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们有一个小院,位于县城繁华热闹位置的一片家属院中。小院并不大,约有十米见方,但却承载了我三十年来人生最初的美好岁月。
小院由一排红墙灰瓦的平房隔出来。每家前都有一个小院。院子的围墙砌的是花墙,十字型的镂空墙壁,在院中对东西邻家都可以隐约看到。虽然对于每个家庭来说,花墙的私密性不够,但却更有利于邻里之间的沟通和关系的相处,让大家感觉到就像一家人一样,又因为大家都在一个单位上班,因此邻里们的关系也就格外的融洽,走的格外近。
邻里往往在小院中就隔着墙相互打招呼:吃饭了吗?做什么饭呀?甚至隔着十字形的墙洞,在快到做饭的点钟,向邻居递过去一些院子里自己种的黄瓜、豆角、西红柿等蔬菜。
原来我家的东邻是一位政治老师,还担任着教务处的工作。每天晚上七点,在院子里准点能听到他家中播出的新闻联播的声音,一年到头从来不曾落下过一次。西邻是一位物理老师,同时担任着班主任、年级主任的重任。有句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这两位邻居都是胜比远亲的热心好邻居。东邻虽未教过我书,但也如师一般经常给予我关怀,西邻杜老师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师。邻居们日常走动就比较多,两位邻居更是帮我家不少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一个晚上,我突然病了,身上起了很多红疙瘩,身体发麻,甚至说话感觉口舌都不利落了。母亲请过东邻的大女儿过来帮忙诊断,她是医生,应该就是内科大夫,平时不在家,此时恰好回来。她看后说马上上医院吧。西邻杜老师的第三个儿子推出自行车来带着我,父母跟在后头去的医院。那时我还小,估计十一二岁,我的父母亲却都已经老了。正是两位邻居的及时出手帮忙,才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
这两位老师工作都非常的忙,经常工作到晚上很晚才休息。那时我就在本校读初中,父亲也早已办理了离休手续,没有工作的繁忙,家里一日三餐非常的准时准点。往往在我上晚自习前全家人就都已经吃过了晚饭。我准备去上晚自习;父亲是从来不看电视的,开始准备休息;母亲会看一看电视。而西邻每晚都是在晚自习之后,我才听到他家中开始晚餐。当时我感到他们吃的太晚了,现在我工作多年之后才渐渐体悟到晚上八点多吃饭,原来是那样的正常。反而是下午六点左右就已经吃毕晚饭,才是近乎老年人的一种生活安排。
父亲上、下午照例都会到街上转一转,散散步,在某个商场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和人聊聊天,其它时间就在家中床上盘着腿坐着看看书。满院的绿色遮挡了窗户部分的阳光,但也映衬着屋内,显得非常的清幽凉爽。母亲大部分时间在院子里忙乎着,管理她亲手种植的一畦一畦的蔬菜。
小院中线偏西是一条红砖铺成的小路,把院门和屋门连接了起来,也把小院的菜地分成了东西两块。东边的大一些,西边的小一些。在东墙边种着一棵花椒树,长得非常的茂盛,从根部分出来三枝,枝枝桠桠的一大丛。十几年来这三枝都长得非常茂盛,有手腕来粗细。后来锯掉了两枝,留下的这一枝枝干笔直,长得更快更粗壮,没几年时间已经超过了房顶。笔直的枝干上横生的长长的枝条,婉转伸腾,长的姿态别致。整棵树亭亭如盖,遮盖了半个院子,为小院撑了一把绿伞,也为东邻的院子遮了半边,邻居倒也喜欢。盛夏时节,花椒挂满枝头,压得枝条下坠,花椒和椒叶散出阵阵的清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花椒叶茂盛但又没有杨树、槐树那么的密集,叶子疏落有致,遮荫却又透光,再好不过。
花椒树下种着一棵粗壮的葡萄树。春天我和母亲从土里挖出来,搭好架子。母亲又一遍一遍的浇水,葡萄树也不负人愿,长得非常茂盛,支蔓生长的枝条满满一大架子,那像五指撑开的巴掌大的碧叶和一串串垂下来的紧实的绿宝石,更让人非常的喜爱,只等到秋天快点到来。
花椒树和葡萄树占据了东边菜畦很大的一片,留下的地方,母亲极尽可能的利用好。还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母亲在小院里养着三五只鸡。为了防止鸡糟践菜苗,母亲把东西两块小地都用网遮起来。在网的边上母亲种植了各种豆角。有短的也有一尺长的,为了让我玩耍还种了一两株的葫芦。豆角和葫芦丝丝蔓蔓的攀着网长了上来,走在小路上随时能感受这绿瀑给内心带来的喜悦和清爽。东边菜地里又分成一畦一畦的,从北往南种植了一畦西红柿,一畦茄子,一畦青椒和尖椒,靠南墙的一畦因为没有葡萄和花椒树的影响,面积更大一些,种了玉米间或一两颗葵花。南墙根还种了南瓜。西边的菜地集中种了黄瓜,靠西墙也种了几棵南瓜和金瓜。整个院子包括墙上满满都是绿色,都挂满了诱人的蔬果。至今记得年纪不小的我还经常钻在西红柿架中,偷吃那鲜红的,在裂开缝的地方上像洒了白砂糖一样的西红柿。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时吃的才是真的西红柿。今天在菜市场买到的同样鲜红的西红柿却是那么的硬,口感也差,即使不是大棚里种的也仿佛假的一样。
屋门两侧的窗台上和地上摆满了一盆一盆的各色的花,甚至葡萄树的畦边,也让母亲种满了红的白的紫的指甲草花。一个小院就这样被母亲安排的满满的,也把母亲的时间丰富起来。尽管菜和花经常需要浇水,需要除草等管理,但做饭的时间母亲一点也没有延误。上午第二节课后是学生们的课间操时间,学校的广播体操的喇叭声覆盖了整个小院,母亲都不用看表,只听着学生们散了广播体操后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着中午该做什么饭了,也就放下了在小院中的活,回到了屋中。在第三节课下课铃响起时,母亲已经精细的摘洗好蔬菜切好了,就准备着下锅炒了。无论什么时候,每一次我从学校回来,母亲就已经做好了饭等着我。到现在回想起来,我深深感悟:天下最大的幸福就是吃着母亲做的饭,双亲陪伴,一家人相守!
西边菜地向南,紧挨着的是一个L型的小型菜窖,菜窖垂直下去拐向南。入冬时要把土豆等蔬菜放到里边慢慢的吃。菜窖也是母亲当年张罗挖的。菜窖的上边是鸡棚,鸡棚再往南紧贴着南墙的是鸡窝。有时我吃饭时会端着碗走到院子里,在鸡棚前把不爱吃的东西从碗里挑出来甩给鸡,看着这三五只鸡从架子上跳下来争着吃。
平时鸡都是圈着的,到了深秋的时候院子里的菜都收了,葡萄也下了架也埋到了土里,院子里成了鸡的操场。鸡虽然不多,但母亲养的好,都是母亲买来的小鸡,从小养大的,并且每一只鸡都有一个很土的名字,是我和母亲一起起的。有一只鸡的尾巴拐向一边,我们就叫它拐尾巴;有只鸡脑袋上比别的鸡多长着一丛毛,像戴了一顶帽子,我们就叫它帽帽鸡。母亲把吃剩的饭喂给它们,也到家属院门口的菜市场捡些菜叶子来喂它们。它们也很听母亲的话,能听懂母亲说什么。母亲叫它们的名字,它们就停下了乱扒的爪,站正了姿势,竖起了脖子,正起了脑袋,转着圆溜溜的小眼珠子看着母亲召唤。三五只鸡都是母鸡,没有公鸡。原来是有一只大公鸡的,长得非常的威武,常常是撑开了彩色的翅膀,贴近母鸡乱抖。有一天早上我急急的搬开鸡窝门放鸡出来,结果这个大公鸡第一个从鸡窝里跳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在我的额头上狠狠的啄了一口。那时我还小,忍着疼痛跑去告诉父母,后来就只剩下母鸡了。这几只母鸡也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经常在中午时分就跳到窝中下蛋,下了蛋又骄傲的咯咯的叫着向主人报告。后来它们实在是老了,行动也缓慢了,在死了之后我找地方一一埋了它们,也算对它们功劳的肯定和对生命的敬畏。就数那只拐尾巴活的时间最长,有十年左右,印记了我大半个童年。
母亲还养了一只小猫。猫的名字就叫“小猫”。母亲一叫“小猫”,它就飞快的跑到了母亲的身边,母亲外出,小猫也紧紧的跟在屁股后面,每次都要等到母亲出家属院的大门才止住脚步。后来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搬到了楼房住,母亲非常想带着小猫,也曾到楼房住了几天。但由于小猫不适应楼房,我又把小猫抓回了小院。那段时间,我经常隔两三天就回去喂一次小猫,小猫远远的看见我就在屋顶上跳跃着,跟着我走回小院。直到一年半左右,我连续几次去都没有再见到小猫。小猫活了十二年。我宁愿相信小猫是自然老死,而不愿相信像网上报道的那样被猫贩子们抓了去。时至今日,我内心还一直怨我最终没有把陪伴母亲十几年的小猫留在楼房,没有让小猫有一个好的晚景而悔恨。
已经住了三十年的小院的屋子在我们搬到楼房住后,很快就显得非常破旧了。虽然每年红色的花椒挂满枝头,仍然满院的绿色,但那蒿草高得快能淹没一个人。多年来母亲经营的小院,黑的肥沃的土壤成了杂草们最佳的生长地。
昨日远赴异地忻州出差,今晨醒来,梦境历历。梦中,去世转眼经年的双亲和我又回到了小院,我们还一起数着指头算着已经离开小院将近七年了。父亲是在小院度过最后的人生岁月,走向了另一个世界,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和我搬离了小院。至今我深深的感念承载着我与父母亲共同生活了三十年美好人生的小院,在异地他乡的梦中再现后,速记下此篇小文寄怀,并深感双亲的含辛养育之恩。
诗曰:
桃李园中方寸天,红墙黛瓦卧楼前。
瓜菜畦畦皆爽口,书声日日醉酣眠。
窗前萦绕耳提教,灯下犹书面命笺。
挥手经年回首处,故园滚滚梦蹁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