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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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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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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深处的记忆

著名作家吴伯箫在他的散文名篇《歌声》中写到:“感人的歌声给人留下的记忆是长久的。”其实给人留下长久记忆的岂止只是感人的歌声,凡是能触动人心灵的事情,都能留下深刻的印象,有的甚至终生难忘,像烙在人的脑子里。就拿我们村的张老汉去世这件事来说吧,尽管已过了近40年,可现在想来,仍记忆犹新。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生活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偏僻的小山村,村庄偏僻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图上用最先进的放大仪器也无法找到。因而我接触人,多是大千世界中的最普通、最淳朴的农民。他们的言行丝毫影响不了共和国的行进,当然在他们身上也无法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土地里滚爬、跌打。

他们按东方人特有的传统习惯教育影响下一代,很少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不愿,也无力接受那些金发碧眼洋人创造的现代文明。他们眼里的所谓大事,不是国家总理、主席易人,而是谁家的小子娶了个贤惠的妻子,谁家的后辈对老子如何行孝。他们眼里孝的标准有两条,一是对爹妈生前照顾好,二是死后厚葬,哭声大。如果做不到这两点,就是不孝,就为所有的村民不齿。

我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所触及的无怪乎婚、丧、嫁、娶这些人们司空见惯的事。但就是这些事,每每能让我感动流泪 。特别是三年前张大伯的病死,触动了我的心灵,令我终生难忘。

张大伯六十七岁,他死了,论说也属正常,用不着大惊小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吗,谁也无法回避。但张老汉的死,却令人怵目惊心,不寒而栗,甚至于张老汉下地后,连着两天整个山村不见烟火。

这张老汉是什么人物,值得村民如此敬重?

张老汉这人平常,生前一没给村民造过福,二没给村民们带过难,死后天还照蓝,月还照圆。

要说张老汉没给村民造过福也不尽然。张老汉天生一付巧手,豆芽淘的特别嫩,谁看了都禁不住垂涎。村子里谁家汤里都有他的黄豆芽;村里的酒店,常年不断这样下酒菜。当然村民们并不理解,黄豆芽是高蛋白、营养丰富;只知道吃了张老汉的黄豆芽心里舒坦,浑身有力。因而村里有首顺口溜单赞张老汉生产的黄豆芽的好处:“张老汉,手真巧,黄豆芽淘得好。特别黄,特别嫩,吃一口香喷喷,吃两口一身劲;待高客,敬先人。”

张老汉的黄豆芽是村民们从他那里获得的唯一益处。但村民们并不是因为张老汉一死,从此再也无法享口福而难过万分,以致封火、罢食两天,以示哀伤。张老汉的长子,深得其父淘豆芽要领,并发扬光大了乃父的手艺,其黄豆芽淘得只在其父之上,不在其父之下。这两年,他娶妻生子后,自立门户,自做生意 ,黄豆芽比父亲卖得还好,大有把其父竞争下去的趋势。要说村民们因为吃不上黄豆芽而哀痛,确也冤枉了村民。

要说张老汉没给村民带来难,也不全对。张老汉二十八岁丧了妻,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屎一把,尿一把,又当爹,又做妈,家里外里一把手,上上下下自己抓,两个儿子冬无棉衣,夏无裤衩,乡亲见了都帮一把。张老汉曾说过:“没有乡亲的接济,两个儿子早就见了妈。乡亲们的情意,我老汉来生变牛变马也难报答。”

张老汉死了,这么多人情债没还,难道说村民们觉得自己的耕耘没有收获,心疼早年的破袄、破褂、一碗红芋、三块馍馍不成。

不,不,山村的人,心像大山一样实,好施,不求报。谁要这么想,简直侮辱了他们。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村民如此悲痛?如此难忘?

村民们悲的是张老汉辛酸的一生,哀的是张老汉儿子不近人情。

张老汉养活儿子成人已是苦不堪言,给长子盖房娶妻,费了多少血汗,需要淘多少黄豆芽去换,确实难以计算。

人们说:养儿养女防百老,儿女不孝确令人心寒。

张老辛苦一生,省吃俭用将两个儿子养活大了。大儿子娶妻另住,这两年叨了党的好政策的光,承包了山林,再加上做豆芽生意,日子过得很红火。二儿子早年当兵,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一车,但叨了三代贫农的光,入党提干,于四年前转业到某地任公务员,妻子也是公务员。这两年公务员工资年年涨,本来二儿子工资就高,生活水平早就到了“大康”。村民们都说张老汉苦了一生,总算出了头,晚年有福,可喜,可贺。张老汉对乡亲们的说法,也不置可否。

其实,张老汉从没要儿子们一分钱,自食其力,平时淘豆芽挣来的钱用不了,除了接济乡亲们,就是给孙子买东西。这几年,大儿子不仅没供张老汉一餐食、一件衣、一分钱,反而从张老汉身上榨去了不少。二儿子在几百里外,谁也不知寄没寄钱;就知道,这四年间从没回来过。

前年三月,刚开春不久,不知张老汉是因为淘豆芽累的,还是早起卖豆芽冻的,竟然病倒了。按说,这样的病,对张老汉来说,早就习以为常,算不了什么。张老汉开始只是略感身体不适,自以为像以前得病一样,休息两天就好了。谁知过两天后,他浑身酸疼;再过两天,竟不能起床了。

张老汉和大儿子住的较远,早年还常来往。这两年儿子因忙着发家挣钱,一年间,只在年前年后来老爹处走走过场。张老汉也不到大儿子处走动,因为,早几年儿媳见了还有个笑脸,给两钱时,还脆生生的喊声爹;这两年张老汉多病又少钱,所以,张老汉什么时候去长子家,儿媳的脸就什么时候阴天。

可怜张老汉卧床七天水米没沾,铁打的筋骨也没法生还。第七天,小孙子去找张老汉要钱买糖吃,发现爷爷已奄奄一息,吓得哭爹喊妈跑回家。爹见了骂一声:“娘的,失火了!”妈见了骂道:“冤家,死人了!”大儿子听孩子如此这般说一遍后,边训斥儿子,边对妻子说:“妈的,什么大不了的事,孩他娘,我去南镇做笔生意,你去看看,实在不行,给老二打个电话,看咋办。”医生说,准备后事。大儿子对妻子说:“老二眼里还有有爹吗?他都得信几天了,也不回回话,难道说叫我自己办?爹是我自己的不成,太没良心了。”

话没落音,就听儿子叫:“二叔来了。”这下好了,大儿子忙用手蘸唾液往眼下放。二儿子忙劝:“别哭,说说爹的病情。”大儿子说:“医生叫准备后事,你看怎么办?”二儿子说:“哥,家里东西,我可一分没沾,爹的遗产,我也不要,我经济拮据,实在没有钱,你看该怎办,就怎么办。”

大儿子心里说:“小子,你想溜,做梦。”忙说:“老二,咱家的光景,你也知道,爹没遗产;我日子过得也实在难,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

二儿子说:“哥要叫我说,干脆来个新事新办,我是吃公家饭的,不能为父亲的丧事大办,如果厚葬父亲,还有腐败之嫌。干脆,买张芦席,卷着父亲的尸体,你我二人抬去与母亲合葬算了。”

大儿子说:“兄弟,这样做如不犯王法,就这么办。”

张老汉病了,没人照顾,接连七天水米没沾。张老汉死了,一张芦席卷。你说辛酸不辛酸,无怪乡亲们连着两天封烟。

张老汉的死谁能忘怀?因而我要说:“触动人的心灵事情,留给人的记忆是终生的。”

张老汉殡后,村中一粗通文墨者编歌谣教村童传唱讽刺其子的不义、不孝。歌曰:“进步还是张家郎,芦席卷爹省资源。百姓嘲笑心坦然,回骂村民认识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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