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我们而去了,但父亲的音容笑貌及言谈举止一直伴陪着我们,特別是他与人为善、忍辱负重、清廉做事的为人处世风范,形影不离地引领我们兄妹4人做人、做事。
父亲命运坎坷,一生都生活在动荡的社会里。读书期间,因宣传抗日而遭日伪政权逮捕,受尽酷刑;淮海决战中,被中央军拉夫,差点送命;文革中又被打成走资派 ,屡受批斗,并下放劳动改造。
父亲1931年出生在一个耕读世家,因我的曾祖父系晚清的秀才,又在村里开办私塾,十分注重对后辈的学业培养。所以,我的祖、父辈自幼就偏重于读,较为轻视耕,其劳动能力和劳动技能相对较弱,以至于家里的土地需要请人代耕。新中国建立后进行土改时,尽管祖父仅有45亩土地,还是因为雇人耕种土地,有剥削性质,而被划为地主成分。
父亲因出身不好而空怀报国志向。1950年,父亲于江苏省徐州师范学校毕业后,即分配到江苏省邳县任教。他学富五车,工作敬业,18岁即任区中心小学教务主任,24岁任区中心学校校长,翌年评为江苏省的模范校长,教坛精英,被作为重点培养对象,保送到江苏省教育行政干部学校脱产进修学习。可是,在那个唯成份论的年代,父亲不管多么出众,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文革一起,父亲即被贬家为民,但父亲并无怨言,甘做平民,做好教书育人工作。
父亲任校长期间,不仅没占公家的半分钱,还挤出部分工资资助贫困生和有困难的亲朋。他从不假公济私,上个世纪60年代,国家因财力困难,下放公职人员。父亲在执行时,首先下放了我的母亲。用他的话说,下放别人,他们生活会受累;下放自己的妻子,只是自家生活质量下降,但还能过下去。
母亲从小学教师的岗位上下放后,即返乡劳动。1964年,父亲为照顾家庭,放弃升迁到邳县教育局工作的机会,调到家乡安徽省萧县王寨区中心小学任校长。文革一起,父亲即被打成走资派,而遭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期间,父亲多次因不堪忍受心怀叵测的昔日下属组织的批斗,而滋生轻生之念。有一次,当他正要实施自尽时,转头看到不满周岁幼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幼子,咧嘴笑看着他,张开双手求他搂抱。轻生的父亲猛然想到养育子女的责任,遂放弃了自尽的行动。文革一劫,让父亲看到家庭出身不好的人,为官之难,从政之险,从此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做一个普通教师教书育人。所以,文革结束后,父亲婉拒了县教育局调他到县城任实验小学校长的任命,宁愿在家乡一所人际关系相对和谐的农村初中任教。
父亲孤苦,生活无助。父亲兄妹5人,上有两位姐姐,下有两位妺妹。两位姐姐嫁的都不如意,孩子多,生活苦,不仅帮不了弟弟,有时还需要弟弟的帮助;两位妹妹远嫁异乡,一在芜湖,一在怀远,在那个贫困的年代,生活也是清苦,就是有心帮助哥哥,也是力不从心。父亲一人工作,养活4个儿女,尽管生话拮据,但个别为人势力的乡邻仍认为“富裕”,虎视眈眈地想占便宜,一旦得不到满足,就
从精神上给予催残。父亲在乡,举目无助,内心痛苦,无人倾诉,这苦楚实在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
父亲秉承祖母的善良,常做以德报怨的事。上个世纪50年代,老实忠厚的祖父有一天早起到野外拾粪,在路上拾到3个胡萝卜,被小人诬为偷集体的庄稼,祖父羞愤自杀。后经查实,祖父非偷是拾。父亲从大局出发,宽恕了逼死祖父的小人。上个世纪80年代,亲邻的孩子多到了成婚的年龄,常为了筹集彩礼向父亲借钱。当时,尽管我家刚够温饱,但父母还是节衣缩食省下钱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上个世纪90年代,父亲退休后,就协助我母亲耕种责任田。但他不忘育人初心,他看到许多乡民的后代,小小年纪就辍学在家,游手好闲,喝酒打牌,滋事斗殴,就心急如焚,遂生用知识改变他们命运的想法。于是,父亲腾出自家的三间主房,请木工做好书架、书桌、条凳,取出自己的藏书、购买一批适合青年农民阅读和普及农业科技知识的书籍上架,办起了农村读书室,同时父亲兼做图书管理员与农民读书辅导员。由于当时的农村电视、收音机尚没有普及,文化生活较为单调,父亲办的读书室很受欢迎,每到夜晚和农闲时都是座无虚席,父亲除指导前来阅读的青年农民读书外,还给他们补习功课。父亲的义举,既惠及了乡民,又推动了本村的两个文明建设。据统计,上个世纪90年代,我们村和周边村庄比较,是违法犯罪率最低的村庄,也是青年农民最先走出农村,南向打工的村庄。我们村外出打工的青年农民,由于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工作一段时间后,即受重用,多被提拔为班组长。据他们说是我父亲的读书室让他们开阔了视野,解放了思想,在当时多数农民还留恋土地、不敢离乡时,敢于放胆到改革开放的深圳特区打工挣钱,比乡亲们早一点走上小康之路。因为此,他们感恩我的父亲,父亲在世时,他们每逢春节返乡总不忘带礼品看望。
父亲早年而孤,我的祖父母均在父亲成家不久、家庭生活需要父母照顾时过世。这本就够痛苦的,谁知刚到中年的父亲,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师范毕业,从教不久的长子,又因病去世。步入新世纪,生活刚有起色,父亲却无富享受,就西行了。
乌呼,苍天不公,为何把人生的苦难,都加在父亲一人身上,让父亲尝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