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清晨六点左右,你会伸个懒腰,小脚丫蹬蹬,小腿绷绷紧,再缩回胸口,像是在妈妈肚子里那样的,安静的蜷缩一会儿。但是夏天早起的太阳明显的让你的意识清醒了,只是不睁眼,嘴里呓语:麻麻,麻麻——这是试探,看看妈妈有没有守在身边,如果没有回应,你会拖长了呼唤,和着哭腔,坐起,四处望,妈妈不在身边。那是怅然若失的心情。
妈妈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心情,夏日炎炎,姥姥姥爷午休,妈妈睡不着,枕着姥姥的胳膊,嗓子咳出大声响,睁大眼睛等着姥姥回应,姥姥知道妈妈的小伎俩,故意装不知。百无聊赖,百无聊赖,困意来了。下炕,趿拉着大脚一倍长的拖鞋,从高高的瓮里舀来半瓢冷水喝几口醒神,再爬上炕枕着姥姥的胳膊……睡醒的时间多是下午三点多的了,姥爷上班去了,房子的寂静吵醒了妈妈,猛的坐起,身上盖的是姥姥的薄搭被。
我知道,你会着慌的提着小被单跑出卧室,你总是先去厨房找妈妈,在安静的早晨,那儿有火苗烧灼粥饭的声音,“咝咝咝”的小火苗怀抱圆润的锅具,小米上上下下游动,乐开了花,你仰起委屈的小脸。妈妈解释,要做早餐,你不听,高举着手,要抱抱。
那时看不到姥姥,妈妈也会穿着小鞋子到处找,跑到院子里对着西面的高墙喊,没人应答,打开大门出去寻,姥姥在对面巷子口端端的坐着织毛衣,姥姥有织不完的毛衣,毛线团装在地上的塑料袋里,袋子随着抽线在脚下跳的若即若离,从袋子里抽离的那根线先是松松搭在姥姥的小指上,绕几圈,再穿绕过拇指和食指,又缠在毛衣针上,一寸一寸,规规矩矩的走进细密的花样里,周围同样是藏了整条小巷家常里短的主妇。
我知道,妈妈去上班,在你刺破宁静清晨的第一声不舍的哭声之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会蹦到你的身旁,她的身形单薄,但是行动灵巧,心思细腻,是一个小可人儿。你的姐姐,不会抱着安慰你,只是躺在你的身边,延续着刚刚被打断的美梦,你却突然安静下来。饶饶,饶饶,你说。腿上被蚊子叮的小包,被姐姐挠的特别舒服,姐姐伸手摸到,轻轻的帮你挠痒,然而,越挠越痒,姐姐累了,不管了,跑开了,你追在姐姐身后,高抬腿追:饶饶,饶饶!
妈妈没有兄弟姐妹,不会被哥姐宠,也不用去宠弟弟妹妹,小巷里挨家挨户搜罗自己的小伙伴,攒到一块儿,玩土捏泥,春天捕蝶,夏天摘花,秋天麦垛里藏老妹妹(藏猫猫),冬天去浅水沟里滑冰,可是夕阳傍山的时候总是四散回家,没有一个亲爱的小身影可以在同一个屋檐下窃窃私语,叽叽喳喳。
我知道,姐姐有一个秘密小屋,餐桌下面,长长的桌布垂下,四片帷幕挡住妈妈的唠叨,爸爸的督管。姐姐把书法课得来的会发光的小飞机用胶带固定在头上的桌底当吊灯,你常被邀请进去作客,姐姐甚至还把饭菜端进去,你帮姐姐消灭剩饭,抬头听姐姐谈天说地,不知所云,还听的津津有味。
我知道姐姐有时也会羡慕你,一场猝不及防的雨扎扎实实的砸下来,我们被困在观光车里,离出口咫尺距离,也只能望雨兴叹。幸好是太阳雨,没多久,收了雨势,云的墨痕被漂洗干净,阳光刷新了心情,急雨形成的水洼在车前闪着诱人的碎光。翰宝定定看的出神,说了一句:下。颠颠的跑到那水洼里,姐姐在旁边提醒,哎,翰宝,把鞋弄湿呀。翰宝不听,高高举起小腿,用力,踩!鞋子踩出的一圈绽开万道光芒,水花又湿了翰宝的裤脚。关宝去拉弟弟出来,最后是两人一起踩。妈妈在旁边喊,衣服要弄脏了,心却羡慕那大无畏,小自在。
我知道,每一点雨滴都有它的使命,由水蒸腾,由云生成,穿过风,穿过水泥森林,落到世间,濯洗着什么,改变着什么,滋润着什么,期待着什么。
我知道,人生在茫茫无际的天地,如雨滴,单薄,倏忽,最后也会在永恒的时光里蒸发,但是,一些际遇,一种守护,不变的传承,生生不息。
是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