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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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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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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的召唤

第一章 孤刀独行客

云海覆雪山,苍茫天地间。万物藏身冰雪之下,天地间只剩下寂寞寥寥。唯有一人一马,在雪地间不急不缓的走着,悄悄打破了这苍茫的寂寞。

凛凛北风吹拨着那人的皮帽,不知他走了多少天,也不知他走了多少路,他的脸颊充满沧桑,他的眼神依然清澈明亮,明明是一个中年人,却有着一双少年的眼睛。但他的身体是疲惫的,甚至懒得动一下,随着马儿左右摇晃。漫漫大雪覆盖了道路,覆盖了草木,却抚不平冷兴邦心中的伤痛。

马儿慢慢停了下来,冷兴邦抬头望去,一脉雄壮的雪山拦住去路。他从大漠走来,见过多少山,走过多少路,却没见过如此壮美的山,群峰连成一体,山脊沟壑分明,薄雾环绕山顶,陡峭之处山石裸露,与白雪构造出一处黑白相间的世界。

“山虽高,黑白尚可辨认,世间的黑白,又有谁能说的清楚?”他心中苦笑道。十年前他一人一马,孤困漠北。十年后又是一人一马,却远走西域,来到金微山下。可是背上已多了两处牵挂,心中平添了两道伤疤。自从十年前的那次决定开始,也许这一切已经注定,注定要一生漂泊,浪迹天涯。可他并不后悔,即便要度过无数个风雪交加的日子,即便要承受背叛祖国的骂名,只因他把情义看的如此重要。

“人活一世,还有什么能比情义更重要呢?”他常常这样想。毕竟他还活着,而他的义兄,早在十年前的那场血战中死去了。他虽然还活着,可他的妻子和女儿,却已经化为两抔尘土,现在就贴在他的背上。或许,这就是情义的代价吧。

马儿缓缓爬上了山顶,翻过这座山,就离开了匈奴的边界,远离这片伤心的大漠。翻过这座山,就踏上这方金山银水,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毕竟,希望总是比痛苦多一些的。南坡的阳光也是多一些的,金微山以北还是漫天风雪,青格里河畔却有了星星的绿意,冰雪盖不住整片河面,一股河水舞动着雾气,发出愉快的声音,奔着希望的春天,向南跳跃着流淌。

冷兴邦寻得一处平地,面向青格里河,正是个安身的好地方。他默然拿起铁镐,重重的刨下去,凭着精湛的内力,挥动着快而有节奏。可是每刨一次,心头便刺痛一分。不多时,他感到另有一个节奏的脚步,由远及近,原来是一名青年到了。

那青年显然看到了冷兴邦,策马朝他而来。见地上摆放着两坛骨灰,轻叹一声道:“老兄,我来帮你!”

冷兴邦点头道:“谢了。”

“茫茫草原,遇见的就是朋友。”青年笑道。

冷兴邦道:“不错,你是我这个月遇见的第一个朋友。”

青年奇道:“你从山北来的?”

冷兴邦回望叹道:“山北只有雪,没有朋友。”

“哈哈,老兄真有意思,你虽然从山北过来,不过倒不像是匈奴人。”

冷兴邦觉得青年有些见识,仔细打量一番,见他不过二十岁上下,身材虽高,却比较瘦弱。满头黑发下,一双黑色眼睛锐利而有神,分明是汉人形貌。于是笑道:“看来小兄弟也不是匈奴人,不知怎么称呼?”

“大家都叫我阿浪。”

“阿浪?好奇怪的名字。”冷兴邦思道。

青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说道:“这没什么,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青格里流浪,浪迹天涯嘛!记着,我的名字就叫做浪天涯。”

“浪天涯!浪迹天涯,自由自在,真是好名字!”冷兴邦不禁有些向往。

冷兴邦将两坛骨灰深深埋下,纵身飞起,抽出径路宝刀劈下,一大块山石滚落下来,他连出十几刀,削出两条墓碑。刀锋掠过,赫然刻着十个字:爱妻兰月儿、爱女冷飞飞。他痴痴伫立在那里,任凭青格里河畔的冷风低声呜咽,许久轻叹了一口气道:“月儿,我带你和飞飞回家了,咱们在这里住下,从此再不流浪。”

“这里是你的家?”浪天涯问道。

“这里是月儿的家,自然就是我的家。”

浪天涯劝道:“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老兄,看来你有一段伤心的故事。”

“我的故事就是送月儿和飞飞回家,现在结束了。阿浪,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冷兴邦问道。

浪天涯双手一摊道:“我才十九岁,哪有什么故事?”

“生活在金微山的汉人,怎么会没有故事呢?”冷兴邦追问道。

浪天涯解释道:“我不算是汉人,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汉人,也许是月氏人、乌孙人、康居人,总之都不重要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为了我的国家,也许我会消失,成为别人谈论的一段故事,那也是值得的。”浪天涯遥望远方,眼神中露出着超乎年龄的坚定。

“中国人?”冷兴邦的心被深深刺痛了,他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中国人,可浪天涯真像年轻时的自己。冷兴邦又笑了,说道:“你是我进入西域的第一个朋友,说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浪天涯眉头微皱道:“我看你武功很高,但这件事你帮不了我,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好吧,记着我就在这里,如果有事,可以来找我。我的名字叫做冷兴邦。”他倒出两杯酒,递给浪天涯一杯。“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冷大哥,如果我有命回来,一定讲给你听。”浪天涯一饮而尽,飞身上马,直奔西北而去。

看着浪天涯背影远去,冷兴邦分明听到几声轻微的咳嗽,笑道:“原来他不会喝酒,他还是喝了,像他这样真诚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种真诚的感觉只有自己的两位义兄吧。是的,冷兴邦想起了二哥牧秋野,想起了大哥耿夔,想起了十几年前,他们兄弟三人鲜衣怒马、驰骋疆场的日子,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再也不会有了。十年前的阴山一战,打碎了这美好的一切。牧秋野的死,换来了自己的生。牧秋野临死前说过,生与死相比,死比生容易。随着时间流逝、年龄增长,自己越来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投降匈奴,是他一生的耻辱,无法抹去,让他胸臆难平。无数次,他来到李陵的墓前,久久不能释怀。他没有勇气面对耿夔大哥,唯有用力呷下一口烈酒,自问道:“匈奴啊匈奴,真的要与我纠缠一生吗?”

天作被来地为床,孤刀独行走天涯。冷兴邦打开帐篷,外面已是日出三竿,伸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真是通透。风干肉、奶疙瘩,配上甘甜清澈的青格里河水,精神为之一振。他想,浪天涯必是做一件凶险的事情,才怕连累朋友,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孤身一人岂不更加凶险?他本来可以不管浪天涯的死活,但是对于朋友,冷兴邦是十分看重的。

“失去一名真正的朋友是十分可惜的。”他瞥了一眼老马。

老马发出“不儿、不儿”的声音,把头扭了过去。

“你是说我不该多管闲事?哎,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如果当初不是多管闲事,现在还做着大汉的护军……可是,他是一个中国人,我必须去救他!”冷兴邦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朗声道:“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朋友!”

初春的金微山遍布着白雪和怪石,分不清哪里是石头、哪里是路,可这些都难不住一位老猎手。久居漠北草原的冷兴邦,对于一切与追踪有关的元素,都有着异乎常人的敏感,脚印、风向、地势、水流,足以使他做出正确的判断。到了日落时分,他已来到了金微山的另一处出口,蝴蝶沟。这个时节当然没有蝴蝶,但是山口处的风明显小了一些,不远处的喀拉额尔齐斯河暗流涌动,冰面下发出汩汩的声音。

山脚下,几处营帐围着燃燃篝火,不时有士兵巡逻。冷兴邦察觉到,这些是匈奴的精兵,营帐里一定有重要的人物。心想:“匈奴人果然老道,自己要是知道这条路,少费许多周折了。”猎手是善于等待的,他藏在这块巨石后许久,看着士兵们烤火吃肉,防范着周遭的野兽,仿佛已成为巨石的一部分。

篝火渐衰,他却越发精神,果然,营帐内一阵骚动,两个人影逃出,一群士兵紧跟着追了上来。寒光一闪,前头的两名士兵立刻仆倒。

冷兴邦赞道:“好快的剑!”这人只出了一剑,却杀死了两个人!没人知道他怎样拔剑的,但勇士们知道,一定不能进入他的三步之内。为首的百夫长双手一挥,两队勇士围成半圆形,箭矢对准了剑客,而剑客身后,则伫立着一位皂袍老者。

百夫长道:“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人敢抢大匈奴的东西,你想试试吗?”

剑客把剑插在地上,昂头不屑道:“我想你们搞错了,圣宁尊者不是你们的东西,他是我们金山的尊者。”

听见这熟悉的腔调,冷兴邦悄悄笑了。浪天涯呀,大难临头还能如此随性。

百夫长问道:“尊者认得这个人?”

圣宁尊者缓缓道:“金山五部世代与匈奴互不侵犯,奉劝单于多施仁德,少行杀戮。”

百夫长冷哼道:“大匈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放箭!”八只箭矢应声而发,向浪天涯射来。

浪天涯拔剑翻身,虽然狼狈,八只箭还伤不了他。

百夫长大笑道:“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弓快?”余下的二十来只箭矢一齐激射而出。

浪天涯心头一沉,刚才已用尽平生所学,这次万万躲不过了。生死攸关之际,忽见一道刀光护住自己,尽数震落身前箭矢。

只见眼前之人身着羊皮大袄,右手紧握一把钢刀,发出摄人金光。皮帽之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嵌在红黑面庞之上,英气中不乏温情,正是冷兴邦。

浪天涯抚手笑道:“老兄,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匈奴勇士们似乎被刀光震慑,全都安静下来。百夫长也没了刚才的霸气,忍声抱拳道:“原来是大漠刀王到了。”

冷兴邦还刀入鞘道:“岁月匆匆,想不到还有人记得冷某。”

“刀王说笑了,匈奴勇士,哪有不认识径路宝刀的?”

冷兴邦笑道:“既然如此,就给我一个面子,放了这两位朋友。”

百夫长叹道:“刀王要想带走他们,我们当然拦不住。不过圣宁尊者是单于请的贵客,小人们怎敢做主呢?”

冷兴邦转身道:“尊者,匈奴铁骑虽然无敌,但眼前还是我这把刀子好使一些,任谁也带不走你。”

“既然是刀王的意思,咱们也无话可说。”百夫长一挥手,众士兵收起武器,闪开一条出路。浪天涯扶起圣宁,刚走出几步,不料几名士兵突然撞开他,架起圣宁尊者,掉头跑向马队,其他兵士们一股脑儿将他们挡在身后。

冷兴邦微感杀气,果然浪天涯已然出剑。他只挥动两剑,两名士兵的喉咙就被刺穿了。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第三剑已直取百夫长的喉咙。“铮”的一声清鸣,浪天涯手臂一震,他真的不敢相信,这招快剑练过千万次了,今天却被挡了出来。他的剑身嗡嗡抖动,而对方的径路刀却纹丝未动。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故事,不要轻易打断。”言罢冷兴邦已数丈之外,飘落在圣宁身旁。他用刀背敲倒了那两名士兵,护着圣宁尊者,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回来,反而把这群勇士逼的缩成一团,就如同冬日里的绵羊瑟瑟抱团取暖,不知哪个先被宰杀。

百夫长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刀王,要杀就杀,我们至死还是匈奴的勇士!”

冷兴邦笑了,那是充满着温情的笑,他拍着百夫长的肩膀道:“你们只想逃跑而已,我为什么要杀你们?不想杀人的人,往往也不会被杀。”

“小子,交给你了。”他把圣宁带给了浪天涯。而他,则吹了一声口哨,骑着那匹老马乐颠颠的走了。

百夫长望着他的背影,缓缓道:“他果然是刀王。”

第二章 金山风起时

刀王,对漠北而言,是不老的传说;对金山而言,是陌生的过客。冷兴邦注定无法成为过客,只因他实在太出名了,全匈奴的勇士们都知道他杀了优留单于,夺了径路宝刀,于是发疯一般地在漠北草原上找寻他整整两年。但是没人知道,他只是要替牧秋野报仇,对得起那份兄弟情义。为了这份情义,他付出了妻子和女儿的生命;而他的妻子兰月儿,本来就是金山五部的姑娘,他要带月儿回家,回到金山银水。对于他而言,刀王是一种枷锁,让他的人生不能自由。对于浪天涯而言,刀王则是熟悉的陌生人,他想知道那段传奇的往事,甚至欲罢不能。

三匹马在雪夜中踏上归程,阵阵冷风让人难以入眠。

“刀王,讲讲你的故事怎么样?我相信那一定是非常精彩的。”浪天涯笑道。

冷兴邦喝了一口酒摇头道:“而我现在,却想先听听浪迹天涯的故事。”

浪天涯扬眉应道:“我吗?浪迹天涯,无牵无挂,多么美好的生活呀。”

圣宁却思道:“唉,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人呐。他的故事,还是让老夫来讲吧。”他拍拍身上的雪花,用那高耸长直的鼻子,深吸一口气,温暖着这股夜色中的寒流,打开了有关浪天涯的回忆:“阿浪今年十九岁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和父亲放马牧羊呢,那时在父母的面前,总像个孩子一样。可是他,却已经饱受了人间的沧桑。”

浪天涯却打断道:“尊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这不好好的嘛!”

“那是你心宽嘛。可是你生而丧母,四岁丧父,这些事情哪是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

冷兴邦点点头,心中已经认可了这个充满阳光、却饱经沧桑的青年。

圣宁又道:“阿浪的父亲是汉军的勇士,母亲是西域的姑娘。可惜他的母亲刚刚生下他,就遭遇了匈奴人袭击,全族人都死掉啦,只有他的父亲带着阿浪逃了出来。后来就靠着几只羊的奶水把他养大,说起来还真是一个羊娃子呢。”

“能在匈奴的屠杀中存活,阿浪的父亲定然不是平常的勇士。”冷兴邦凭着大漠的经历判断道。

“是啊,阿浪的父亲武功高强,他找到了汉军,跟随班超将军打败了匈奴人,西域都护府又恢复了,就和秦校尉做了朋友。”

“秦校尉是谁?”冷兴邦问道。

圣宁叹道:“秦校尉,我的好兄弟,以后你就知道了。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匈奴人又杀了回来,联合焉耆、龟兹攻陷了西域都护府,他带着阿浪闯出重围,又逃了出来。秦校尉回去找他们,天可怜见,还真遇见了他们父子二人。可是阿浪的父亲已经身受重伤,当夜便去世了,秦兄弟就将阿浪带了回来。”

听到一个如此英勇悲壮的故事,冷兴邦也禁不住问道:“阿浪,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浪天涯茫然摇摇头,道:“父亲从没说过他的名字,他只告诉我,记住自己是一个中国人。”

“阿浪当时才四岁,又怎么能记得清呢?秦兄弟倒是与我讲过,阿浪的父亲也是将门之后,西域都护府陷落,也许他觉得愧对大汉,也许怕连累中原的家人,也许不想阿浪重蹈他的人生,便叮嘱秦兄弟不要说出他的名字。无论怎样,这名勇士的事迹,已经消逝于西域的风沙中了。”圣宁颇有几分惋惜。

雪夜的冷风又大了些,圣宁捂紧了皮袄,冷兴邦却默然不语。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滴血,浪天涯的父亲是一个不屈的勇士,可自己却投降了匈奴,以后又将如何面对大汉呢?

圣宁身体暖和了些,又道:“不过,阿浪也是幸运的,他在金山五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浪天涯被风雪吹得睁不开眼睛,仍笑道:“要说金山五部,我当然最熟悉了,不然怎么会派我来救尊者呢?”

“除了这些,还因为你有着一手的快剑。”圣宁补充道。

浪天涯勉强睁开眼睛道:“所以说,父亲不仅告诉我是一个中国人,他留下的剑谱,还赐予我一身的本事。刀王,我的故事讲完了,这回该听听你的故事吧?”

冷兴邦苦笑道:“我的故事湮没在大漠的黄沙里,只有这把刀,才能让人记起我。人们想听的是径路刀的故事,并不是我的故事。”

“漠北传闻,刀王手刃优留单于,夺取径路宝刀,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圣宁轻捋胡须道。

浪天涯眼睛一亮,追问道:“你真的杀了单于?”

“杀单于的不是我,是人心。”冷兴邦淡淡道。

圣宁大笑道:“刀王好见识!匈奴自恃雄强,世世代代压迫鲜卑、乌桓,金山五部子民们也是多受其害,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匈奴被鲜卑击败,真是大快人心!”

冷兴邦见圣宁尊者不再持重,还现出江湖豪气,笑道:“难怪他们要把尊者抓去,是怕你们反了吧。”

圣宁敛起笑容道:“哼,就算他们抓了我,金山五部也不会顺从了匈奴人!”风雪又一次呼啸而来,他却毫不畏惧。

“我只知道月儿生在青格里部,不知其他是哪四个部落?”冷兴邦疑惑道。

浪天涯又能接上话了,连忙解释道:“金微山下的竞渡部、青格里部、云雾部、红崖部、奔流部,世代在金山游牧,合称金山五部。圣宁尊者可是咱们金山五部的圣人,匈奴人抓了尊者,是想迫使五部屈服于他们。”

“只怕没那么容易,金山就要起风了。”圣宁尊者意味深长道。他与浪天涯四目相视,同时大笑起来,全然不顾寒风将碎雪塞入口中。

“难道金微山也不太平?”冷兴邦会意问道。

“是汉军,汉军就要来了。”浪天涯道。

冷兴邦心中一惊,道:“金微山离长安几千里,汉军怎么能来到这里?”

浪天涯小声道:“那自然是追着单于过来的。”

冷兴邦深吸一口气道:“莫非……於天王单于来了?”

浪天涯道:“单于已经到了金微山。”

“他不在王庭好好的当单于,跑到这里干什么?”冷兴邦本想在金微山下安度余生,真是不遂人愿。

圣宁尊者道:“只怕由不得他了,窦宪率汉军端了单于老窝,单于是一路逃过来的。”

冷兴邦孤身在大漠四处辗转,反而不知汉军攻破了龙城,慨叹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匈奴人不让冷某了此残生。”

“刀王认识於天王单于?”圣宁问道。

“算不上认识。於天王本是匈奴龙庭教的首领,称为天王,优留单于死后,才继任了单于。他手下暴风、惊雷两大护法,倒是老冤家了。”不禁勾起了冷兴邦回忆。

圣宁素有耳闻,道:“听说这两人是单于帐前武功最强的高手?”

“不错,龙庭教两把传世宝刀暴风、惊雷就在这两人手里。上次我随鲜卑人诛杀优留单于,他们不在军中,否则免不了一场血战。”

圣宁点头道:“既然单于手下尚有精兵,等他们越过了金微山,我们是时候联手汉军抗敌了。”

冷兴邦疑道:“金微山这里还有汉军?”

“汉军是没有了,中国人到处都是。”浪天涯又绕了回来。

圣宁道:“他说的是大漠客栈。”

“不错,我们就去大漠客栈。”浪天涯的眼神一亮,饱含着自信和希望。

金微山下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不仅有着高耸的森林,山间的峡谷,鲜美的草场,也有着茫茫的戈壁。那本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现在却成了莽莽雪原,冷风卷胁着雪尘纵情游弋,似乎告诉陌客们,它们才是戈壁永恒的主人。烈日照射着白雪,时刻闪耀着亮晶晶的光点,刺得人眼睛生疼。世间的希望都要经历痛苦的打磨,才能变成触手可得的现实,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忍耐。终于,一座苍凉的孤楼,赫然矗立在雪原之上、冰河之畔。孤楼顶端,大漠客栈的旗子雄雄扬起,冷兴邦的眼睛也终于睁开了。

三个饱受风霜之苦的人,迸发出本能的力量,快步冲进了客栈。

“圣宁尊者回来了!”两名伙计高声喊道。

此时已过了晌午,客栈内几十人连忙拥着三人坐下,饶是冷兴邦内力精深,这七八个时辰走下来,也是大费精神。夜里风急雪深,他们一路急行,不敢停留半刻,否则便有被吞噬的危险。圣宁尊者年岁已高,进了客栈时冻得脸色铁青,瑟瑟发抖。大伙剥下了他的外衣,不时搓揉手脚,以防冻伤。一名青衣女子走来,头戴青纱,端来一壶热腾腾的奶茶,扶起圣宁,一匙一匙喂下去。半盏茶功夫,圣宁尊者悠悠醒转,笑道:“孩子,你煮奶茶的手艺越来越好啦,真是我们金山的一朵金莲花。”

青衣女子道:“尊者,您还有闲心取笑我!”

圣宁尊者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又环视四周道:“我这身子骨还能撑住,咱们商量正事要紧。”

冷兴邦仔细一瞧,与外面的戈壁相比,大漠客栈就如同人间天堂。偌大的大厅里摆放着二十四张方桌,四周则有不少的房门,不知道通向何方。楼上整层是回字形廊道,显然是客房。众人走入一处宽敞的房间,依次坐下。

圣宁尊者先说道:“想必大家也知道,於天王单于驻扎在金微山北麓,不日就会南下,老夫被他们掳去,差一点见不到各位了。”

竞渡王道:“尊者吉人天相,区区匈奴人怎么能奈何您?”

圣宁笑道:“若非大漠刀王相救,只怕我这把老骨头要扔在山里喂狼了。”随后为五部首领及客栈众人引荐了冷兴邦。原来这客栈掌柜是一名汉人,体态健壮,叫做秦破奴。青衣女子唤作秦青衣,是他的妹妹,众人听说冷兴邦诛杀了优留单于,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浪天涯把头一昂,插话道:“秦大哥,我可是找了三天三夜,才寻到了尊者。你们这是过河拆桥,功劳都成了别人的啦!”

未等秦破奴说话,圣宁笑道:“对对对,怎么把阿浪忘了。破奴,这可是你们大漠都尉府调教的好儿郎,不畏难,不怕死!”

秦破奴抱拳道:“这十几年承蒙金山五部关照,我们才存活到今日,大漠客栈的人哪有一个怕死的?”

圣宁点头道:“好,大漠客栈个个好汉,老夫没看错你们,不枉我和大漠都尉兄弟一场。”

红崖王接道:“叔叔,这一路风雪奔波,多有疲惫。既然金山五部的首领都到齐了,不如暂且歇息一番,晚上咱们商议抗击匈奴的大事,您看如何?”

“还真是有些倦了,也好,咱们晚上再细细商议。”原来圣宁本是上任的红崖王,现任的红崖王塔尔木,正是他的侄子。

各部首领都陪同圣宁去客房休息,唯有浪天涯调皮,挡住秦青衣去路,嘻笑道:“姐姐,给俺弹首曲子呗!”

秦青衣嗔怒道:“你这无赖,只学那好吃懒做的公子哥儿!”

“好姐姐,怎么说我也是救出尊者的功臣,给俺弹奏一曲嘛!”浪天涯又耍起泼皮。

秦青衣扭头道:“那本是你的任务,还要什么奖励?”

浪天涯眼睛一眨道:“要是为了刀王,能否弹奏一曲?”

“若是为了刀王……刀王是我们大漠客栈的贵客,那当然可以。”秦青衣取出一把七弦古琴,摘下纱帽,冷兴邦这才仔细观察,见她身材修长,双眸如水,黑发如瀑,透出一脉静雅之气,不由得心头一震。她的双手已经抚在琴弦之上,她终于吟唱了。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

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这曲《古歌》本是从青衣姑娘的口中吟唱,却更像是从风中、水中、山中、林中传来,从自然中传来。是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曲终人未散,冷兴邦听的心也碎了,十年风雪漂泊,故国遥不可及。他慨然叹道:“一去大漠十年雪,回望故国万里云!”

秦青衣一怔,微微行礼道:“我看刀王言行相貌,莫非是中原故人?”

冷兴邦摇头苦笑道:“我实在无颜面再回中原故土。”

秦青衣轻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刀王何必如此悲怆?”

冷兴邦奇道:“青衣姑娘似有一段不凡的往事。”

秦青衣煮好奶茶,捧给浪天涯一碗,柔声道:“容我为刀王讲一段故事。”

浪天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接道:“我也好久没听姐姐讲故事了。”

秦青衣瞪了他一眼,浪天涯一吐舌头,叼着草棍晃晃悠悠走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秦青衣悦色如初,道:“十六年前,奉西域都护陈睦之命,校尉秦英梁率领一支汉军,向北穿行千里戈壁,他们的干粮和水都已经用光了,以为就要葬身大漠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片黄色的河湾。”

“能在大漠里找到水源是十分幸运的。”这是冷兴邦久居漠北刻骨铭心的经验。

“是呀,乌伦古河救了他们的命,他们感激这片祥瑞之地,便在这里定居下来,开垦屯田,蓄水造屋,现在这个大漠客栈,就是那时建造的。”

冷兴邦四处打量房间道:“在戈壁之上建造这么一大间房子,一定费了不少周折。我总觉得这个客栈建的古怪,秦校尉不会是来做生意的,原来是个军营。”

秦青衣笑道:“刀王好眼力,秦校尉当然不会建造客栈,这里原本就是大漠都尉府。”

冷兴邦惊道:“我原以为自西域都护府罢除后,西域已无汉军,想不到这里还有一脉汉军传承。”

秦青衣轻叹一声道:“他们刚刚建好大漠都尉府,西域都护府就被敌军毁了,至此与朝廷断了联系。秦校尉屡次想派人到长安,无奈当时匈奴强大,控制了西域所有通道。后来秦校尉便横下心来,准备与匈奴人大战一场,鱼死网破算了。”

“生与死相比,死比生容易。他们如何延续到今日呢?”冷兴邦问道。

秦青衣又续了一杯奶茶道:“他们虽然远离国家、远离亲人,幸好有金山五部的护佑。那时圣宁尊者还是红崖部首领,他与秦校尉结为异姓兄弟。有一个八岁的女孩儿,亲眼见证了金山五部的兄弟们派出士兵和车马,不到十天,就把这里改成了客栈。从此,这片河湾有个新的名字,萨尔托海。”

冷兴邦笑道:“这个八岁的女孩,如今已是二十四岁的姑娘,就坐在我的对面吧?”

秦青衣羞道:“你只知道关注姑娘的事吗?这些年金山五部的牧民们常常来此歇脚,匈奴人来过客栈查探数次,却没看出个端倪,大漠客栈反而渐渐兴旺起来。”

冷兴邦赞道:“秦校尉保存了这支汉军,真是国家功臣,不知他现在何处?”

秦青衣叹道:“家父……已经过世了。”

“真是可惜。”

“家父一心思念祖国,常常面向东方嗟叹不已,以致心郁难解,身体难堪重负。他去世那天,叮嘱我和堂兄一定不能忘记报效国家。有朝一日,汉军西征匈奴之时,让我们为他敬上一坛美酒,他要喝个痛快……”说到动情处,秦青衣眼圈一红,几粒泪珠滚落下来。

冷兴邦深情道:“金山就要起风了,我当取两坛好酒,与秦校尉不醉不归!”

秦青衣痴痴望着他,这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此刻,心却紧紧贴在一起。

第三章 大漠埋忠骨

北风拨弄着窗框,戈壁碎雪纷飞,大厅里却是灯火通明。金山五部首领齐聚大漠客栈,算是少有。秦破奴吩咐伙计们,端上早已备好酒菜,笑道:“金山五部兄弟们,你们都是大漠客栈的贵客,今日秦某奉圣宁尊者的意思,有幸邀请五位王兄,希望大家不要客气,大漠客栈就是各位自己的家,咱们共饮此杯。”

大家喝了一杯葡萄美酒,精神增长数分。圣宁尊者开门见山道:“想必大家也知道,今日老夫召各位前来,就是要商议抗匈之事。”

众人议论纷纷,云雾王拍案道:“匈奴人占我们草场,抢我们牛羊,云雾部的勇士们忍耐多年,只要尊者下令,云雾部六百勇士随时听候调遣!”

“兄弟团结,牛羊成群!青格里部世居狼山,三十年来,匈奴人五次掳我子民,抢我牛羊,如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报!”青格里王愤然道。

圣宁点头道:“青格里部离匈奴人最近,往往先受其害,是替其他部落受苦了,咱们可不能忘了。其他几部什么意思呢?”

竞渡王道:“尊者,金山五部屡受匈奴压迫,早有抗争之心。只是匈奴势大,而咱们五部兵马不过三四千人,到底有几分打赢的把握?”

云雾王性子急,嚷道:“坚强不屈是英雄的品质,贪生怕死是懦夫的本性,你是怕了匈奴人不成?”

“这几年匈奴人洗劫五部,竞渡部哪个勇士后退过?我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事关重大,还需好好谋划一番,要是咱们这些人都拼光了,家园被占,女人孩子们被匈奴人掳走,这仗打得还有什么劲?”

圣宁点头道:“不错,竞渡王说的很有道理。以我们的兵力,原本不足与匈奴抗争。但是自从匈奴被鲜卑人击败后,元气大伤,已非昔日的匈奴。更重要的是,现在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汉军要来了。”

“汉军来到金微山了?”众人露出欣喜之色。

一向沉默的奔流王喜道:“若是汉军能帮忙,这一仗可有得打。”

竞渡王也道:“如果西域都护府还在,咱们西域各国何必再受匈奴欺辱。汉军能来到金微山,那真是金山各部之福。秦兄弟,你们可得到了什么消息?”

秦破奴道:“我派出兄弟们打探多日,据说是车骑将军窦宪率汉军大破於天王单于,正派汉军追击。只是这些都是军机要事,派遣何人为将,率领多少兵马却不得知。不过,不管汉军何时来此,大漠客栈六十汉家勇士,愿与金山五部兄弟们并肩战斗,誓死相随!”

圣宁豪气干云道:“好!大漠督尉这份情义,金山五部收下了。咱们各族同心,何惧匈奴!”他又瞥了一眼红崖王,问道:“木儿,你怎么不说话?”

红崖王塔尔木道:“叔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是贪生怕死了?”圣宁面露愠色。

塔尔木吞吞吐吐道:“我……没有。我只是想,就算汉军能帮助我们,可是能呆多久呢?要是有一天,汉军撤回去,匈奴人再杀回来,咱们……该怎么办?”

圣宁冷哼了一声,道:“照你的意思,我们金山五部顺从了匈奴人,任他们奴役算了。”

“要是能世世代代在金微山放牧,过上太平日子,倒不妨和匈奴人商量一下……”

“混账东西!”圣宁怒而抓起一个饭碗掷出,塔尔木紧忙侧头一躲,饭碗砸在柱子上,摔了个粉碎。

“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把王位传给你这个败家子!你忘记了匈奴人杀了我们多少族人?你忘记了你的弟弟是怎么死的吗?匈奴人会让我们过上太平日子?做梦去吧!”圣宁愈发激动,走到塔尔木面前质问道。

“我只是……我只是为了红崖部的将来。”塔尔木辩解道。

“你为了红崖部的将来?你是为了自己吧!你是不是得了匈奴人的好处?”圣宁持手杖点着塔尔木的肩头追问道。

塔尔木缩头不语,身后的两位卫士连忙过来劝阻,扶住圣宁。圣宁余怒未消,猛然感到小腹一震,竟然中了对方两掌。他向后瘫倒,满脸惊愕道:“你、你们……”。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冷兴邦、秦破奴已从左右出掌,分击两名卫士。卫士两人抬掌相迎,四掌相交,冷兴邦感到对方掌力浑厚,绝非等闲之辈,秦破奴则退了三步。

大伙赶紧扶起圣宁尊者,青格里王怒骂道:“塔尔木,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要杀了圣宁尊者吗?”

不料塔尔木却一脸惊慌,卑躬拽住那两名卫士的手道:“大人,你们说过不杀我叔叔的……不杀我叔叔的。”

圣宁心下了然,忍痛低声道:“木儿,你好糊涂啊,匈奴人的话也能信吗?”

“匈奴人?”大伙一阵骚动,大漠客栈何时混入了匈奴人?

“呵呵呵呵,尊者好见识,竟识得我们兄弟的来历。”两人摘下帽纱,一个面如银盆,一个面似古铜,都露出两绺辫子,果然是匈奴人的形貌。

“我来大漠客栈一事,没几个人知道,想必是我这不争气的侄儿告诉了匈奴人。半路上抓老夫去见单于,就是二位的意思吧?”圣宁问道。

银面卫士道:“不错,你们金山五部不听话,单于正要拿你问话。”

“你们以为杀了我圣宁,就能使金山五部屈服?这些年匈奴人欠下的累累血债,金山五部都记着呢。”

银面卫士恃强道:“那又如何?大匈奴是草原上的雄鹰,消灭了你们这些遗民,还有谁记得金山五部?要不是大漠刀王出来搅局,只怕你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秦破奴怒道:“口出狂言!你以为这是匈奴的草原吗?现在是在我们大漠客栈,定叫你们有来无回。”他一挥手,一百来名金山四部和汉家的儿郎将塔尔木等人团团围住。

“想以多欺少?只怕我的人马也不少。”银面卫士吹了一声口哨,在大漠客栈二楼窗外,一下子涌入几十名匈奴射手,箭矢对准了众人。众人大惊,埋伏了许多匈奴人,竟然没有察觉。

圣宁勉强支撑身体,缓缓道:“木儿,这回你知道匈奴人的真面目啦?”

“我……我……”塔尔木掩面大哭,却说不出话来。

银面卫士训斥道:“懦夫,有什么好哭的!”又向众人道:“圣宁,还多亏了你的好侄儿快马禀告,不然,我们怎么来得及赶来呢?”

“你……你……”圣宁大口喘气,气的说不出话来。

秦破奴愤然道:“好你个塔尔木,难怪中午时你非要圣宁尊者休息,原来是去通风报信!你口口声声调来的十几名亲兵,都是匈奴人,苍天在上,你对得起咱们金山五部的兄弟们吗?”

塔尔木大哭道:“叔叔,我错了。可是……匈奴人抓走了我的妻子孩子,我要是不从了匈奴人,他们……他们就没命了。”

圣宁心痛不已,只是摇头叹气。浪天涯气不过,向前逼近指着塔尔木骂道:“呸,你个没骨气的家伙,要害死我们呀,你怎么就是没脑子呢?”话音刚落,突然一道寒光直指银面卫士,“铛”的一声清响,竟被挡出;浪天涯反手又是一剑,银面卫士勉力躲过,浪天涯似乎早有预料,下意识跟进一撩,眼见就要刺中,却别有一把宝刀抵住剑刃,铜面卫士出手了。这三剑乃是浪天涯的绝学,叫做“西海三重浪”。他假意辱骂塔尔木,就是想走进七步之内,一击格杀银面卫士。三剑既没得手,他赶紧向后跃出。可搏击之道,常以先发致胜。浪天涯一进一滞,已失先机,两名卫士岂能不知进退之势?两道刀光一齐送出,浪天涯快剑一拨,却感到臂膀一震,心知二人内力远胜自己。待他空中再回过身时,两道刀光又到了胸口。浪天涯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二人刀法竟如此之快。

电石雷火间,忽有金光一现,两声激响之后,两名卫士静静伫立在原地,只因冷兴邦挡在了身前。这几招搏杀跌宕起伏,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两名卫士钢刀的凛凛寒气、径路刀的摄人金光,互相交锋激荡,阵阵杀气,弥漫在大漠客栈每个角落,令人胆寒。

短暂的沉寂,银面卫士先开口道:“大漠刀王,今天总算见面了。”

“也许早该见面了。”冷兴邦面无表情。

银面卫士冷笑道:“你一个汉人,抢了单于的宝刀,今天该还回来了。”

“你一个汉人,用着暴风刀,我这个汉人,怎么就用不得径路刀了?”冷兴邦毫无惧色。

银面卫士面色一惊,转即平复道:“我们奉单于之命,取回径路宝刀,刀王不要难为我们兄弟。”

冷兴邦缓缓收起刀,踱步道:“我曾经也有一位兄长,曾经我们也是兄弟二人。十年前我们到了阴山,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有两千汉军弟兄,尸骨都扔在了阴山,葛凌峰,你难为得我好苦啊!”

银面卫士冷哼道:“冷兴邦,既然你都知道了,咱们各为其主,也没什么好讲的,你要是交出径路刀,留你一个全尸。否则,莫怪我们兄弟无情。”

铜面卫士道:“凌峰兄,何必与他多言,杀了算了。”

冷兴邦面色如霜,道:“想必你就是惊雷护法博尔帖了?”

博尔帖昂首应道:“正是,风雷双杀,大漠谁人不知!”

冷兴邦不屑道:“狗屁风雷双杀!残杀妇孺,算什么英雄好汉?”

博尔帖道:“那时我去捉拿你,可你东躲西藏。天王有令,与冷兴邦亲近的,一个不留。你妻子孩子没了,也怪不得旁人。”

冷兴邦怒火难平,朗声道:果然是你!杀了人还满口道理,今天我要拿你祭奠妻儿!一刀直劈过来。博尔帖横刀一档,两把宝刀交击,火星四溅。冷兴邦力沉气盛,杀意尽显,七八招过后,已将博尔帖逼得连退数步,若不是博尔帖使出天王刀法护身,恐怕已经受伤。

冷兴邦大喝一声道:“好一路天王刀法”,纵身劈出一刀,博尔帖只得运足内力抵御。他虽然挡住了刀身,可强大的刀气将他身后的桌椅斩成数段,身法顿时一滞。冷兴邦顺势斜掠一刀,博尔帖避无可避,葛凌峰抽刀挡出。

葛凌峰原本自顾身份,不愿以二敌一,此刻叹道:“大漠刀王刀法精妙,果然名不虚传。”

“少废话,提头来见!”冷兴邦怒气未消,又是一刀斩出。暴风护法葛凌峰、惊雷护法博尔帖凭着天王刀法横扫北庭,未逢敌手。今日顾不得面子,携手对战强敌。这两人同门学艺十余年,心意相通,分别施展开天王刀法,互为补强,将冷兴邦围在正中,真有暴风惊雷之势。冷兴邦抖擞精神,舞动径路刀,如一条游龙穿梭于风雷之间,三人以快打快,全是刚猛路数,不多时已拆过七八十招。风雷二护法以其全力攻势,仍斗不倒冷兴邦,不由得心下惊撼。如再加以时日,恐再不是冷兴邦对手。他俩眼神对视,双刀陡然十字交叉,使出风雷双杀的绝学,催动内力直逼过来。冷兴邦不敢怠慢,凝神握刀迎击,“砰”的一声巨响,身体顺势飞出,倒退了五六步,这才站稳。风雷二护法刀刃却随即下转,一记轮刃斩呼啸而来。冷兴邦见这招式毫无破绽,不可力敌,只得挥刀一抹,顺势躲了过去,气力却已不足。

秦破奴见势不妙,挥拳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大伙儿见圣宁尊者受伤,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如潮水般冲了上去,与十几名匈奴勇士厮杀在一处。这一下兔起鹘落,二楼的弓箭手们怕伤到自己人,不敢射杀,只得纷纷跳下来加入战团。偌大的大漠客栈厅堂,此刻变成了混乱的战场。众人杀的昏天暗地,一时间难分高下。乱战中冷兴邦正斗的兴起,忽见数支三棱箭破窗而入,暗道不好,纵身飞上二楼一瞧,夜色下,数百匈奴骑兵手持星星火把,正冲向客栈院门。一名匈奴卫士报信道:“两位护法,咱们的骑兵到了……咱们的骑兵到了!”

暴风护法大笑道:“你们这群贱民,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第四章 同心铸中华

冷兴邦知形势危急,只能先擒住风雷二护法,再寻生机。他一跃而下,连出数刀,再想鏖战二人,却被秦破奴生生推开道:快走!浪天涯几个箭步窜上来拉着他就跑。跑进一个房门后,他随着浪天涯七拐八弯,不知穿过几道门廊,竟走到一处隐蔽的暗室。浪天涯刚一进去,忽然一剑袭来,他侧身闪过道:“是我,秦姐姐。”原来秦青衣、金山四王等人搀扶着圣宁在此等候。

秦青衣焦急道:“哥哥怎么没回来?”

“唉,匈奴援兵来了,怕是不成了。”浪天涯道。

秦青衣眼圈一红,泣道:“哥哥,你可不能扔下我……”

冷兴邦心中不忍,提刀便要杀回去。

竞渡王拦道:“刀王不可冲动,刚才秦校尉已经交代,让咱们先行撤退,他来负责断后。”

浪天涯叹道:“咱们快走吧,别让秦大哥白白牺牲……”言罢扣动机关,墙壁上发出声响,竟打开了一道暗门,众人劝着冷兴邦进入密道。随着石壁缓缓关闭,冷兴邦暗暗与秦破奴诀别。大伙燃起火把,沿着密道斜斜向下走去,密道内弯曲绵长,不多时来到一处平地,原来是一个地下室。浪天涯一数,只剩下二十来人,大伙稍作歇息,仍是心有余悸。

秦青衣开口道:“哥哥修这条密道,足足用了八年。想着匈奴势大,咱们各部兄弟们有个藏身之所,今日真派上了用场。再往上走去,就是乌伦古河的对岸。趁着夜色,天亮之前咱们就能逃出去了。”

奔流王道:“兄弟们都死了,家园毁了,故乡没了,逃出去又能怎样?”他堂堂一个首领,嗓音竟有几分嘶哑,大伙心痛低沉,皆是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团结的可贵,在敌人面前才会深知。”原来是圣宁尊者醒了。冷兴邦赶紧为他推功过脉,内息刚运行一小周天,感到圣宁心脉已经震碎,只怕无力回天。

圣宁摇摇手道:“刀王,不要再费内力,老夫是捱不过今晚了。”

大伙赶紧拥上来,秦青衣拉着他的手,啜泣不已。圣宁低声道:“酒是水,钱是纸,生命是暂时地寄存在人间,人总要死的,没什么可怕的。”

他身体极弱,但意志无比坚定,又道:“我们虽然败了一招,但是勇士们还在、牛羊还在,大家团结起来,不要害怕匈奴人。他们是败军之师,没那么快毁了金山五部。”

青格里王道:“尊者说得对,咱们回去整顿金山四部兵马,杀匈奴人一个落花流水!”

“唉,可恨我那不争气的侄儿,没有骨气,红崖部不能毁在他的手里……”圣宁一阵咳嗽,调匀气息又道:“今日,四部首领做个见证,老夫罢黜红崖王塔尔木,收回王位,传位……传位于冷兴邦。”

冷兴邦惊道:“尊者,这可不行,我不是你们红崖部的人。”

圣宁道:“那有什么不行,金微山是咱们共同的家,大漠客栈的汉人兄弟,我们从来没当过外人。”

“对呀,说起来,你还算是我们青格里部的女婿呢,有什么不行的?”青格里王劝道。

圣宁在雪夜里听过冷兴邦的故事,知他心结难解,便道:“孩子,投降匈奴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手刃了仇人,还救了我们许多人的性命。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冷兴邦苦笑道:“我哪有脸面再见中原父老。”

“不是那个意思。在这片金山脚下,你一样可以报效国家。现在正是抗击匈奴的时候,在场的各位,论武功才学、领兵打仗,还有比你更合适的吗?”圣宁颤抖着把手杖交到冷兴邦手里,缓缓道:“我不仅要你接任红崖王,我还要你统领金山五部,把匈奴人赶出去!”

四部首领一齐鞠躬道:“愿奉尊者之命,今后听刀王号令。”

秦青衣也道:“冷大哥,大漠客栈听你差遣。”

冷兴邦望着圣宁期盼的眼神,感受着金山兄弟们的真情,道:“也罢,为了这份情义,我就和兄弟们一道驱除匈奴,保卫家国。等到太平时,你们再选一名尊者便是。”

圣宁长出一口气道:“你总算答应了,这是金山五部的造化啊。等到太平日子,又何必另选他人呢?”他刚刚说了太多话,这会儿放松下来,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拉住冷兴邦的手沉沉道:“我没什么遗憾了,等我死后,回到红崖山上,日日夜夜看着金微山的阳光,听着克兰河的涛声,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这双充满坚定、睿智的眼睛渐渐黯淡无光,直至闭合,灵魂洒向天地。众人难以自制,只因他对故乡爱的深沉,那是大树对根的眷恋,唱起了一曲挽歌。

谁不热爱自己的故乡母亲,

总让人思念让人难以忘怀。

我的故乡你常引起我的回忆,

游子思乡情绪越来越深长。

雪山、松林映在蓝天白云中,

座座毡房撒在翠绿色的草原上。

就算我流浪天涯海角,仍怀念故乡,

故乡的名字使我骄傲,常给我力量!

春日的三道海子,洋洋洒洒的白雪漫向群峰,绵延天际,水面冰清如镜,蜿蜒着一条长长的冰河,如玉龙一般蛰伏在这道狭长山谷里。阳光透过氤氲的云层,照射在冰河之上,闪闪发光,似乎赋予玉龙不屈的精神,向着自由。似乎赋予玉龙不灭的灵魂,向着中华。只有在这个金山五部的圣地里,冷兴邦才能找到力量的源泉。他静静的望着巨石堆,感受着金山先哲们的智慧;他仔细触摸着一块鹿石,那只鹿头部前伸,四肢腾跃,似乎要奔向长空。这种刚健的力量正是他所需要的,只因这种力量才能战胜强大的敌人。

“阿浪去了多少天了?”冷兴邦问道。

秦青衣道:“第十二天了。”

“我们还能等多久?”

秦青衣刚刚收集了消息,道:“目前竞渡部、奔流部、红崖部的草场都被匈奴人占领了,不过三部的人马正向青格里集结,匈奴人还不知道咱们的动向。云雾部已经到了海子口驻扎。以匈奴人的行军速度,四天后就会到达青格里。”

冷兴邦道:“这么说,我们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如果阿浪再找不到汉军,我们就与匈奴人决战!”

秦青衣叹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再为我吹一曲故乡吧。”

秦青衣取出一支苏尔,缓缓奏响。那声音低沉喑哑,悠扬不息。冷兴邦想起圣宁尊者的嘱托,想起秦破奴的牺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决意把对故土的热爱,献给这片金山银水。这里,已经成为他的家乡。低沉的笳音缓缓沉寂,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却有一匹快马飞驰而来,踏出一条长长的雪线。

冷兴邦眺目望去,那人一身轻甲,背负长剑,正向着自己摆手喊道:“刀王,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是……是阿浪回来了,真的是阿浪回来了。”秦青衣喜道。

不多时,浪天涯飞马赶到,躬身道:“尊者,浪天涯幸不辱命,我找到汉军了。”

冷兴邦惊喜道:“汉军……汉军在哪里呢?”

浪天涯回身一指,自他赶来的方向,地平线上已现出汉军的大旗。一队骑兵,在霞光的辉映下,正向着冷兴邦赶来。这是他多少次梦里的场景啊,这次汉军真的来了。他却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近乡情更怯吧。可是汉军已到了面前,正中的帅旗上,大大的“耿”字格外显眼。帅旗之下,一名中年将军双目如炬,气度恢宏,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将军飞身下马,两人四目相对,任时间静静的流逝。将军激动的开口道:“兄弟,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冷兴邦再也按耐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道:“大哥,是我……是我啊。”

这名将军,正是冷兴邦的义兄耿夔。他拍打着冷兴邦的肩膀喜道:“好兄弟,大哥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了……”

白色的毡房冒起清烟,两位兄弟感情如此浓烈,耿夔特地找来了一坛龙潭酒。他疑惑了太久,需要听冷兴邦讲讲这些年的故事。

冷兴邦长叹一声,打开了不愿提及的回忆。“十一年前,我随着牧二哥出任先锋,自朔方郡出发,北出阴山扫荡匈奴。那次行动本是极为隐秘的,不料到了阴山白道,突然被上万的匈奴骑兵包围。牧二哥指挥大伙边打边退,可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能退到哪里呢?后来我们找到一处乱石堆,与匈奴人死战了两天两夜,只剩下了一百来人。”

耿夔道:“我听几个逃回来的士兵说,你们也杀了两千多匈奴人。”

冷兴邦喝下一口酒道:“是的。那时我们粮草断绝,牧二哥便与我商议分散突围。他宁愿自己去吸引匈奴主力,让我从北面逃出。待我折返回去救他,他已身中数箭,我也想战死算了。可牧二哥却要我一定活下去,查明真相,他不想两千汉军兄弟白白牺牲。”

冷兴邦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低头道:“后来,我就……投降了匈奴人。我真是没有脸面……再见大哥。”

耿夔叹道:“朝廷也听到你的事情,革除了你的官职。我知道你把情义看得比性命还重,这么做肯定有苦衷。”

冷兴邦稍稍平复情绪道:“不管怎么说,我已是个叛将。我只想着查明真相,苦苦追寻了五年,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优留单于的安排。从我们出征那一刻起,行踪就已被匈奴人掌握了,还想着打什么胜仗,真是可笑!”

“这么说是朝廷内部出现了问题?”耿夔会意道。

冷兴邦道:“不错,告密的人叫做葛凌峰,原是京城一个小吏,后来贪赃枉法被抄了家,他独自逃到匈奴,得到优留单于器重,又在长安重金安插了眼线。两千汉军的性命,便是他的投名状。”

耿夔道:“可惜了两千将士……”

“那些年我不愿与汉军为敌,便远居漠北,那里气候极寒,有个姑娘时常照顾我,她本是青格里部的姑娘,后来被匈奴人掳去,我们便结为夫妇,可多亏了她的照顾,否则不知道这些年怎么活下去。”冷兴邦言语哽咽,又难以说下去。

“后来呢?”

“被匈奴人抓到是不幸的,但漠北的生活却是幸运的,我认识了鲜卑族的勇士们,学到了他们的刀法。那时鲜卑已经日渐强盛,终于在两年后起兵,我随着他们从东北一路打到龙城,终于杀进了单于王庭,报了两千汉军将士的大仇。鲜卑王取了优留单于的皮,这把径路宝刀,就留给了我。”

耿夔接过宝刀仔细查看,刀身闪烁金光,透出凛凛杀气,道:“果然是把好刀,从此便有了大漠刀王的称号?”

“那只是匈奴人捉拿我的名号罢了。我不愿再入鲜卑籍,孤身回到漠北,就想了此残生算了。於天王继任单于后,匈奴人四处抓捕我,我又东躲西藏了两年。可一不注意,却丢了妻子和女儿的性命……”

耿夔同情道:“真是委屈你了。”

“牧二哥的仇报了,我的命也没什么要紧。后来我就想着送月儿回到青格里,完成她的遗愿。”

耿夔道:“好兄弟,你这半辈子,为了完成义兄的遗愿、妻子的遗愿,不惜牺牲一切,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吗?为什么不回到大汉找我呢?”

“大哥……我还回得去吗?我回去只怕连累了你啊。”冷兴邦含泪吟道:“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催,士众灭兮名已溃。”

耿夔动情道:“这次朝廷决意消灭匈奴,咱们兄弟一心,其利断金,大哥一定要带你回到长安城!”

冷兴邦擦干眼泪问道:“这次大哥带了多少兵马?”

“这次长途奔袭,贵在神速,只带了八百精骑。”

冷兴邦思道:“现在金山四部已被匈奴人侵占,於天王单于正率部向青格里赶来。据说尚有万余人马。”

耿夔思道:“看来我们要打一个出其不意。”

“正是这个意思。”冷兴邦拿出了金微山地形图。

二人细细查看,反复推演一个时辰,不约而同指向一个地点:野狼谷。耿夔决意道:“我们就在这个山谷打狼!”

冷兴邦意味深长道:“我也该和风雷双杀算算总账了。”次日清早,冷兴邦与青格里王、竞渡王、云雾王、奔流王在圣地会面,他举起手杖慨然道:“匈奴人占我家园、欺我子民、抢我牛羊,今日五王祭天,誓与匈奴血战到底,把他们赶出金微山!”

野狼谷的冷风呼啸,雪花阵阵拍打着脸颊,让人心烦意乱。於天王单于还是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占领了金山四部,金山各部的勇士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汉军又是从哪里追过来的?可身后的汉军追的太紧,已不容得他细细思考。暴风护法道:“单于,翻过了这座狼山,咱们就可以一路向西,再无追兵了。”

於天王看看身旁仅剩几百残兵败将,叹道:“快走吧!”

真是天不遂人愿,山口处突然杀声四起,数百人马挡住了去路。为首那人虽然骑匹老马,但眼神明亮,手持一把宝刀,片片雪花掩不住金色的刀芒。

於天王心中悲怆,难道是天亡我大匈奴?

风雷二护法心知,今日已是生死之战。暴风护法向八狼骑死命道:“你们护卫天王突围。”话音刚落,冷兴邦的刀气已然到了,双方兵马也绞杀在一起。

与这两个有着深仇大恨的人,一切对话似乎都是多余的。况且,冷兴邦本来就是不愿废话的人。这几天他细细重练了“太白十三刀”,这套他在漠北仰望星空自创的刀法。径路刀发出轰轰声响,风雷二护法哪敢怠慢,使出天王刀法的一式杀招,“狂沙万里”相抗。气浪相交,三人都退了一步。十刀过后,风雷二护法已稍稍现出疲态。冷兴邦一式“金星凌日”,刀气直逼过来。风雷二护法只得移位换形,祭出风雷双杀的绝学。冷兴邦早有防备,秉持“气贯十方、浑然形意、人刀归一”的要诀,刀气纵横穿梭,与二人会斗了十招不败。细观二护法武艺,原来风雷双杀不过六式而已,再用招数已是老了。待风雷二护法又使出“奔雷斩”之际,冷兴邦内力由实变虚,右手持刀拉过,左手一扬,一枚短剑飞出,正刺入博尔帖的小腿之上。

博尔帖吃痛,手上内力一滞,冷兴邦哪能放过如此破绽?径路刀直入,崩开风雷双刀,刀气顺势上撩,一道血线喷出,竟斩断了博尔帖的右臂。葛凌峰大惊,心气陡然不足。三招过后,被冷兴邦抬起一脚,重重踢倒在地。冷兴邦刀锋抵着葛凌峰的脖子,愤然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讲?”

葛凌峰慌道:“刀王且慢,我……我也是汉人呀,我愿归顺汉军。”

“哼,只怕你不配做一个汉人了。”刀光一闪,了结这个叛徒的性命。回头再看博尔帖,也被红崖部的勇士们乱刀砍死。

这时耿夔的大军已与红崖部的勇士们会合一处,匈奴人死伤大半。八狼骑还真是骁勇,硬是护卫着於天王单于冲出一条血路,跑到了山口。耿夔大喝一声“贼人,哪里逃?”拉足了射雕弓,一支破甲箭乘风而出,正中单于后身。汉军齐呼:将军威武!

耿夔振臂疾呼道:“儿郎们,匈奴为患中原三百年,今日不灭,更待何时!”大家同仇敌忾,一路追杀过去。这一追,足足追了一千里,不仅收复了金山五部的失地,一直追到了斋桑湖畔才停下脚步。史称“单于与数骑脱亡,尽获其匈奴珍宝财畜,去塞五千余里而还,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三百年间,自秦末冒顿穿越狼山回到大漠,率领匈奴兴起于草原,至今日北单于狼山落魄,远遁中亚不知所终,始于狼山,而又终于狼山,匈奴这个名字渐渐消逝于历史的洪流中。

耿夔引军东还,这日路过银水之畔,见河水湍急,一路向西。不禁慨叹道:“我原以为世间河水都是东流,到了金微山,才知道向西的河水,也能成就磅礴之势。”

冷兴邦感叹道:“巍巍金山,陡立问天,滔滔银河,奔流不还!大哥,我不回长安了,金微山才是我的家。”

耿夔不解道:“兄弟,你如今立了大功,皇帝必能赦免旧罪,封你官职,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冷兴邦看着秦青衣、浪天涯还有金山五部的兄弟们,笑道:“我的心已经留在这里了,也许我就像这条向西的银水,属于这片土地,为大汉世世代代守护着这里。”

青格里王高兴的抱住冷兴邦,笑道:“刀王尊者,我的好兄弟,你没有忘记对圣宁尊者的承诺!”

冷兴邦被他抱的吃痛,却不忘回过头来,深情地望着秦青衣,她分明笑了,笑靥如花,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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