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旺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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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一年级开始，我就没有指望自己能够继续读初中，高中，大学和以后的事，是刘老师改变了我的一生，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我送给了他两部作品，他乐得合不拢嘴。
一九八九年夏天，也就是双抢（双抢是指一年两季种水稻之间，抢收早稻，抢种晚稻）之后不久。
我撑着一根竹竿，正在稻田里拔草——老家称之为“来田”，也称“摸田，朱叔叔隔着一条河向我贺喜，“你考上初中了，通知书在家里了。”
我感觉他是在挖苦我，我是班里成绩最差的，初中录取率不到一半，我差得远，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初中，听到他的喊声，我装作没有听见，没有搭理他，仍旧在稻田里认真地拔草。
“你不相信吗？”朱叔叔从桥上过来，走到我的稻田埂上。
我毫不留情，没有礼貌地骂出含意丰富的话：“小心的舌头长蛆。”
朱叔叔用外地方言开始骂起我来。
我便不理会他了，他下到自己家的稻田里，做着我一样的农活。
太阳下了山，我没有舍得从稻田里上岸，因为这个时候做农活是最舒服的，为了明天白天少做一活，我继续拔草。
母亲在家里向我大声喊，“旺葵伢子——吃饭了————。”
我回应：“再等等。”
我们的对答在山水中荡漾。
一直到看不见水田里的草，这个时候更分不清什么是水稻，什么是稗草。当然，稗草的叶子有毛茸茸的感觉，稻叶是比较硬滑的，但我不可能依靠摸，那样效率太慢。我只好上了岸，顺便跳入池塘里，洗了澡，回家吃晚餐。
父亲打工去，姐姐上已经上学，只有我和妈妈一起吃饭。
我还没有上桌子，妈妈就将红色的通知书递给了我，“考上了，你不去上学吗？”
我被通知书震惊了，“啊，真考上了？怎么考上的？”我赶紧并激动地接过了通知书。
“还上学吗？”妈妈再次问我。
我看了两遍，才确信，“考上了，考上了。”我不自信地反复看了两遍。
我是明白母亲意思，她是不再想让我读书，不是她不重视读书，只她非常清楚，我不是读书的料，因为成绩极差，不雅的难听的外号让我抬不起头来。
母亲说：“这是碰巧。”
“我真不知道怎么就考上了呢？”我有一点怀疑人生，开始犹豫起来。
“上吗？”母亲问我。
“上学好，还是学电焊好？”我问母亲。
母亲已经联系了汉武的一个伯父，去他的船厂学电焊工。
那个晚上，我和母亲反复商量着这件事，母亲找舅舅商量这事，找伯父商量这事，一个一个地摇头，“还是挣钱好。”
母亲得到了通知书，原来的决定动摇了，最后，决定请刘神仙算了卦，卦象说，还是学木匠好。
母亲反问他，“我儿子为什么学不了电焊工？一定要学木匠吗？”
刘神仙的说法，让母亲不相信卦象，她逻辑是能学木匠，就能学好电焊工，说我不能学电焊工，母亲不相信。
又过了两天，母亲说：“既然考上了，再试读一年，看看成绩，如果能够拿初中毕业证，也是挺好的。万一读三年，毕不了业，那么浪费时间。学电焊工不差这一年时间。”
我说：“妈妈，其实，从去年开始，我就喜欢学习了。”
母亲也认同，“对，我也感觉到了，你喜欢读书了。那就试一试吧，试一年，也耽误不了多少。”
于是，我便按着通知书的时间去古楼湾中学矮子岭分校报名了，报名是在一个大鼻子老师那里报，也不清楚姓什么。
分班的那一天，点到名字的直接进教室。
全部都点完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没有分走，我一直没有听到自己名字。我看着前面几个老师，他们看着我，然后，相互嘀咕着什么，最后，没有人搭理我，就解散了。
我一个人地站在了操场，从窗户口向教室里望去。最后，确信没有人要我，我便回家了，我感觉到好轻松，非常愉快地回家了。
回到了家，告诉了母亲，母亲也乐了，“好，正好，去学电焊，我也没有写完退学的信。”
当天下午，我在家里磨刀，准备去砍树，一个大个子男人走向了我。
”你是陈旺葵吗？“他笑着问我。
”哦，您是？“
”我上古楼湾中学的刘老师。“
”您好，屋里请坐。“
我将刘老师迎进了堂屋里，将一把蒲扇递给了他。
母亲倒了盆井水给他洗脸，笑着说，“太热了，刘老师你也不怕热。”
“有点热。”他一边洗脸一边说。
洗过脸，刘老师立即问我：“这一次升学考试，你真没有作弊吗？“
我说：”从来不看成绩，考多少是多少，没有作弊的习惯。“
他一边扇蒲扇一边对母亲说，”我是来通知陈旺葵的，明天你到我们班来。“
母亲说：“我决定了，他不上学了，刘老师。我本来就犹豫，你们不要他，我挺高兴，原本就没有打算继续让他读书。”
”多读点书，没有坏处，没文化，将来不太好发展。“
我当时听不懂发展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他成绩太差了，我担心读初中，也毕业不了，浪费时间。“
刘老师说：”男生一般后面越读越好。“
刘老师举了一些我和母亲认识的哥哥们作为例子。
母亲笑着说，”我不太相信这个事，太清楚我儿子了。“
”这样，他试读一个月，试试看，如果不是太差，你就让他继续读。如果真读不进去，你一个月之后，退学，我保证给你退了学费，如何？“
学费困难是母亲考虑的关键，本来她就没准备好学费，报名之后借来了学费，正准备还给别人，借钱的亲戚还说，“还让他去读什么书，白浪费。”
母亲有一点犹豫，得寸进尺地说：“刘老师，我先不缴学费，读一个月之后，如果继续读，我再缴纳学费。”
刘老师说：“这样只怕学校不会同意，这样吧，我先给你垫上学费。一个月之后，他继续读书，你再还给我。”
母亲一下就乐了，“好，好，有您这句话，就让他试试。”
我问刘老师，”你们是哪个班？“
”西边数第二间教室，到学校问一下也行，就说找刘老师的班。“
”好的。“我高兴极了，可以免费上一个月，我心里上，白上一个月，我就回家，也体验一下初中的感觉。
刘老师跟我妈妈聊了一阵，就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空着手去了学校，找到了刘老师的班。
刘老师也在教室里走着，看着大家主自习。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同学，只有最后一排没有使用的课桌。
刘老师见我进了教室，便招手说：“你自己搬一个桌一把椅子，坐那个角落。”
刘老师指着教室西北角落。
我走了过去，去搬桌子。一个瘦子，赶紧帮助我搬桌子，两人抬着桌子，放在角落里，我自己搬了椅子，放过去坐下来。接下来，便有一女生给我发放了新书，这女生就是我们的班长，我也知道刘老师就是班主任，我不太习惯数学老师当班主任，过去都是语文老师当班主任。
书一到手，我翻开的第一本书是《植物学》，打开一看，我就放不下了，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回到了家里，赶紧读新书。
我被这些书迷上了，总是到了半夜母亲走到我的屋子里提醒我，“还没有睡觉，快一点了。”
“是吗？”
从此，我不到晚上十一二点，便不睡觉，基本上是母亲过来提醒我，“明天还要上学，早点睡觉吧！”
上学十多天，一个早自习，班主任刘老师突然走到讲台上，等大家安静下来之后，他宣布，“陈旺葵同学任班里的副班长！”
班干部已经选完，突然临时任命副班长，为什么？
我感到不可思议，我是成绩最差的学生，如何做副班长，而且我从来没有当过班干部，可是，这种任命好像是不可违抗的，但一下子长了我威风，我第一次感到激动，几个同学，向我祝贺，“副班长，好。”
当天的第二节课，正是数学课，刘老师将单元测试的试卷抱过来，开始宣布成绩。我安安静静地坐着，心里想着，“是二十分，还是三十分，能够到四十分就谢天谢地，太难了。”
班主任手中的试卷只留下一张了，他停住了，瞪着眼睛，等着教室安静下来，他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需要努力，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停顿一下，“本次单元测试，三个班，成绩最好的，是入学时成绩最差生，陈旺葵，88分！”
班主任将试卷举在了胸前，向大家展示。“他比第二名，高出10分。”
然后，班主任转向了我，“陈旺葵，请上来。”
我走了上去，我第一次有些紧张，“我第一名？”心里暗暗地问自己，“可能吗？”
到了讲台，伸手拿试卷，班主任将试卷举高了，说：“介绍介绍经验？”
我被吓得说不出话了，“我没有经验，没有经验。”
班主任说：“谈谈感受。”
“题太难。”我说。
“题太难，如何考的高分？”班主任乐着问我。
“真不知道，越难做得难认真吧。”我回答。
“这就是经验，越难做得越认真。”班主任重复了我的话。
接下来的第一次月考，我便是全班的第七名，进了学校前二十名，我也获得了三块钱的奖金。
经过了几次月考，我的成绩保持前几名。我也有一点改变，每次考试之后，就关心成绩，那么多年，我是不关心成绩的，考多少，算多少，从来不斤斤计较，特别大方。
期末考试结束，我在走廊上遇到了班主任，我便问：“我数学及格了吗？”
班主任瞪了我一眼，“你的追求只有及格吗？”
“能及格不就行了吗？”我说。
班主任在我头上敲了一下，“以后，只能够问有没有九十分，你怎么就及格的追求，还跟过去一样，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
等到成绩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满分的成绩有植物学、地理和数学，自己得了四个奖回家过年。墙上第一次贴上“三好学生”和单科满分的奖状。
第二个学期，一次数学单元测试，我们几个同学比赛谁先交试卷，结果我第一个交上，随后，几个也迅速跟上我。考试时间不到一半，男生基本上没有一个在教室内了。我们上山打干仗去了。
第二天早自习，班主任走到我课桌之前，板着脸说：“跟我来。”
刚到班主任办公室里，他挥手左右开弓，连扇我几个耳光，让我两眼只冒金星，打完我之后，才让我看试卷，红叉划得一个比一个大，最后的叉，把试卷都划破了。
“这些是你不会做的吗？”班主任厉声地责问。
我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也回答不了。
到了上课的时候，其他平时成绩好的两个同学也被叫到了教室之前，将手伸出来，接受他的教鞭。
当时，对于我们来说，是极大的侮辱，可是没有多久，看到了自己的成绩，也就释怀了。后来，岁月教会了我更多的东西，对此，我理解得更深刻了。
时间过得太快，刘老师已经去了另外的空间，而我现在才想那一次的学费，也不清楚母亲是否已经给过了，我也没有追问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