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会忽然想起父亲来。父亲在世的时候,由于我们相距近千公里,隔三差五的我会给他去个电话,问一问身体如何,唠一唠家长里短。也会时常借着女儿的缘由发个视频聊天,让他看一看活泼调皮的孙女,女儿很机灵,虽然年纪尚小,但一见到爷爷,总会炫耀一下她那无师自通稀奇古怪的魔鬼舞,父亲看了总会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段时间,总会不自觉的想拨出那个存在脑海十几年的手机号码,可是我知道,再也没人接听了。
父亲年轻时吃了很多苦,但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小时候家里穷,自我记事起就经常不见父亲的身影,问母亲父亲去了哪里,母亲总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后面年龄大了点才知道,父亲为了养这个家,拉扯大四个孩子,出去干苦力补贴家用。在我大学以前的那段时期,父亲烧过砖窑、做过堤坝、修过路、建过桥、酿过酒,在县城踩过人力三轮车、拉过板车、做过搬运,简易的拆装工程他也能干。他参与过抗洪抢险救灾,拿到过模范个人。那时,我觉得父亲是无所不能的。
我是家里的老幺,从小身体也不好,父亲对我一直特别关爱,有好吃的好玩的必定第一个想到我。家里养的老母鸡每次下了蛋肯定第一个给我吃,把蛋搅匀,加点白糖,倒入米汤冲服,味道是极好的。那时候,家里有一片菜园子,种了一些瓜果蔬菜,有茄子、苦瓜、辣椒、冬瓜等等,父亲经常会拿到镇上去卖,回来时总会带些小零嘴给我,有时候是糖果,有时候是饼干。偶尔我也会缠着他跟着一起去,就坐在他那台二八式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虽然乡间的泥土路会颠簸的很厉害,但每次我依然会咯咯的开心着笑个不停。
上大学时,是父亲送我去的学校,其实学校距离家里并不是很远,不到300公里,尚未出省。但我此前从没离开过县城,父亲不放心,执意跟着一起去。我们拎着大包小包转了好几趟才到地方,他一直陪着我,帮我拎着包裹,陪我报名,然后送我到宿舍。水杯、牙刷、毛巾也是他陪着我一起去买。临走的时候父亲唠叨了很久,要注意安全、好好学习、钱不够了及时跟家里讲、多给家里去电话......。当时的我是有些不耐的,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而他过于啰嗦,如今想起莫名的总是会有些心酸。
父亲对一家团圆看得很重。我知道,父亲是希望我在湖北找份工作的,这样距离家里也近一些,也能时常回家相聚。但年轻的我当时并不能理解父亲,总觉得外面世界很大,要多去走走。大学毕业之后因为一个机会,我离开湖北来到了广州工作,与父亲见面的次数变得更少了,唯有每年春节的时候才能回去待几天。每次回家,无论到家的时间有多晚,父亲总会召集已经成婚住在别处的大哥、大姐他们一家相聚在一起,做好一桌饭菜等着我,我没到家,所有人都不会动筷子。在他的心里,只有一家人全部都在才叫团圆,少一个都不行。在我离开湖北返回广州的前一晚,父亲又会把大家聚集在一起给我送行,没有特殊情况都不能缺席。这十多年来,每次出发回广州,父亲都要亲自送我到车站,看着我进了候车室他才会转身蹒跚离去。在我的记忆里,唯有两次父亲没有送,这两次都是因为父亲病重在医院化疗。
父亲一生勤俭节约,除了家里需要的日常用品,极少给自己买些什么,身上穿的衣服永远都是那么几件,有的穿了不下二十年,穿的袜子也曾是打过补丁的。我们兄弟几个也曾有给他买过衣服,但总会被他训斥说过于浪费,渐渐也便减少了物质方面的频次。虽然如此,但父亲的节省却从未用在我们身上,只要我们有需要,父亲总会不遗余力的给予帮助。尤其在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父亲对我们的付出越发多了。每年妻子生日,父亲会记得很清楚,到了那一天,总会给妻子发个红包,叫她买点好吃的。有时会问我工资够不够用,不够的话跟他说,虽然困难,但也能挤出一些给我补贴家用。出来工作这么久,我又哪好意思真的要父亲的资助呢。
都说取了媳妇忘了娘,婚后的我对父亲的依赖越发少了,跟他的联系也渐渐稀了许多,有时通话间隔长达半个月乃至一个月。在我长时间没去电话的时候,父亲会主动给我来电,问我最近身体好不好、过得怎么样,然后让我们小俩口好好过日子。直到前些年无意中听家里人说起,才知道父亲曾患有过心脏病,病发过好几次,有次病发严重甚至去武汉某大医院做了心脏手术,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家里人得到父亲嘱咐不要告诉我,以免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得知情况我无比愧疚,埋怨父亲应该早些告诉我,父亲总是抿着嘴笑着不说话。自那以后,我跟父亲的联系紧密了些,一周至少联系一次。前两年,父亲换了智能手机,我给他注册了微信,经常可以跟他面对面视频。
2018年女儿出生之后跟父亲的联系多了些,女儿活泼好动,父亲很是喜欢,每次视频都能逗得父亲哈哈大笑。2019年底,我在广州的新房装修好,便把父母接到广州来过年,原本想着带他们到处走走看看,不曾想新冠肺炎疫情突然爆发,哪也去不了,只能驻足在家。过完年,父亲在广州住不习惯,思乡心切的他天天留意疫情的动态,期盼着湖北能早日通行。父亲好酒,但不贪杯,为了稳住父亲,让他不要着急安心住着,便每天陪着父亲小酌一杯。2020年3月底,天天看新闻的父亲第一时间留意到湖北解封的消息,便马上让我帮他订票,拗不过便只好给他订票让他回去。
我总认为,父亲一生勤俭朴实、谨小慎微,前些年的心脏问题也得以解决,应该身体还好,我还有许多陪他的时间。不曾想,从广州回去湖北不久,父亲就突然被查出肺癌中晚期,那段时间,我心急如焚,担心县医院误诊,一边叫家里人送父亲去武汉大医院检查,一边把县医院的检查情况给广州这边在医院的朋友诊断。但不幸的是,县医院的结果没问题。武汉方面建议父亲立即办理住院做化疗,父亲不愿意,打听到县医院也能做化疗,便执意要回到县里去治疗。我知道,朴实的他一方面是觉得在武汉花销太大,另一方面他还是希望跟家里人近一些。谁也劝不过他,经过咨询县里的情况,最后还是顺了他的意,回了县里。那段时间,我瞒着父亲没有提前告诉他回去了一趟,看到我的时候他走路都已经很困难,嶙峋瘦骨的样子让人看了尤为心疼,但父亲依然埋怨我不该大老远的赶回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父亲的病情得以好转。去年春节期间,我带妻女回去时父亲已经能如常人一样。这个春节,为了重现儿时父辈一家团圆相聚的场景,我们召集了二叔一家与我们家一起吃了个一个真正的大团圆年夜饭,并拍了个大合影,二十多人齐聚一堂,父亲很高兴,笑的像个孩子一样。这时候我以为,父亲已然康复,我仍然还有时间多陪他,我甚至已经计划好要抽空带他们二老到处走走,坐一坐飞机,去他们没去过的地方,北京、上海,或者去海边看看大海。然而,天不遂人愿,父亲病情突然恶化,癌细胞扩散了。
父亲的病情这一次恶化的速度极其迅猛,癌细胞很快扩散到大脑、肝脏等地方,医院诊疗近一月,回天乏术。去年的国庆前,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处理完后事的那一晚,当着3岁女儿的面我泪如雨下,女儿问妈妈爸爸为什么哭,我告诉她:爸爸没有爸爸了。
是啊,我的父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