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秀
2002年夏, 同学会上,拥抱的瞬间,那熟悉的温度,让她突然想哭。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让泪水流出。
“小荔,这些年……还好吗?”
她哭着点了点头。
“他对你好吗?”
“他父亲是省城副组织部长。开始时对我很好,事业有成后就不常常回家了。”
“因为忙吗?”
“开始是的,再后来,就不是了。”
“我习惯了”,小荔拭去眼泪,狡黠地笑了,“你成为诗人了吗。”
“没呢,成了安稳的土木工程师,还写诗的话,指不定我现在还睡在哪个桥洞里呢。”
我明显感受到她眉宇间的失望。
空气突然安静了。
我偏头望见院子里带雨的梨花,陷入到往事中去了……
1992年秋,我高四。班上转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语文老师,叫小荔,同学们私下里叫她小荔枝。好事者了解到一些内部,小荔父亲在省城教育局工作。把她下放到小城“锻炼”几年,当作“跳板”。
我坐在前排,一抬头就能见到老师健美的身材。同学们打趣“你别一直看小荔枝的双峰,有窗外的山峰高耸吗?”我感到心在胸膛里怦怦跳,脸涨得通红。一只喜鹊有时趴在另一只身上,在枝头欢快地叫着。
语文不好,她需要经常私下里辅导我。
“你想考什么大学啊?”
“安云文学系。”我脱口而出。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我,我们从苏轼聊到路遥,再到保尔柯察金。
我说,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只想自己在蓬门陋巷,教几个小小的蒙童,了此一生。
谈到爱情,她说,如果有两个女孩,同样漂亮,你应该选择脸上有小小雀斑的那一个。因为这一点不完美会让女孩多一份温柔,少一份骄傲。
她望见河边低垂的柳条随风飞舞,公喜鹊骑在母喜鹊背上痴笑。
她半夜翻来覆去合不住眼,寒冬腊月,她在被窝里却感到发热,将被子蹬到一边,把两条发烫的腿放到外面凉一凉。
“同桌说老师也想那事。”这一席话把我说得浑身发烫。
她望着我发笑。“可惜你还是个小孩子啊。”
房内湿热,她脱下外套露出衬衣里边胸衣的纽扣。
我刚把手放在她的胸膛上,以为她要生气,她脸颊绯红,呼吸急促,整个人就被她的两条长腿和双臂紧紧地环住了。
春蚕是在一个中午成熟的,女人也是。
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拥抱她了。
她穿一件黑色短裙,红色高跟鞋,依然年轻依然漂亮。深红色的葡萄美酒发射出宝石般的光芒。她左手夹着名烟,右手端着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对不起”,我很羞愧。
“有谁还记得自己年少时的理想,一生只做一件事,一生只爱一个人。你还记得北岛的诗吗?”
“'那是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现在一切都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哽咽了。“不像以前了,现在的女孩子现状就是,只有三分的容颜,化着五分的妆容,看着美颜里七分的自己,觉得只有电视里歌星权一帆这样十分的男人才配得上。从前,雄性羚羊当要占有雌性的时候,最为温顺的动物也开始战斗、叫嚣、暴走;雄孔雀把美丽的尾巴极小心地展开,吸引伴侣。而现在,你是少数拥有面包的人,你就会拥有爱情。我们分开后,家里逼着相过亲,说起自己喜欢文学、佛经,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吓跑了,还说这么文艺的人不敢靠近。”
“我还是想听听你和她的故事。”
“毕业后遇到了她,她文化程度不高,我还是觉得她,最好!刚开始工作我们就要一起还房贷、车贷,日子过得很拮据,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偶尔给我炖鸡汤,她肯定是一口也不舍得喝。生日时她许了一个愿望,只求比我多活一天,照顾人男不如女,她的爱是护我终老。你说过一句话,两个结婚的人,并不一定是对方最深爱的人,但一定是最适合的。”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她伏在桌子上,双臂埋住头放肆地哭了。
“回想过去,发现我们也有很多不同点。露丝想起杰克对她说的话,拿起哨子呼救,她真的子孙满堂,她没有辜负她对杰克的承诺。你觉得这个故事很美好,我却对'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所描写的忠诚深表赞同。你喜欢张爱玲、林徽因的争胜张扬,我更欣赏冰心、杨绛先生的温柔内敛。”
“还真贴切。呃…我猜你一定有个可爱的女儿吧!”
“是的,她叫清浅,像她妈妈。”
“关于爱情,它是自然的,不必刻意强求。待她长大后,告诉她,不要找,要等。”
“会的。”
她从包里取出一本书,“还有兴趣翻翻吗?”
我笑着摆了摆手,“好久没碰了。”
一日和妻子逛书店,偶然看到小荔推荐的那本诗集“东篱”。随手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作者,小荔!
妻子她不以为然,灵巧的鼻子皱了皱。
“买一本吧!”妻子握住我的手。
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对不起……”
“我知道。”
电视读书节目里人们问她,“东篱集”是不是出自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料她是向往田园生活,小荔浅笑不语。
人们不会知道,我和她在一个叫东篱的小城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之后在某个不太寒冷的冬天我和她相继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