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妈妈告诉你。
从姥姥家南行百米多,一座红砖垒砌高高擎起的圆形水塔,那水塔是一个方向标。每每有客人寻不来家打电话,或是路上遇到故交问住址,姥姥总是说:就在水塔后面,一直走,一直走,就到了。直走能到姥姥家,还能到大片大片的麦田和油菜花地,最美的夏天,老火车抽着烟斗从黄色绿色蓝紫色的原野呜呜驶过。
虽然叫作水塔,可从未见过水的痕迹。十几年的求学路上,妈妈也没有亲近过它,总是在刚刚看清了至高处银色的钢筋架台,挖开墙体嵌入的门牖,一架连接两处的简陋的铁梯后,忽然,脚下又要西转,进入另一条宽巷子里。
那条宽巷子更齐整些,巷子一边是些华丽的门楣,近靠门的两侧浮墙紧镶着“人迎福禄”“山河新颜”一类的瓷联,一边是前排人家的墙靠,大片的瓦红被泥瓦匠勾出的铅灰切分成清晰精致的长条短块,规规矩矩的方形窗开在上方墙体一侧。整条巷子因为整齐无甚风景,只在门旁屋后挤些纤弱寥落的野草。
走近百米的距离后,南转,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这儿离镇中心和人群也更近了,灰扑扑的路西边是公安局的东院,列队的士兵牵着的警犬常常院里撒欢,由西转,到一条开阔的主路,路北公安局西院门,有制服人员出入,一幅深沉疾走的样子,像是脑子里装了某本罪状,锁定了某个嫌犯,破获了一宗凶案。
这条路上有旧日小友曾阿姨家,曾阿姨家有层层叠叠的院落,我们几个下课去了,玩抓骨码,从放学抓到天色墨黑。有杜叔叔家,杜叔叔是妈妈小学同桌,我们相处甚是融洽,向来同难同福,杜叔叔曾租借给妈妈一本书,因妈妈晚还了两天,索要赔偿。后来,把姥姥家柜门上掉下的金属饰物给他抵,不要,只要钱。
到十字路口,就是牛奶场了,真奇怪,说是牛奶场,一头牛也不曾见被牵出过,成桶的牛奶更是没有,想闻闻乳飘香,只有燥干的空气里扬起的让人掩鼻的尘土,四方所往在前赴后继的尘土里顺着一条十字路口无尽的延伸。北面火车站,西行是小学的路,南向是姥爷姥姥工作的地方,也是妈妈就读过的中学。
还是小学时,下课,要穿过三条纵横的路线步行中学找姥爷,坐姥爷那没有挡泥板的嘎吱呀吱响的自行车,跨腿上后座,扭身变倒骑驴的造型,背靠着姥爷宽厚的背悠哉游哉回家。
后来有时又一个人来回,那时,朝暾未现星斗尚明就步行上学,天色黑尽灯火寞寞后才归来,偶尔害怕,却从未畏葸不前。
可是今天,关宝,妈妈这么焦灼的等着你们,在小区入口的长椅上如坐针毡。
刚刚交给你一百元,要你去买零食,原则是一不能挑垃圾食物,二不能超过十元钱,三要带上弟弟,四找的钱全数拿回。
已经九点过半的夜里,你眸子里亮出惊喜的光彩,没想到散步后还有这样有趣的安排。信心十足的保证后,随即拉着弟弟穿出侧门,东行去超市了。这是你第一次独自带着弟弟,在陌生里离开妈妈的视线。
一定没问题,妈妈宽慰自己,想起小时走过的那些左拐右折的迢迢路途,相比之,你们面对的路程只有五十米,况且平常到这个时间,超市购物结帐的人也不多,不至被人流冲散。
这样想着,起身又赶进超市。收银员守着机器清点购物凭条,两个宝贝隐身在高高的货架中间。只有十元钱,水果是断然不会考虑的,零食区货架垃圾食物太多,几乎都要排除,可也是最馋眼的地方。
果然,你们结伴走出了零食区,手上空空,你还给不满哼哼的弟弟解释,那些是垃圾食物,不能吃,吃了会如何,看看就好了。接着转战冷藏区,挑了一袋奶酪棒,收银台结账。
两个小巧而略带怯怯的人儿守着高高的柜台,一个小胳膊平放玻璃板上,认真的等阿姨扫码,一个怎么踮脚也看不到,溜达到旁边玩栏杆,你们不知,身后是在另一个出口躲着的妈妈。结账的阿姨看到了,很快明晓了意图,眯眯笑,问几岁了,你如实的答,又命弟弟过去才艺表演,乖乖小弟背出《古朗月行》博得阿姨一粲。
超过十元的交易没完成,又要回去重新挑选了。妈妈的心此时安定下来,往回走,坐在椅子上等。
等两个精灵带着战利品一前一后雀跃回来,争相对妈妈讲讲这五十米的路上和那个偌大的超市里发生的新鲜事,讲这一段好玩又刺激的经历。
妈妈在等。
等着你和弟弟长大,慢慢收起对世界的惧怕担心。
等着你们收藏曾经载满快乐的小路,去选择千千万万种路,手牵手,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