年幼的孩子,跟着一个部队退伍军人去了遥远的北方,尽管当时的她已经三十出头,比那个退伍的军人足足大了十来岁。我得知这个消息,骂她的狠心,赶回三都岛上,想再去一趟大湾村,再看看路边那些木麻黄树,可是因为道路改道,那排木麻黄树不知被迁移到了何处,海妹的消息也和这排木麻黄一样,消失在人群中。
我在大湾村折下一根枝条,抽打着木麻黄树。没想到第二年海妹回来了,并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在那里生活得并不幸福,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她还说她要回到岛上发展海上养殖,将老屋翻新一遍,开始新的生活。与她通完电话后,我双手合十,祝愿岛上的木麻黄不再消失,一直庇佑着生活在海岛上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