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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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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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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迹

他仰看着自己所站立的这座山的山顶,站在半山腰的面积很宽阔的斜坡上,无论怎么仰视,都只能看到丈余之上林木极其高大茂密,最顶峰的树好像笔直直的直抵了蓝天。这一圈方圆有几平方米的面积,一律浅草矮竹,没有一棵树木,裸露着褐色泥土的地上,稀稀拉拉长着一些细小而低矮的竹丛,细枝短干,旁逸斜出。这里一枝,那里一簇。

周围的深草,密林,气势葳蕤,壮阔如海。林内的荆竹簇簇丛丛,高直齐树,甚至比树还要高。那荆竹丛中的竹笋,与草树毫不示弱地攀比着疯长。

扒开茅草,便看得到修长苗条的竹笋。由于土地肥沃,竹笋长得太高太快了,笋肉吃起来就有些寡淡。

那浅草矮竹之下,土地板实坚硬,矮壮的竹笋长得粗壮厚重,颜色沉着。它以不引人注目的身姿个头,蕴涵着笋中极致的身份品味。

懂行之人会带来专用门的挖掘工具,耐心细致的去土里刨。土里竟然还有很长一截笋身。笋肉紧实发达,吃起来回味浓郁。

一片山再往深处走,是一个名叫后龙山的地方。一条山梁,坡度由低到高。路是在密林与深草当中。全村的男女劳动力集体出动,使用各种砍挖工具,勉强开掘出来的。

后龙山的密林正中,有一块地势十分平坦的,宽阔的土地是未开垦的处女地。深黑色土质被挖开翻晒的时候,好像被油浸泡过一样,油黑发亮。

四周树木高大,茂盛。偏偏这个中间平地,颇似秃子的头,四周毛发茂密,偏偏头顶某一带中空到发亮。

但是据说这块平地以前寸草不生。而今,却铺天盖地密密麻麻长起了繁茂的茅草!只是奇怪———无论茅草怎么茂盛,却是连一棵小树,也居然难于长出来!

他记得小时候上山,只要几天没人割没人砍。山梁上的路,必被茅草灌木所封蔽。

茅草如锯,荆棘带刺,划破脸额。裸露的手,又被汗水浸湿。火辣辣的疼痛,似乎要钻到心里去。

那块平地开垦的时候,砍倒的杂草堆积有山那么高。

烧土皮灰冒起来的烟子,弥漫了整座山林。怕火势危及森林,村里派了五个强壮劳力,专职负责土皮灰的焚烧。这项工作持续了三天。

烧土皮灰有两个作用:一是杀死各种各样的病虫害;二是给土地增肥。

由于持续不断地烧,许多被烧过的泥土都烧成了红色。

种上包谷之后,由于肥力太强,庄稼长势好得惊人,一眼望去,便是绿油油,粗壮壮的一大片。每一棵包谷(玉米)杆,都长得杆茎粗大,叶片宽阔,颜色深绿。

如果某棵处于坡坎位置,或下种时土浅,以及被山水冲刷,它也不会轻易倒伏,露出的粉红色根须显得是那么的虬劲有力。包谷地里,间种的有黄瓜,南瓜。这些山上地内的出产,味儿地道,村里规定,看守庄稼地的人可以任意享用。原则是“准吃不准包”。

在高树之下,地边一角,村人用茅草,树木,竹竿,竹条,搭盖了一座窝棚,专供看守者睡觉,避雨,取暖,煮饭弄菜,防止野兽入侵使用。

窝棚在这大山里,在这渺无人迹之境,就像是守庄稼者的一个壁垒,一个犄角,一个大本营。

除了盗贼,庄稼成熟季节,山林里的野猪之类野兽,也会来侵害庄稼。为了保护庄稼,驱赶野兽,这使得守山人的处境变得危险重重。有了窝棚,一头削得尖尖的长长的木枪,一头烧成火炭的木棒,一头削开成无数条状的“响稿”,干竹细木点燃的大火把……皆是深夜驱赶野兽最有威力的武器。

离他家不到两里地,终年流水“哗哗”淌个不停的小河岸边。是一个农场的分场所在地。

后龙山側畔,一股清流奔涌而下,从山峡中间流过,急急忙忙奔流到分场旁边,去与那里打从另一方向流来的那条河汇合。

他是在挖竹笋时遇到的她。

那时,他已上初中。喜欢干几样事情:随父亲去窝棚守护包谷林;到山上挖竹笋;到山上去摘野杨梅。等等

她出现在他挖笋子的地方时,她走得有些急,气喘嘘嘘,脸上有细密的汗珠。

那时她正好十六岁,却发育得婷婷玉立,好似已经成年一般。美丽健康,迷人眼眸。

溪流两边,山势往水流源头方向逐渐攀升。越往纵深处,山越高,森林浩瀚如海。

深山空寂寥。虽然他十分热爱山野,孤独一人,呆的时间久了。有时也会觉得瘆的慌。

林子太大了,稠密的各种小鸟的啁啾声,会使他有些许的平静。而两种鸟儿清脆,响亮的叫声,相互应答,格外动听。

“拐拐洋!拐拐洋!拐拐洋!”。这种鸟叫声,类似于呼唤。

“而今况起!而今况起!而今况起!”这种鸟的跟鸣,犹如在作出应答。听起来既亲切又使人安定。

他蹲在斜坡上抠挖竹笋,弄得满手是泥。许久,腰酸了,脚麻了,抓著一棵矮树桩,打算站起来伸一下懒腰。不小心登脱一块石头,“哐哐哐哐”如脱兔一般滚下山去。

他赫得有些心跳,眼巴巴瞅着石头朝下滚动。心悬悬的,恨不能有法术,大喝一声“止”!把那石头叫停了才好。

他是担心那块石头滚下去,一不下心砸在路人(假使那时有路人的话)头上,身上。那是要出人命的!

那是一块极圆的石头。当它滚到一处垂直的石壁上时,力道突然猛增,向下笔直坠落三,五米之后,突然弹跳起来,朝山脚的溪沟高高地快速地飞去!

他一直一眨不敢眨地定睛看着那石头,竟一时有些懵了。一下子却见从上边朝溪沟边走来一个婷婷袅袅的女孩。

他以为是自己蹲久了眼睛花,连忙揉揉眼睛再看,拐火,千真万确!

他的心几乎要蹦出腔子!急切中大喊出一声“小心!”之后,

像一道闪电那样,“呼”的一声,“飞”下山来!

女孩此时正好走到溪口,经他这么裂岸惊涛的一声高喊,一时竟把她吓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没来得及反应,石头已是高高地弹起来,蹦在半空了。

仅是那么一瞬,眼前有一道石头的暗影被她很快瞥见了。她的第一反应是脑子空白,随即,本能地瘫坐在了地上。

好在他已经连滚带爬俯冲下山来,扑倒在了她的身上。那一刻,他只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

宁肯自己受伤,也不要出现罪恶的后果。

只听“咚“一声巨响,石头直接砸入溪沟深水区,水花溅起几尺之高。响声沉重,久长。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声符,仿佛也划出了一条平稳的安全线。他长长的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的相识是如此的有趣。简单自我介绍之后,天色已经麻麻的了。他询问了情况后,决定送护她回家。

他拎了一根棍子,跟在她的后面,说了半个小时话的光景,就走到了她家旁边。两人彼此的情况大致知悉。于是,他边倒退着行走,边挥手朝她告别。

他是附近山寨里正在上高一的农民的儿子,而她,则却是分场场长的宝贝女儿。

农场中学与区中学相距不远,去往两所中学的道路要过渡很长一段才分岔。在通衢大道上分开行走时,以前他们是见过几次的,所以很是面熟,。

她同他一样,喜欢山峰林木到着迷得程度。野兔,鸟,野鸡,杨梅,竹笋等等之类,对他们俩具有同样的无可抵挡的诱惑力。

那天,她本是同哥哥一道进山的。途中拌了两句嘴,她便赌气别回山里去。任哥哥怎么喊怎么劝,她都置之不理,噘着嘴自顾自赌气跑走了。及至回头不见哥哥,吓得汗毛直竖,心慌意乱往回赶,

由此,意外认识了他。

第一眼,她仔细地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眼神渐渐舒缓。慢慢变成了欣赏般的微微一笑了。

他长相俊朗聪明,人也挺精神干净。一批批从县上来的工作队员,年轻的无论男女都喜欢他,喜欢同他接触交往。有一个男队员是这么背地里评价他的。

“这小子洋气!比老子还像城里人。将来,恐怕要走出大山的!”

交往之后,没想到两人都是小说的狂热爱好者。第二次见面一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小说上面来了。

他们相约上山。河沟内,山林中令她新奇的,不止是螃蟹,黄鳝,鱼虾,还有蜂蛹,柴蛹,竹蛹,臭虫。还有很多很多。

他带着她,只是做了大致的领略,竟使她惊喜,兴奋到莫名。

直到天擦黑。她才意识到自己该回家了。那种依依不舍的神情。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这一次就在她家家门外临分开时,拉钩约定联络方法。按两人都阅读过的《林海雪原》,《山村枪声》这两本书里的方法。

即树洞藏密信。在她家住处旁边的白桦树的树洞里,把约会纸条藏放于其中。

两人的住地,相距不到半里地。彼此经常通过树洞中的信。相会于山林,溪流,包谷林,竹丛中。

有一次,他用竹编的鱼篓下到河里,选择到急流,深水区去捕捞河鱼。叮嘱她只可在塘子边的巨石上观望。安全第一,不可躁动。

谁知她看他看的的太投入,专注。一个不小心,竟从几米高的石壁顶上,纵身坠落,一下子掉到了深水塘中。

天气一开始还有些昏黄的太阳。渐渐的太阳躲到云层里去了。后来,反常地下起了小雨。

全身湿漉漉的她,被他救起时。身上在不停的往下滴水。雪白,俏丽的脸,被冻的乌青。

他们找了一个隐蔽的空地。用火柴燃起一堆火。她推他到外面给她放哨。

便不顾一切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湿衣服裤全部扒了下来。搭在身旁倒伏着生长的树上。

他正站在林间空地边的高树上为她放哨。那一次,是他们相识并往来两年半以后。外衣裤脱了,洁白如玉的身体露出了大半。

有他在外面放哨她似乎很是放心而此时他正站在外林变的一棵大树上瞭望,无意转过身来,正瞥见她那仅剩下内衣内裤,肌肤羊脂白玉般鲜活的身体。他大脑“嗡”的一声,一个趔趄一脚踩空,“咚”的直接坠落到了地上!

她听到了了他坠地的声音,吓得一个激愣,赶紧不顾一切飞奔过来将他扶起。树下全是泥土,落叶和枯草铺了厚厚的一层,他自然皮毛未伤。

他们钻遍他家周边所有的林子。一起爬过杨梅树;核桃树;李子树;板栗树;柿子树。

林中烘衣之后。他们拿着长竹竿,爬上了板栗树。要用它去打毛刺已经张开大口的板栗。

那天他们爬上的,是林中最大的那个板栗树。它要比其他板栗树大出了许多,也高出了许多。所结的板栗最大个,最硬,最甜。

两人慢慢爬到了最高处。在枝巅上,用竹竿合力去敲打树上最密集处的板栗。不承想两人共同抓住的那个枝丫由于承重过大。

只听一声脆响。两人双双从高树之上,同时跌落于树下的斜坡之上。

所幸坡上深草有两人多高,坡势又是平缓的,——经年汪洋恣肆的野草早已铺天盖地,厚实如绵。

两人滚落其上,居然毫发无伤。

两人滚到了一处。仰望着天。两旁没有被压倒的草。好像连着天。

他问“你受伤了没有?”

她仰躺在草地上,舒坦地回答“没一点事,反而觉得好舒服!”

她用口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右手小心地搭在他的手上。

他血液流动的有些快,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并側身过来,面朝着她。

她也側身过来,用手摸了摸他的手,突然,好奇地用拇指,食指去捻了捻他的耳垂。

山中阒静无声,疏密有致的林木层层叠叠,一圈又一圈望不到头。他们彼此的感觉得到对方的心跳。在他心中,世界从未有过的美好!

到了紧张的高考阶段,为了冲刺,他向她打了招呼之后,开始闭关用功;她则本着理解支持的想法,克制着自己,不去打搅他。高考揭榜,他十分顺利地考起了省外大学。送他踏上这一带隔天一趟的公共汽车时,她远远地站在人群中,微笑着悄悄向他挥手。期间,他给她寄来了两封信,她照着他信封上的地址名称也回了两封信。

他后来接着再给她写,就只有去信不见回信了。

他急了!又给她写了若干封信寄去,仍旧是石沉大海。

于是,别无良策的他斗胆向她的父母写信,希望他们能帮助转达。投了n多封信,还是音信渺无。

当他回到家里,最为迫切的事情就是赶往分场她家去,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鼓励自己勇敢面对!

当他来到分场,举目一看,眼前的情景令他十分惊讶:昔日人烟辐辏的分场已成一片废墟!遍地瓦砾,满目残垣断壁。

在废墟之上,有着十分明显的大水残暴肆虐过的沉重痕迹。

询问知情人方得知,这里一年以前,曾经持续下了三天三夜大暴雨。地处低洼的分场在某天午夜时分,被四面八方突然以雷霆万钧之势迅猛爆发的山洪整个冲毁,淹没。

他想,也许他们全家都已遇难。

期间,他一直在努力寻找,打听她们一家尤其是她的音信踪迹,但都满怀希望而去,无比沮丧而归。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每年自己所定的惯例,再次回到儿时的小山村,依然执着地上山去,踏寻往日他们曾经的旧迹。他坚信,早晚,她也一定会到这里来的!

他找到她烘湿衣的地方。回想着她的音容,气息,体态。

又找到板栗树下,回味她的稚拙,可爱,天真,活泼。

尤其使他难于忘怀的,是在窝棚之中一起度过的甜蜜日子;板栗树下,爱火的真正燃起。

那时,他向父亲直接而郑重地提出,希望得以代替他去看守满山遍野的包谷(玉米)地。诧异的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他看了半天之后,颇为他的勇敢忠孝动容。在将信将疑中郑重其事地把这份差事托付给了他。

这样一来,山里碧溪边,柿子树,板栗树,核桃树,杨梅树成了他们最为乐此不疲的活动主题了。窝棚,直接成了他们最美妙幸福的快乐大本营了!

窝棚里,有木竹做的床,椅子,板凳,有煮饭用的铁三脚架,有吊锅,有碗筷,有柴米油盐。

他们经常,在窝棚里的栎柴树,松木书,青杠树架起来的篝火上,将包谷棒子(玉米)用竹棍,木棍插起来后,慢慢地烤到四面焦黄,种子好,土质水质好,他们挑选的,又是地里长得最好的,因此吃起来那个香,简直终生难忘。将包谷(玉米),南瓜洗净,接满一铜锅甘冽的山泉水同煮,山野这沃土中长出来的南瓜,包谷,香甜可口到味道堪称一流;汤喝起来那个美……。怪不得原生态的东西,人们竭尽所能一直在追求。

可别忘了,他们吃喝,捞鱼,上树,聊天,欢笑之外,还经常一起阅读······

想到这些,他激动幸福的热流快要挤爆他的胸膛,他的头颅。顿时,他一脸的热辣。

不知不觉,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当年的后龙山包谷林。

昔日的窝棚,包谷林已被深深的荒草杂木所取代掩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往次他在原地踱来踱去,企图找到窝棚,水井的位置。

心底对她的思念,渴望,突然变得撕心裂肺的强烈。

突然,他听到了清脆的女孩说话的声音。

“妈!我脚都走酸喽!我全身上下都被粘草粘住了。这个深山老林有什么好玩的嘛?沟沟坎坎,荆棘丛生,硬是的·······”

他听到了人生脚步声。循声看过去,他见到了路口走来疑似母女的二人,她们手中各拿着一根棍子,拍打、叉开杂草枯枝,正缓慢而语清晰声地朝这边走来。

“是她!”

他惊喜的在内心大叫!虽然岁月是把杀猪刀,然而,她除了稍微显得有了点年纪外,模样,体型几乎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这个发现令他十分惊喜!他迎着母女俩快步走去,并试探着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一下站住了。她认出是他后,连忙疾步朝他迎了过来。

两人觊面站定,咫尺之距,呼吸可闻。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原来着的是你呀!”

僵持了一会,他率先打破沉默,“你现在在哪里生活,工作?”他问。

"福建省”。她扬起头,拂了拂脸上依然清秀的发丝答。

“当年发了大水之后,你们家搬去了哪里?”

“大水彻底毁了分场,人员陆续分散安置到各个农场去。我家被安置到省城附近的农场,离这里有几百公里。”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你知道的,整个分场都被毁掉了,整体调出,分散安置,地址变了,我收不到你的来信。

其实,我给你写了三封信,因为当时意料不到会发这么大的洪水。你的具体的学校名称,学校所在地地名就丝毫没去留意。大水之后,你的所有来信连同信封都被汪洋恣肆的洪水吞没。所以,这几封信都只能是投石问路,估摸着写校名写地址,均因查无此人予以退回,折腾了无数次,最后只好在无奈中作罢!”

他心想理当有一两封信投递名称会正确,赶紧询问:“你是什么时候写的信?”

“87年。”

他觉得心底一股寒流正袭上胸腔,脸色一下大变。这气息纠结之后,突突他似乎要从背上钻出来,他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想往地上蹲,想了想,又勉强站了起来,额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

就且算她投递之信信息正确,87年他早已毕业分配,离开学校有些时日了。可见,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啊·······

他看着站在她旁边,惊讶得不说一句话,模样则与她的少女时代万分酷似的小女孩,一时之间竟沉浸在了变幻纷繁的杂乱想象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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