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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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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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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和尚

     文/陈秀

母亲告诉我,王满银去当和尚了。

“什么”,我喝了一大口水笑着呛到了。

关于王满银的一些趣事在我脑中闪现。

听说王满银小时候是拜过孔夫子像的,常被先生用戒尺打手心,接着就是罚站。打完总是乐呵呵,同学笑他,他不恼,“笑什么笑,不就是罚站嘛,站得还高些哩!看先生和孔夫子不也站着嘛,受重视呢!”

王满银的王氏二祖胆子很大。

传说王氏二祖看上了隔壁县的一座无主山,认为将祖坟迁过去将会荫庇子孙。当地人不干了,双方为此山的归属权争论不休,还差点闹出人命。最后县令大老爷的师爷出了个主意,将铁水熔化铸成炙热通红的铁鞋,谁能穿上它,就拥有这座山。王氏二祖毫不犹豫地穿起它,最终在这山上盖了王氏宗祠,二祖也从此瘫痪了,还差点丧了命。

王满银很怂,跟他曾祖父、曾祖母一样,村里人都说,王家先祖的英雄气概到他这辈丢得干干净净。

村里人说,他曾祖父被抓了壮丁,一说上了黄埔军校,怯战当了逃兵,趁人不注意溜进小路跃进河里,扎个猛子游走了。昏迷了不知多长时间,吐出半肚子水,醒来发现来到了乱坟岗,一路跌跌撞撞魂不守舍地爬到家。也许在那吓出了病根,回家没过多长时间就死了。

王满银曾祖父年轻时家里是地主。一日曾祖母正要生产,正碰上一队鬼子骑兵扫荡,挨家挨户抢粮食。一家人吓坏了,情急之下,他曾祖父将曾祖母抱到二楼木隔板藏起来。三四个小鬼子把枪靠在门上,进屋搜出两缸米,心冲冲地走了。他们刚出院门,一声啼哭声传出,王满银他爷爷出生了。一大家子人回想刚才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孩子出生得不是时候啊,差点让一大家子人丢了性命。

王满银的祖父当过乡里教书先生,用脚丫子写毛笔字都和书里印得一样哩!十里八乡人都说他家出了个文曲星。王满银一出生就被人称将是要考秀才的人。果然,稍大些练字被乡邻称好,其实当时全村没几人识字,只知道他写的字很黑,认字的人都很了不起。

不久,地主被打到,王满银的少爷生活彻底结束了。

王满银十五岁时开始放鹅。邻家小芳也放鹅。

王满鹅放小鹅。小芳放大鹅。

王满银常用小鹅换小芳的大鹅。

王满银知道,只要数是对的,小芳知不道。几次以后,小芳父亲发现不对劲了。

夜里小芳父亲提溜着小鹅愤恨得找来了。

气得已经在床上躺了十多天的父亲忽的爬起来,追着王满银满屋打。

最后将王满银扔进河里,衣服湿了不给换,也不许进家。冻着。

小芳看着王满银红了眼睛,进屋将自己小他一号的衣服偷着拿出来。

给你。

不要。

为什么不要?

男人怎么能穿女人衣服呢,听说圣人穿女人衣服么?我不要面子的啊?

不要算了,那你就光着腚。嘻嘻。

光着就光着,我乐意,你别看。

不知羞。

我爹让我下河洗澡,我采了一颗莲蓬,肚子饿吃了一半,还剩一半,你要不要?

要的。

全村人都知道是被你父亲给扔下去的。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王满银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嗯?要不要,要不要?

要!

你喊什么呀!

好嘞。

我还把大鹅偷偷换给你,爹要顾双抢,发现不了的!

书王满银是读了不少的,像《三字经》、《百家姓》、《上孟、下孟》、《上论、下论》,他都会被,只是不懂上面讲的是什么。

私塾先生说,女子念书念得好的,也是有的。

王满银是向往的,但他不敢说出来,怕小芳掐他,但他其实更怕她哭。

在邓大人搞什么政策正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和小芳结婚了。

的确,小芳是不漂亮的,算不得“中等之姿”。

水桶腰,脸盆脸,眼睛像门缝。

但在那个吃不饱肚子的年代,他觉得这个壮实的女人可爱极了,比电影上擦脂抹粉的女人实惠地多。

他自认为学识是高的。

要是在清朝,恐怕要考秀才呢!

但是秀才和村支书谁大,他还闹不清。

他很自尊,所有湖苍村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睛里,就是对村支书也有看不起的神情。

他大事宣扬村支书黑扒皮的贪污。村里修“村村通”公路,还有抢险物资都被黑扒皮“私下”里克扣了,其实到底有没有,他知不道,他想黑扒皮大概是贪污了吧!但是将村里“西湖”(西边的池塘)用来自家养鱼,还能抵赖么?

村书的儿子小黑皮跟他打了一架。

王满银打不过他。

因为小黑皮总是抓住王满银的头发,王满银不剩多少头发了。

王满银认输了。

小黑皮说爬在地上学驴叫,“哈哈,秃驴!”

“儿呀儿呀二呀!”

小黑皮才满意地扬长而去。

王满银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黑土,“呸”,吐了一口唾沫。

“儿呀儿呀,二呀,儿子打老子,没有天理了,骂你儿子都听不出来,嘿嘿!”

小芳看王满银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走到家,手里还攥着一撮头发。嘴里不忘碎碎念“大小黑扒皮儿子打老子,我是和牲畜打架”,一想想自己和牲畜计较不好,我就释然了,一副得胜而归的神情。

小芳看着王满银受伤很心疼,“是谁欺负我的哥,我要狠狠扇他几巴掌。”

“不用,我得胜了,儿子不敢欺负老子。”

“扯谎的鬼哎!”关切地从抽屉里拿出红花油轻揉在他的伤口。

还记得是在2004年,温大人免除粮食税,每亩稻子还给补贴,这是王满银从前不敢想的事,他不再想清朝秀才的威风了。田是小芳种的,男人念过书,细胳膊细腿的,她舍不得他干重体力活。王满银也乐得清闲。

有一年,棉花卖到6块钱一斤,王满银心里痒痒的,地里白花花的棉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去田边渠里捉泥鳅,鳝鱼,被棉花枝刺痛,被稻叶刮伤,“哼!连你们也欺辱我,,拔光你们。”往往回来时小半筐泥鳅、鳝鱼,大半筐是水稻棉花。

小芳很高兴,杀了公鸡犒劳他。

他盯着盘里盛着焦黄油亮的公鸡块直咽口水。“杀鸡干啥?”王满银怪舍不得的。

“给你补补身子,太瘦了,得补补。”

其实,这个腰不是腰,脸不是脸的女人心肠很好。

对他忠心不二,过日子扎实得滴水不漏。杀了一只鸡,她自己肯定尝也没尝一口。

王满银前院有三棵大桑树,夏天结紫黑大桑葚,还有两棵垂杨柳,一棵大枣树,每到深秋,当枣叶落尽,他总要寻出硕大香甜的大枣亲手送给她。大门左侧齐屋檐高的栀子花树,右边有桂花树,小芳是欢喜的。当王满银不经意采一朵栀子花戴在她发间,脸色绯红害羞得像回到了少女时代,就算为他明天去死,她也是愿意的。

后院有一个菜园子,豌豆搭竹架,丝瓜上屋顶,黄瓜地,茄子地,番茄地,青菜地,辣椒地,韭菜地排列得齐齐整整。

围墙下半截是青砖砌的,上半截是泥夯的,上面再插上竹篱笆。院子里,小肥猪、羊,鸭、鹅、兔子、小黑狗,在肆无忌惮地巡视;树梢上,蝉,小鸟在兢兢业业地放哨。王满银说,“大户人家”也这样,各个种类都得有。

小芳叽叽喳喳地像个喜鹊。

你自己说的–吵的人心乱。

心乱?

心乱!

王满银爱听收音机。

他爱听南怀瑾的节目,南无阿弥陀佛他是知道的,南姓该和佛爷爷有些关系吧,王满银想。

他喜欢听南怀瑾的《金刚经》,它比《上孟,下孟》更加读不懂,他想越是读不懂越是好的。

《金刚经》里讲,“一念放下,无我相,无人相,我众生相,无寿者相。”

王满银骂骂咧咧地,“谬论,真是谬论,姓南的讲什么狗屁佛爷爷,把我弄到哪里去了?连我都没有了,都是屁话,还是超级无敌大臭屁,哼!”

直到有一天,他才发现南怀瑾根本不是和尚,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欺瞒祖宗的,你怎么不去当秃驴?”接着愤恨得砸了收音机,觉得不解气,又踏了几脚。

有一件事让小芳提心吊胆。

王满银和镇上佛光寺里的小和尚打架了。

起因是一天王满银去寺庙里闲逛,偏偏忆起了“姓南的大骗子”,在大殿内开口大骂道“秃驴,拜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经,佛也要吃饭拉屎的,要见诸相非相,连非相也无,才能见到佛。”“施主,讲不得的,讲不得的啊!”“哈哈,‘施主',我可是一毛钱都没带的。”王满银自知得胜,就更加目空一切了。“秃驴,你们拜的是破铜烂铁,和腐朽木头,不如拜我吧,我是佛爷爷,他老人家说过,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莫执着,哥哥杀鸡给你吃…”“哪里来的糊涂蛋,得罪了佛祖!”随后气恼的小和尚扔起木鱼就把他脑袋摔破了。

王满银住进了医院,小护士在他头上缠满了沙带。

小和尚被抓进了拘留所。

住持来看他。王满银一脸委屈“小和尚刚打完我,老和尚又来了。”看大和尚一脸慈祥的样子,心里盘算着,他和小芳是打得过的,便也不那么怕了。

大和尚满脸堆笑“满银施主真是有慧根啊!来佛光寺当和尚吧!”

王满银跟小芳讲,去当和尚,给她买脂粉,给她买漂亮衣裳。

小芳说,可别当了沙弥尾。

啥是沙弥尾?

沙弥尾将来是要当住持的。

别当住持。

好,不当住持。

庙里都是高大的松柏。

迎门供着弥勒佛,背后是黑脸的韦陀。

天井里种着两颗千年古银杏树,树上挂满了红布条,巨大香炉里灰烬积成了小山。走过天井,便是大殿,供着三世佛。大殿东边是方丈,西边是库房。庙里功德箱随处可见,石碑上刻着捐款建庙的乡绅名字。

王满银才知道,加上他庙里总共才有三个和尚。老和尚手里总是捧着一本华严经,一声不吭地默念着,他是吃斋的,过年时除外。看他油光满面的,王满银想他一定是喜食鸡蛋的,但鸡蛋是荤的还是素的,他又搞不清了。

王满银不用做早课、晚课,整天闲着,老和尚说这也是在修行。他的僧舍在观音殿后面,观音殿门口有两盆红色月季开的很好,用黄铜盆装着,好几次他都想偷偷摘下来送给小芳。王满银不喜欢僧房前面的莲花柱子,在他看来上面的“南无阿弥陀佛”应该改为“王满银佛爷爷”才好!僧舍里有空调、太阳能热水器。王满银的僧衣僧鞋总是干干净净的,小芳常常进面帮他洗。每逢初一十五,小芳常进寺帮王满银做斋饭,要预备几百人的量,菜只有土豆丝,他只负责给土豆削皮,边动手边嘀咕,“不该削皮的,营养都在土豆皮里,不该削皮的”。

老和尚一脸的不高兴,王满银学着得道高僧的样子,“出家人也有情怀啊!佛经上讲的菩萨的大悲心即情感心,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回头那还有岸,一切当下放下,岸就在这里,师父执念了。”老和尚听完悻悻地走了。

过年杀鸡就在大殿上,鸡也是没命地叫。

后宰鱼,将鱼籽去掉。大和尚没说什么,过年他也是吃肉的。杀鸡杀鱼王满银是不敢的,又小芳代杀。

跟人家不同的是,多道仪式。

王满银颇像神棍地给即将升天的鸡、鱼念一道“往生咒”,神情肃穆,“……一切胎生,卵生,息生,从虚空中来,还归虚空中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看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善哉,善哉,罪过,罪过,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佛爷爷不食鱼籽,我也不食。”

次年“黄河”发生大水。

传说,当年一队鬼子骑兵下乡抢掠,湖苍村与邻县仅一河之隔。抢完本村正准备过河去邻县的时候,河水暴涨,一小队鬼子和东洋马全部溺水而亡。邻县人对这条河感恩戴德,故名“亡马河”,后为了方便唤之“亡河”,由于“亡”于本地方言“黄”音近,久而久之,这个美妙的传说留下一个叫“黄河”的小河供一代又一代村民津津有味的咀嚼。

但是灾情紧急,来了一个连队的武警官兵,沿河扛沙带加固堤坝。王满银穿着僧袍僧鞋就去扛沙带,被拒了。迎面驶来一辆军车,里面像是军官模样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吓得跑了?他见过最大的官是村支书和寺里老和尚。索性在水电站旁守着。他看见有一个女领导乘船沿河而下,说是要炸毁一座石桥,还说要在关键时刻懂得取舍,挖开邻县那侧堤坝,号召大家“弃农田,保家乡”。水电站好几个钢板门一开一闭连续泄洪。好多大鱼没来得及过闸就被钢板门一分为二腰斩了。于是王满银拿筛网捞鱼。半天功夫捞了数十斤鲜鱼。他很高兴地交给小芳。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想起了98年那场洪灾。出行要撑船,屋里能捞鱼和漂浮呢水稻。真是羡慕呵!

那一年,小芳告诉他,由于家里水稻因为洪灾造成减产,但政府给了他家灾情保险补助。

王满银告诉小芳,他要受戒了。

小芳问,啥是受戒?

就是在光头上点十二个戒疤,这是一张和尚的合格文凭。

小芳哭哭啼啼,他知道,这即是心疼他,又有另一层情愫。

受戒开始了,方圆几时里的要受戒的和尚都来到了佛光寺。

先请剃头师傅剃头,枣泥子先点在头皮上,然后用香烛点着。

一个个穿着新海清,光光的头皮上有十二个黑点子。

王满银怕疼,更怕小芳伤心。

不知道他从哪找到粉刷棺木的黑漆点在头上,晃头晃脑地招摇过市。

黑黑闪闪的跟真的一样。

又气又怒,这下把小芳弄的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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