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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绪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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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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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

黄陂村是阜南县最负盛名的贫困村组。在2016年以前,黄陂村通行不便,由于地处山区,山区又以岩石居多,通往外面的道路一直没有打通,现行的村道以泥土路为主,一到下雨天,泥泞的道路让人根本看不清哪里是路哪里又是坑。村民居住的房屋多数为七八十年代建设的老旧房子,房子的外墙基本都是原来的颜色,没有一户能披上带点漂亮色彩的外衣。村里没有卫生站,村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必须去到10公里外的黄陂镇上才能医治。交通工具多以摩托车为主,但依然有近半村民家里消费不起这种看似不贵但实则对他们来讲俨为天价的东西,唯有靠双腿或自行车出行。

那些年,黄陂村的青壮年多数受不了村里的恶劣生活条件,纷纷外出去到外面的广阔天地闯荡,出去之后便鲜少有人再返回黄陂村,稍微混得好些的都在镇上或县里供了套房。时至今日,住在黄陂村的原住民俨然不多了,原来尚有二十来户近百号人,如今唯有四户人家长住在黄陂。

冬日里,寒风冷冽的清晨,一层薄薄的寒霜披在黄陂的厚重土地上。穿着厚厚棉衣的黄巧儿裹着绳线编制的围巾挑着两只水桶小心的在羊肠小道走着,小道上由于霜冻的原因有些湿滑。

两只小桶上装满了换洗下来的衣服,黄巧儿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抓住后面的那只水桶小心翼翼的来到村头的小溪边,在一处凹下的位置有一块光滑的石头。如今,那早已是她专用的洗衣台。

小溪里的水并不是很多,两边的杂草上挂着些白霜。黄巧儿麻利的拿出衣服,从桶里拿出矿泉水瓶盛装的洗衣粉和一把棒槌放在边上。伸手探了探溪水,黄巧儿冷的哆嗦了下,鼓着嘴嘟囔了一声。叹了口气,依然是拿起衣服扔进了刺骨的溪水里。

黄巧儿年岁并不大,年芳十六,过了这个年就十七岁了。顶好的年纪,面部轮廓也算得上周正,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瓜子形状的小脸蛋,虽说生于农村长于农村,但皮肤颇白,凑近看,黄巧儿是有那种小家碧玉的感觉的。由于家里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黄巧儿十三岁那年读完小学便辍学在家照顾年迈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了。

黄巧儿他爹黄良是个好吃懒做的农家汉子,一辈子没出过小镇,娶不上媳妇的他五十来岁莫名捡到一个流浪到黄陂村不到四十的女人。女人神志不是十分清晰,硬是被黄良给收留进了自己的被窝,总算是圆了个有老婆的梦,第二年糊里糊涂生下了黄巧儿后,女人要离家出走,但在半道上被黄良给拽了回来,就这么过了六年,奇迹般的又生下了黄小二。也不知是女人突然清醒过来还是再次发了病,在一次黄良醉酒之后,女人抱着两岁的黄小二哭了很久,拽开黄巧儿抱着她大腿的双手,依然再次跑了出去。这一次,女人是真的走了,黄良睡醒过来气得跳脚,却也只能认了命。

黄巧儿命苦,老爹现今已近七十,除了抽抽旱烟、喝点不知从哪兑来的白酒,整天在山沟沟里晃荡着,拾拾柴给家里添火用,偶尔不知从哪弄来只肥硕的大黄鸡,黄巧儿估摸着又是到隔壁村顺来的。弟弟黄小二已经十岁了,在离家五公里外的村部小学读书。自从十三岁小学毕业之后,黄巧儿就在镇上一个小型的印刷作坊里面帮工,前些年每个月能有个五六百块钱,如今在作坊做了近三年,每个月作坊老板给她两千,这些钱也算是这一家子的支出用度。

原本白嫩的小手被刺骨的溪水冻得越发白皙,黄巧儿用力的拧干洗好的衣服装进两只水桶里面,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靠近嘴巴哈了几口热气,感觉好了很多。挑起两桶衣服,黄巧儿小心的再次踏上那条湿滑的小道。

黄巧儿的家是一套火砖房,在以往,火砖可是比泥砖要坚固得多,进入大门是个十来平米的客厅,左右各有一间住房,厨房在客厅的后面。回到家,黄巧儿拿来衣架把衣服晾晒在房子外面的竹竿上。看了眼客厅墙上挂着的大摆钟,已经七点了。大摆钟很好用,只要上了发条能自个跑个半年,这还是两年前黄良在外面摸回来的东西。

去了老爹的房间看了一眼,黄良还在哼哧哼哧的打着呼噜,回到姐弟俩的房间,叫醒还在睡梦中的黄小二,黄巧儿忙着去厨房准备早餐。

早餐是前一晚的剩饭,白水一煮,加点油盐和葱花,味道还是不错的,看了看蛋篓,里面还有几个鸡蛋,黄巧儿打碎一个扔进剩饭里搅了搅,一顿蛋煮饭就成了。

姐弟俩吃完早餐,黄巧儿洗好了碗,盖上了锅盖,锅里还有没吃完的剩饭,那是给老爹黄良留下的。黄巧儿从客厅推出半新的自行车,招呼弟弟黄小二在后座上坐稳,哧溜一声滑了出去。

自行车是黄巧儿在镇上用一百二十块钱买来的二手车,实在是家里到镇上太远,天天走路去作坊上班不方便,外加黄小二上学也与自己顺道,黄巧儿索性就买了自行车,两天学会骑,三天学会带人,黄巧儿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还是在推着自行车回家那天被黄良给骂了一顿,骂她花了冤枉钱,顺手还甩了她一耳光。黄巧儿也不敢顶嘴,躲一边哭了很久,但还是把自行车给保住了。

黄巧儿骑着自行车小心翼翼的避着路上的坑洞,颠簸得不算厉害,但后面黄小二双手紧紧的搂着姐姐的腰部,啊啊大叫着“姐姐慢点”。

一束阳光从天边的树林里照射出来,暖暖的铺在在干枯的稻田里,挂到白霜的草丛中,还有黄巧儿红彤彤的脸蛋上。

黄巧儿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挡在眼前,笑盈盈的道:“真是个好天气啊。”

来到作坊刚好是八点二十分,这个时间是黄巧儿算好的,七点半从家里出发,送完弟弟去学校是七点五十,到了作坊八点二十。坊主刘明五十来岁,正趴在一台小型的单色印刷机上东敲敲西磕磕,黄巧儿招呼了一声“刘叔”。刘明笑着应了声,然后皱着眉头说道:“巧儿来得正好,过来帮我看看,这台机子又撂挑子了。”

黄巧儿问道:“昨天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又坏了。”

刘明气呼呼的说:“还不是你刘洋哥,昨晚又跑过来给他那帮狐朋狗友私印了些东西,明明不懂操作却硬要自己上,早上一来就发现出了故障。”

刘洋是刘明的儿子,二十五岁,因为家里是做“生意”的,在黄陂镇混的比较开,不少人都认识,经常擅自以极低的价格帮助朋友印刷一些单张广告或者折页。刘明就刘洋一个儿子,每次说了都不听,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黄巧儿笑着道:“刘叔,您别急,我来看看怎么回事。”说着黄巧儿撸起厚厚的袖管上了机器。瞧了一会后,启动电源空转了几分钟,然后对刘明道:“刘叔,您再试试。”

刘明再次启动操作起来,问题还真解决了。刘明指着黄巧儿笑道:“还是你这丫头有法子,我看我这坊里的东西也就你会使,其他人都使不上来。”

黄巧儿不说话,呵呵笑着。刘明坊里其实设备并不多,一台小型单色印刷机、一台切纸机、一台折页机外加一台胶钉机,其他就有一些零碎的小设备。不过刘明还真没说错,自黄巧儿来他坊里工作起,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黄巧儿就把他坊里的所有机器设备给学会了,后来慢慢的连故障也能修理,刘明自是高兴地不行,这些年也把黄巧儿当做自己的后辈在护着。

坊里的正式工作人员其实也只有刘明和黄巧儿,原本还有一个印刷师傅,但由于要价太高刘明没答应就不做了。从那时起,印刷师傅的活就刘明自己上阵了。他以前本也是从国有印刷单位出来的,对这些自是不陌生,虽然少了一人,但多了一个能工巧匠黄巧儿,坊里的活儿还是能应付。

一上午刘明在机器前印着新的单子,黄巧儿则利索的切着前一天印好的单张,临近年关,坊里的活儿并不多。听着“咔嚓”的切纸声,黄巧儿心里有些舒坦。说实话,由于人员少,平时的时候活比较多,工作辛苦,但黄巧儿从不觉得累。三年前黄巧儿才十三岁,为了养这个家,黄巧儿不得不到镇上来找活干,因为年龄小,很多商店不要她,但凭着长得清秀,看着也老实,也有一些人愿意帮她,那一阵子,她做过洗碗工、洗过车、做过服务员,但时间都不长。一次做洗碗工的时候,她不小心打碎了一盆碗碟,被人辞退不说,辛苦做了几天的工钱也没要到。那时候黄巧儿很茫然,走在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不时呼啸而过的车辆,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个悲剧。其他人在自己的这个年纪可以开开心心的去学校上学,自己却要背负养家糊口的高压责任,其他人可以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欢呼,自己虽然有个父亲但从来都没享受过父爱。有那么一瞬间,黄巧儿有种一头撞向汽车跟前的冲动,或许,这样就都能解脱了吧。

也就在那时,恍惚的黄巧儿被刘明给唤醒了。或许是觉得她可怜,刘明带着她去镇里的饭店吃了一碗面,黄巧儿在含着面的一刹那,眼泪如泉水一样涌出她的眼眶,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吃完面,刘明说他坊里缺个小工,问她愿不愿意。黄巧儿怔怔的看着刘明微微点了点头。也就从那时起,黄巧儿就一直在刘明坊里做到现在。也就是在刘明坊里的这段时间,黄巧儿渐渐活泼开朗了起来。

临近中午,黄巧儿停下手中的活儿,去到后院做饭,坊里的午餐基本都是黄巧儿在做。刘明对吃的并不吝啬,每天早上会赶早去集市上买些新鲜的蔬菜和肉食,黄巧儿每天也能跟着吃顿好的。

两菜一汤做好摆放在桌上的时候,顶着一头黄头发的刘洋就冲了进来,看着做好的饭菜,刘洋捏了捏黄巧儿的脸蛋,嬉皮笑脸的玩笑道:“还是巧儿乖,知道哥饿了,快点长大,哥娶你做老婆。”

黄巧儿拍开刘洋的手,气鼓鼓的说道:“刘洋哥,你再这样,以后就不再做你的饭了啊。”

刘洋哈哈大笑:“那不行,我还等着你给做一辈子饭呢。”

刘明走进来对着刘洋的黄脑袋就是一栗子,骂道:“整天没个正行,再这样你给我滚回老家去。”

刘洋捂着脑袋赶紧跑去装饭。

经过这几年的相处,黄巧儿与刘洋的关系越发像是兄妹俩,经常时不时的开开玩笑,黄巧儿也是习以为常。其实刘洋看着虽然像是街头的流氓,天天在外面混着,实则无比善良,前些年在道上看到一个老头被车撞得倒地不起,眼见人都快不行了,周围没一个人肯帮忙,还是刘洋急冲冲将人送进了卫生院,然后一甩头转身离去。去年的时候,有个小混混见黄巧儿长得好看,故意拦着黄巧儿不让她走,被偶然路过的刘洋撞见,一个飞毛腿给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吓得扭头就跑。黄巧儿知道,刘洋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妹子的。

午餐间隙,黄巧儿对刘明道:“刘叔,下午我想早点回去,我爹今天生日,回去给他准备点好吃的。”

刘明点点头:“你有事就先走,这坊里最近事情也不多。”吃了口饭又道:“你爹最近在干嘛呢,身体还好吧。”

黄巧儿叹了口气:“还能做啥,天天到处遛着,村里逛逛,邻村走走呗,身子骨倒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走路也不如以往了。”

刘明道:“你爹那是喝酒喝的,这么大年纪了,一点也不知道想着你们的好。”

刘明是知道黄良的,黄巧儿在坊里做工不久,刘明爷俩就去过一趟黄巧儿的家,一见到黄良就认出来了。也难怪,毕竟黄良的好吃懒做那是远近闻名的。对黄良,刘明只有一肚子的气,好好的一双儿女,被黄良给糟蹋成什么样,平时吃不饱穿不暖不说,动不动就来个全武行,对儿女拳打脚踢,这哪里还有个爹的样子。有一次黄巧儿来坊里,嘴角还流着血,得知原因的刘明气得爆了粗口,而刚好在坊里的刘洋跳起来就要去村里揍黄良,被黄巧儿硬生生拉住了。

吃罢午饭,前门传来几声叫唤,刘洋龙精虎猛的飞奔出去,刘明气不打一处来,伸出的右脚堪堪被刘洋跳起避过。黄巧儿抿嘴笑了起来,见刘明也跟了出去,便照常收拾起碗筷。刚站起身,胸口突然一阵剧烈疼痛,差点摔倒,黄巧儿赶紧扶住椅背,一手用力抚着胸口,急促的喘起气来,过了好一阵才缓过劲。

黄巧儿愣愣的出了一会神,这是第几次了,第五次还是第六次。最近一年来,黄巧儿经常会觉得胸闷、呼吸困难,甚至有一次若不是及时的咬了一口舌头差点就晕厥过去,那一次黄巧儿差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曾经也想过去镇里的卫生院检查一下,但看了看家里不多的存粮,她还是迟疑了,知道原因又能怎么样呢。

休息了一阵后,黄巧儿继续收拾起碗筷。

下午临走时,黄巧儿跟刘明招呼了一声。刘明正在折页机上忙活着,关了机器从旁边橱柜拿出一个袋子递给黄巧儿道:“早上在集市上买多了些肉,你拿回去给小二做了吃,让他也补补身子。”

黄巧儿赶忙推着手拒绝,刘明皱着眉头道:“叔的话也不听了,小二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拿回去做给他吃,你也一样。”

黄巧儿眼眶有点湿润,默默的伸手接过,轻轻说道:“谢谢刘叔。”

刘明点点头,转身继续回到折页机前开机忙活。黄巧儿擦了擦眼睛,把袋子挂在自行车的车把手上。

下午四点,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黄巧儿身上,黄巧儿觉得,那温暖的阳光像极了刘叔的微笑,暖呼呼的。


“姐,晚上我要吃红烧肉,大块那种。”

“好,姐给你做大块的红烧肉。”

“姐,这学期我又考了第一名,第二名的王景浩比我低了整整十分呢。”

“小二真厉害。”

“姐,今天老师又批评刘子龙了,他在老师上课的时候揪前排女生的小辫子,被老师打了三个板子。”

“小二可得离他远点,可不能跟他学坏了。”

.......

接上黄小二,黄巧儿小心翼翼的避着路上的小坑,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黄小二在村部的小学读四年级,成绩从来没让黄巧儿担心过,其实就算担心也无济于事,黄巧儿自己也才小学毕业。不过黄小二是真的听话,每次放学回家总会主动把当天的作业先做完,然后帮姐姐干家务活。唯一让黄巧儿担心的,是黄小二有点贫血。第一次知道黄小二贫血的时候黄小二才八岁,在家里玩耍的黄小二突然晕了过去,黄巧儿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跟黄良两人把黄小二送到镇卫生院,还好送的及时被抢救了回来,后来医生给黄小二开了些补血的药,一直吃到现在还没断过。

太阳早早的就躲到山的另一边,微风轻轻吹着有丝丝凉意扑在黄巧儿的脸上,像妈妈的手在轻抚着。自行车在蜿蜒的村道上画上一条弯弯的曲线,村道旁的稻田呈梯形一路延伸到山谷的谷底,每当春季播种的时候,那一片绿意盎然会给这片山谷增添一股勃然的生机,夏季待收时,金灿灿的一大片会给人一种豪迈的成就感。黄巧儿一直觉得,这片地方特别适合发展成电视里常说的乡村旅游,就这么随意的站在任何一个点,摆上长枪短炮,相机里估计都是一片美丽的景色吧。

黄小二哼着学校老师教的音乐,时不时的跟姐姐说起学校里发生的趣事,黄巧儿总是笑盈盈的应着。

回到村口的时候恰好看到村东头的刘婶挑着一担干柴左右晃动的走在道上。见到姐弟俩,刘婶扯着嘶哑的嗓子笑着招呼:“巧儿,小二,回来啦。”

姐弟俩下了车,黄小二背着书包轻唤了声“刘婶好”。黄巧儿推着车陪着穿着臃肿的刘婶慢慢走着:“刘婶,又去砍柴啦。”

年近六十的刘婶是黄陂村仅存的四户之一,家里就两口子在家,子女据说去了南方工作挣钱,每年也就春节期间才回来一趟。平日里她对姐弟俩颇为照顾,家里种的番薯、花生经常会匀一点给姐弟俩。

“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再不抓紧多备点柴火,下了雪可就不好再上山了。”刘婶喘着气笑着道。

黄巧儿道:“那您一次也少挑点啊,您这一担得八九十斤了吧。”

“好不容易进一趟山,能多担点就多担点不是。”瞧了眼黄巧儿自行车前的袋子,笑着问道:“又给你爹带了什么好吃的了?”

黄巧儿应道:“我爹今天生日,这是我们坊主给我带回来点肉食。”看了眼袋子,黄巧儿又道:“刘婶,一会儿做好我给您送点过去。”

刘婶摇头说着拒绝的话,叹了口气:“你说你爹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这大把年纪了还能有你姐弟俩在身边侍候着。”

黄巧儿笑着不接话。刘婶又道:“对了,上午村部的陈书记带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来你家,没见着你爹,据说是扶贫的。听陈书记讲,你家被纳进了帮扶对象,说是明天还要来,你爹那人也不会说话,我看啊,你要是有空的话还是在家侯一候。”

黄巧儿忙道:“好的,谢谢刘婶。”心里却有些疑惑,她很清楚自己家并没有申请被帮扶,又是如何被纳进帮扶对象的呢。但对于镇村的干部,黄巧儿是感激的。这些年,逢年过节镇村总会给她送来一些慰问物品,有时是米面油,有时是棉被或学习用品,偶尔还会送来一些慰问金。

两人边走边聊着,眼看到了家门口,黄巧儿与刘婶告别。黄小二推开发霉的木质大门,黄巧儿将自行车推进客厅角落放好。

推开老爹的房门,黄巧儿没看见老爹的人影,不禁埋怨道:“这么晚还不回来,也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无奈的摇摇头,黄巧儿来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打开昏暗的灯光,锅里的剩饭早已吃完,一只干巴巴的白瓷碗和一双长短不一的木质筷子斜斜的靠在锅壁上。黄巧儿舀了一瓢水倒了进去,冰冷的水依然有些刺骨。

来到灶台前,黄巧儿点着火,灶口透出的火光照在身上,让原本寒冷的身体暖和了一些。

洗好老爹留下的残羹碗筷,黄巧儿走出厨房。黄小二正借着屋外的余光趴在桌子做着学校留下的作业。黄巧儿道:“小二,做完作业去寻一下老爹,叫他回来吃饭了。”

黄小二应了一声,黄巧儿转身继续去厨房忙着。都说农村的娃儿早当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不是所有的农村娃都能早早的帮助父母料理家事,但对于从小开始担负养家责任的黄巧儿来说,她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果不是她,这个家估摸着就真不知道还是不是个家了。不到一个小时,黄小二想吃的大块红烧肉以及几个素菜就做好了。黄巧儿小心的将几碟菜端到客厅的餐桌上,拿出碗筷摆放好,然后取了一个小碗将本就不多的红烧肉装了一碗,这是要送给刘婶的。

看着桌上的饭菜,黄巧儿满意的笑了笑,来到门口的石墩坐下,等着黄小二和黄良回来开饭。

天色已经渐晚,远处的山峦早已看不出树木的样子,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山林的轮廓矗立在傍晚的夜空中。几只乌鸦在不远处的电线杆上刺耳的叫着,黄巧儿捡起颗石子扔过去,他们就扑棱棱尖叫着飞走了。

黄巧儿看了眼通往村口的小道,黄小二和黄良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心里隐隐有些担心。转身回到客厅翻出手电筒也走了出去,天色越发暗淡,黄巧儿边走边唤着黄小二的名字,始终得不到回应。心里开始焦急起来,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些。终于在一个弯道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往这边走,连忙跑着迎了过去,是低垂着头沮丧的黄小二。

看到黄巧儿,黄小二委屈的摇了摇头:“姐,我找不到爹。”

黄巧儿心底松了口气,摸了摸黄小二的头:“没关系,姐跟你一起找找,实在找不到我们就回去先吃饭,晚点爹应该会自己回来的。”

黄小二点了点头,姐弟俩肩并着肩循着小道再次边找边叫唤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完全暗淡下来,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姐弟俩无奈的返回家中。

看着桌上的饭菜,黄巧儿轻声道:“小二,你先把这碗肉送到刘婶家去,我把菜热一下,你回来就可以吃了。”

黄小二点了点头,一手端着小碗红烧肉一手拿着手电筒出了门。黄巧儿拿出一个盘子将每样菜都划拉了一些给老爹留着,将剩下的菜端进了厨房。

刚热好菜,黄小二回来了。姐弟俩吃着饭没说话,心情都有点压抑。吃完饭收拾好,姐弟俩一起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盼望着能出现黄良的身影。冬日的夜晚凉意逼人,黄小二坐在石墩上冷得有些发抖,黄巧儿伸手抱住他,将黄小二的头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遥远的夜空中,寥寥几颗星星在无力的眨着眼睛。

坐到晚上快十一点,姐弟俩依然没有等到黄良。黄巧儿有些担心,但还是领着黄小二回房睡觉。这个晚上,黄巧儿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睡着。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母亲又回来了,她开着一台很漂亮的小汽车带着姐弟俩去了县城最大的游乐园,玩了很多很多游乐项目,吃了电视广告里据说特别好吃的汉堡、炸鸡和薯条,弟弟黄小二一个人吃了两份,她自己因为不舍得,所以只吃了一份,但是,她比弟弟多喝了一杯奶茶。

早上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黄巧儿看了看窗外,天才刚刚蒙蒙亮。套了件棉裤披上外套黄巧儿匆忙跑到客厅打开大门,门口刘婶焦急的对黄巧儿说道:“巧儿,巧儿,快跟我走,找到你爹了。”

黄巧儿连忙问:“我爹在哪呢。”

刘婶眼神有点闪烁,摇摇头:“先跟我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黄小二这时也被刘婶的声音唤醒,穿了衣服跟了出来。刘婶看了眼黄小二,犹豫了一下,转身向前走去。姐弟俩跟在急匆匆的刘婶身后,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走了约摸几分钟,远远的看见刘婶家的黄叔还有村东头的莫姨在一条水渠旁站着,地上似乎躺着个人影。黄巧儿紧跑了几步来到他们身边,刚要跟几人打招呼,眼睛瞥见地上的人,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地上躺着的正是黄良,此刻的他苍老的面容上脸色有些发紫,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身下还有一滩水渍,有些水正从黄良身上慢慢的流出来,像是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一样,紧闭着双唇的黄良看起来身子有些僵硬。

黄巧儿腿一软跪了过去,颤巍巍的轻喊了一声“爹”。黄小二也跑来了身边蹲在地上看着黄良,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黄巧儿不停叫唤着,伸手晃着黄良的身体,冰冷且僵硬。见黄良始终紧闭着双唇和眼睛不作任何回应,黄巧儿伸手想去摸一下黄良紫里透黑的脸。

站在一边的刘婶早已泣不成声,莫姨蹲下来抱着黄巧儿,赶紧抓住黄巧儿伸出的手,颤声道:“巧儿,你爹走咧,你爹走咧。”

走了,我爹走了。

那一刻,黄巧儿的心突然开始揪了起来,这个将自己生下来就不怎么管的人怎么就走了呢,这个平时对自己姐弟那么凶狠的人怎么就走了呢。黄巧儿怔怔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感觉心口一阵沉闷,眼前出现了无数个人影,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身子一软,晕倒在了莫姨的怀里。

醒来的时候黄巧儿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挂了几十斤稻子一样,始终都睁不开来。脑海里囹圄一片,像是有一团云雾漂浮在里面一样。耳边偶尔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先天性......”、“遗传......”“风险......”,但总是没有任何办法听到更多的声音。她觉得很累,心口闷得慌,很想很想再睡一下,但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能再睡了,快起来。她想抬抬手,似有千钧重般总也抬不起来。睡吧,她想,就睡一会,不碍事的,这么想着,黄巧儿又沉沉的睡着了。

黄巧儿睁开眼睛再次清醒时,看着四周,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刺眼的灯光,陌生的环境让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看了看打着点滴的左手,她开始醒悟过来,自己是在医院。爹呢?小二呢?他们怎么样了?突然想起躺在地上的黄良和弟弟黄小二,黄巧儿心里再次惊慌起来,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但下一刻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床上。眼泪无情的喷涌而出,黄巧儿倔强的撑起右手想要再次起身。

这时,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手里拿着一叠单子的刘洋见状紧走几步来到黄巧儿身边将她扶着躺好,轻声道:“巧儿,你身体还没恢复,赶紧好好躺着。”

黄巧儿见到刘洋,流着眼泪一把抓住刘洋的手:“刘洋哥,我爹和小二怎么样了?”

刘洋沉默了一会,摸着黄巧儿头发:“小二没事,你不用担心,刘婶在照看着。你爹......。”刘洋迟疑了一下,说道:“你爹已经下葬了,丧事已经办完了。”

听到这话,黄巧儿的心一下子就空了,下葬了,已经下葬了。黄巧儿松开刘洋的手,转过头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无声的眼泪沾湿了两边的面颊。

刘洋轻叹着拿着纸巾给黄巧儿擦着像是永远也流不完的眼泪,心底泛着一股哥哥对妹妹的爱怜。巧儿才十六岁啊,母亲离家出走,老爹离世,医院检查结果显示,黄巧儿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根据医生推断,至少已经出现过几次并发症状了,能安稳活着已经是命大了,发现时间太迟,想要根治得去省城专业的大医院。刘洋相信医生的话,但这丫头,病发的事情却从来也不与人说起过。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刘洋一直以为黄巧儿撑不住了,但每一次出现险情总能奇迹般的挺过来,刘洋不知道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让她数次在鬼门关前转过身来。

呆呆的躺在床上好一会,黄巧儿用手轻轻揉了揉眼睛,尝试着动一下身体,却感觉到一身的疲惫和无力。转过头对着刘洋:“刘洋哥,我这是怎么啦,怎么感觉全身没有力气。”

见刘洋犹豫着久久不回应,黄巧儿扭头看到床头的一叠单子,拿了起来。刘洋本想抢过来,想了一下放弃了。黄巧儿翻看着手里的单子,见诊断书上明晃晃的写着“先天性心脏病”。那一刻,黄巧儿心里突然一下子轻松下来,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一年来自己经常感觉心痛、胸闷是因为这个原因啊。刘洋看着黄巧儿,安慰道:“巧儿,不用担心,你这个病能治好,过几天等你恢复一些了,哥带你去省城。费用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扶贫工作队的同志已经帮我们联系了一个基金会和医院,治疗和住院的费用可以全部免除,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好好听哥话、听医生话就好了。”

黄巧儿转头看着刘洋,仿佛早已看穿了很多东西,嘴角含着若隐若无的微笑:“刘洋哥,没关系的,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的。我就想知道,我怎么会突然得了这种病呢。”

刘洋叹了口气:“听医生说有很多因素,但你这情况有点像是遗传,因为不清楚你爹娘的情况,所以还不好判断。”

黄巧儿想起那个脑袋经常有点不清醒的女人,心里的疑惑解了一大半。是她吧,应该是吧。在那个女人还没离开这个家的时候,黄巧儿很多次见过女人或狂躁、或痴傻、或癫狂的样子,每次都被老爹用绳子绑住直到好转才松开来。既然已经离开了这个家,为什么就不能走得彻底一些呢。黄巧儿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

刘洋见黄巧儿渐渐平缓下来,慢慢跟她说了这些天发生的事。

黄巧儿是黄叔找人一起将她送去了镇卫生院,镇卫生院检查后发现情况有些不对,直接用救护车将黄巧儿送往了县医院。刘明那里,直到九点还没见黄巧儿过去作坊,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便唤了刘洋到黄陂村看看。刘洋到了黄陂的时候,正巧碰到村部和扶贫工作队的同志也在,当时黄良已经被抬回了自己的家。眼看黄巧儿家里的这次变故,大概是都清楚这家的情况,村部和扶贫工作队商量着帮助解决黄良的丧事,以免给这个家庭带来更沉重的负担。见后面的事情已经安排好,刘洋嘱咐了刘婶照看黄小二便返回了镇里。刘明知道情况后长叹一声,黄巧儿在坊里的三年,刘明早已将她看做自己的闺女,便让刘洋跟着去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刘洋对黄巧儿这个妹子是真正关心的,二话不说就赶往县医院,将在医院的黄叔给替换了下来。

黄巧儿静静的听着刘洋说着这些天的事,心里虽然依然悲痛,但也还是放下心来。在刘洋帮忙喂了些粥水后,黄巧儿再次安静的睡去。

在医院休养了两天,黄巧儿基本已经能够正常行走。这次病倒得这么严重,主要还是因为前期黄巧儿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回事,因着黄良一去世,过度伤心导致身体内的隐患一下子全部爆发。见身体已无大碍,不顾刘洋的阻拦,黄巧儿坚持要出院,在医院住了这么些天,还不知道黄小二怎么样了。刘洋拗不过,只好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刘洋陪着黄巧儿回到了黄陂,黄小二早已放了寒假。来到村口的时候临近傍晚,黄小二正呆呆的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突然的变故让这个平日里还算是活泼的十岁少年最近一段时间都显得异常沉默。远远看到黄巧儿,黄小二跳了起来,叫了一声“姐姐”,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跑到黄巧儿跟前,紧紧的抱住黄巧儿的手臂。黄巧儿看着跟前的弟弟,眼泪不自觉的又流淌下来,摸了摸黄小二的脑袋,擦掉眼泪,牵起他的手向家走去。

回到家,黄巧儿看着没什么变化的房子,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她知道,从今以后,这个家又少了一个人。看了半晌,黄巧儿转头对刘洋道:“刘洋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刘洋看着黄巧儿,他是知道黄巧儿身体状况的,短期内只要不经受大的刺激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点了点头,他摸了摸黄小二的脑袋说道:“照顾好姐姐,哥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就去找我。”黄小二应了声“我知道的刘洋哥”,刘洋便转身走了,因为一直在医院照顾黄巧儿,这段时间他也一直没回过家。

黄小二给姐姐倒了杯热水,黄巧儿端起喝了,两人回身做到门口的石墩上,看着有些乌蒙蒙的天空,神情都有些恍惚。静静的坐了会,黄巧儿对黄小二说:“带我去看看爹吧。”

黄良就葬在不远处的后山,凸起的土丘上残留着一些蜡烛以及拈香烧不尽的残木,隐约还有些灰烬在土丘边上。土丘没有安放墓碑,按照当地的习俗,要待到三年之后才能立碑。拿出黄小二准备好的拈香,黄巧儿点燃插在土丘上,然后拉着黄小二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后又拜了三拜。

黄巧儿牵着黄小二在土丘边上坐下,两人静静的陪着黄良坐了半个小时。虽然黄良平日里待他们不好,但总归是他们的爹,以前一家三口从未像这样安静的待在一起过,也只有这个时候,才真正的感觉出来他们是一家人。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婶在家门口徘徊,见到姐弟俩,刘婶担心的道:“我来叫小二去吃饭,你们这是去哪了。”忙又上前拉住黄巧儿的手,刘婶关心问道:“巧儿身体没事了吧,你也别太难过,你爹虽然走了,但我们一个村的都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可以了。”

黄巧儿眼眶热热的:“谢谢刘婶,我没什么事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照顾小二。”

刘婶看着黄巧儿憔悴的脸色,擦了擦眼角,强笑道:“一家人,应该的。你回来了就好,走,跟婶回去吃饭,晚上都去婶家吃。”

黄巧儿本想拒绝,却被刘婶拉着往前走去,只好跟着去了。

吃完晚饭黄叔打着手电筒送姐弟俩回家,临走时关切的交代了一声:“晚上把门关好,都别害怕,有事情唤一声就能听到。”

俩人点点头,待黄叔转过弯看不到身影了才关好大门。俩人洗漱完,看着黄小二自觉的拿出平日里吃的药物就着热水服用,黄巧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在医院自己问起刘洋哥自己为什么会患有心脏病的问题,心里突然有些不安。默默的想了一会,黄巧儿对黄小二道:“小二,明天姐带你去城里玩,顺便带你去医院复查一下。”黄小二听到去城里,原本因为药物有些苦涩而痛苦的表情瞬间开心起来。

第二天一早,黄巧儿从棉被底下取出这些年辛苦存下不多的工资贴身放好,做好早饭唤醒黄小二吃了早餐,便推着自行车出门。踏上脚踏的那一会,黄巧儿恍惚了一下,连忙稳住车子,她的身体还没彻底恢复,说来还是有些虚弱的。来到镇上,黄巧儿带着黄小二到了刘明的作坊,刘明早早就在坊里做着开工前的准备,见到姐弟俩,刘明放下手中的东西问道:“巧儿,你们这是准备去哪,怎么不在家多休息休息。”

黄巧儿将车停好说道:“刘叔,我身体没什么事,小二放寒假了,快过年了,我带小二去城里逛一下。”

刘明点点头:“也好,你们啊也别太难过,去城里逛逛,买点想吃的东西。坊里现在也没什么活,这段时间你也不用过来了,回来就在家好好歇着。”

黄巧儿回道:“谢谢刘叔,我先把自行车先放您这,从城里回来后再过来取。”

刘明点点头。黄巧儿牵着黄小二走出作坊往车站的方向走去。黄陂镇距离阜南县城约摸有二十公里,平日里镇里的人去往县城都是坐的乡村公交。上了车,黄巧儿看着车窗外闪过的街道,心里有些内疚,这些年,由于工作忙,家里事情也多,很少有机会带黄小二去城里,最近的一次似是在两年前了。想起前段时间做的那个梦,黄巧儿打定主意,弟弟想要什么就给他买什么,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毕竟这个世界上,现在他们真的是无父无母,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了。

到了县城,黄巧儿带着黄小二去了医院,这才是今天出来最重要的事,黄巧儿想着一定要搞清楚弟弟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兜兜转转一直到中午,终于做完了所有检查项目,但结果并没有那么快出来。看着被折腾得无精打采的弟弟,黄巧儿牵起黄小二的手,笑着道:“走,姐带你去吃饭,吃完饭带你去游乐园玩。”

黄小二终于打起精神来,一蹦一跳的跟在姐姐身边。这个下午,他们吃了汉堡、炸鸡和薯条,喝了可乐还有奶茶,黄小二终究还是没有像梦里的那样吃掉两份,不是黄巧儿不舍得,是黄小二确实是吃不下,现实的分量比梦里实在是大太多了。吃完饭,黄巧儿带着黄小二来到城里最大的游乐场,可惜的是,姐弟俩好多项目看着就头晕眼花心惊胆战,根本就不敢去玩,到最后仅仅玩了个碰碰车。尽管如此,两人依然玩得开心不已,在黄巧儿的记忆里,他们好久没有这么尽情的玩耍过了。

玩累了的两人再次来到医院,检查结果已经全部出来了。拿着结果黄巧儿像是看天书一样怎么也看不明白,只好找到上午的医生。黄巧儿让黄小二在诊室外面候着,自己一个人进去了诊室,将检查结果交给医生。望着眉头越皱越紧的医生,黄巧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夫,我弟弟情况这么样。”

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女,戴着眼睛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凝声问道:“你是他姐姐?你父母呢,他们怎么没来?”

黄巧儿摇摇头:“都不在了。”

老大夫语气一缓,指着眼前的检查结果和声道:“问题还是比较严重的,上午听你们说了平时的反应,我就感觉跟普通的贫血不大一样。从结果来看,你弟弟患的是白血病。”

坐在椅子上的黄巧儿听到大夫的诊断,双手突然就揪紧了衣服。尽管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知道结果的这一刻依然感觉天似乎都要塌下来一样。老爹离世,自己也刚被查出患了先心病,弟弟如今又患有这个偶尔从电视新闻才能听到的病症,让原本一直无比坚强的少女感觉到一阵无助和悲伤。

强忍着眼泪不要留下来,黄巧儿颤声询问:“大夫,能治好吗?”

老大夫应道:“从检查情况来看,还是有希望的,目前你弟弟的这个情况最理想的治疗就是骨髓移植,但是这个要看有没有适合他所需的骨髓,如果没有,那就只能保守治疗。”

黄巧儿急忙问道:“我的可以吗?”

“理论上应该没问题,但也要经过检查之后才能得出结论。”老医生扶了扶眼镜,继续道:“另外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个病治疗起来费用不少,如果家里条件比较困难,那就要尽早的想些办法。”

黄巧儿沉默的点了点头。在与老大夫咨询了一阵后,黄巧儿拿着检查单子脚步沉重的走出诊室,在看到黄小二的那一刻,黄巧儿压住心里的所有想法,强笑了一下,轻轻说道:“小二,我们回家了。”

回到镇上的时候,婉拒了刘叔晚饭的邀请,黄巧儿载着黄小二回到了黄陂村。黄巧儿给弟弟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有两个肉菜,看着黄小二狼吞虎咽的样子,黄巧儿莫名的有些想哭。晚上睡觉前,在思虑了很久之后,黄巧儿摸了摸黄小二的脑袋,笑着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出去一趟,让他在家乖乖做作业,黄小二也没问去做什么,只是乖巧的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做好早饭的黄巧儿简单吃了之后进屋看了看黄小二,黄小二此刻还未醒来。帮黄小二掖了掖被子,黄巧儿推着自行车出门。临近春节,温度越发的低了,清晨的黄陂村被笼罩在一片白霜包裹的晶莹世界里,村道中间低洼处的小水潭早已结冰。黄巧儿轻哈了一口热气,小心的上了自行车缓缓骑行在这条充满陷阱的乡间小道上。

再次来到医院,黄巧儿找到黄小二的主治医生,那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大夫。在得知黄巧儿希望做一个骨髓配型的检查之后,老大夫望着这个花季少女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年喻六十的他在少女的坚持下无奈的给她开了一张单子。做完配型检查,黄巧儿再次来到老大夫的诊室。老大夫告诉他配型结果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出来。黄巧儿算了算,那个时候已经是春节后,时间刚刚好,他们姐弟俩可以一起好好过个年。向老大夫道了声谢谢,黄巧儿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黄陂镇,黄巧儿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骑着自行车向村部赶去。她记得刘洋哥跟她提到过,扶贫工作队的同志已经帮她联系了一个基金会和医院,她希望这个机会能留给自己的弟弟黄小二,若不然她肯定没有办法凑齐弟弟庞大的治疗费用。来到村部的时候,黄巧儿看到经常到她家里慰问的村部陈书记正与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争论着什么。见到黄巧儿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争论声第一时间停了下来。

陈书记原名陈威,看到黄巧儿站起身来迎了上去。问道:“巧儿来了,什么时候出院的,家里情况怎么样。”

黄巧儿叫了声“陈书记好”,然后向着陈威深深鞠了一躬,陈威连忙扶起:“巧儿,这是干嘛。”黄巧儿直起身子恭敬道:“陈书记,谢谢您帮我们料理我爹的后事,要不是您和村部,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本来早就应该过来谢谢您的,但因为前天才出院,所以来迟了。”陈威摆摆手,笑着说:“我说什么事呢,不用谢,都是一个村的,没必要这样客气。”让黄巧儿在椅子上坐下,陈威介绍了在坐的几个人,黄巧儿这才知道都是扶贫工作队,站起身来又鞠了一躬。一番手忙脚乱后,陈威问道:“家里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村部帮忙的。”

黄巧儿沉默了良久之后才说明来意。见到大家一脸严肃,黄巧儿连忙又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还是请您们帮帮我,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要能治好我弟弟的病,让我做什么都行。”

在与另外几人交换眼神后,陈威叹了口气,问道:“巧儿,你自己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黄巧儿点头肯定的回答道:“我没问题的,我咨询过医生了,医生说可以。”

陈威沉默了一会,笑道:“这样,你先回去,这件事也不是小事,我们先商量一下,而且如果可以的话,很多地方还要沟通,等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你看行不。”黄巧儿眼见有了希望,眼眶盈出点点泪光,连连点头,站起身来再次鞠了一躬。

出了村部的大门,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黄巧儿蹬上了自行车,迎着阳光向回家的方向骑去,轻盈而又欢快。

这个年,虽然少了一个人,但是黄巧儿姐弟俩过得很充实。他们买来对联,郑重的贴在大门两侧。去老爹黄良坟前送了两次饭。年前的时候,刘婶、莫姨热情的给姐弟俩送来很多年货,有鱼、有肉,还有他们子女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些平时从未见过的外地特产零食。时不时的,他们还会将姐弟俩喊去家里吃饭,黄巧儿总也推脱不过。刘洋也来看过一次黄巧儿,带来很多年货礼品。村部的陈书记和扶贫工作队的也来了一次,给姐弟俩带来了一些慰问品和慰问金,同时告诉了黄巧儿一个好消息,在扶贫工作队的帮助下,帮助黄小二也联系了一家公益机构,黄巧儿不需要将自己治疗的机会让给弟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黄巧儿抱着黄小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这段时间,她一直担心自己的骨髓配型是否能成功,但更担心的是配型成功之后那庞大的医疗费用。如今这个问题得以解决,黄巧儿终于可以放下一个巨大的心里负担了。

过完年,黄巧儿再次跑了一趟县医院,在拿到骨髓配型检查结果的那一刻,黄巧儿喜极而泣,一个人坐在医院门口的广场上痛哭了很久很久。

这一年的3月份,在亲眼看着弟弟黄小二情况好转之后,黄巧儿终于答应关心她的人去省城医院做手术。在来到省城的那一刻,一路浏览着眼前这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城市,黄巧儿会心一笑,呢喃了一声: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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