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的雾

昨日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空气中透出江南的温润潮湿。心想：今天的东山应该是雾的世界。

果然，车到山脚下，就见半山腰上云雾弥漫，一团团，一簇簇，缠绕着山体，如影随行，似动不动。

车在山间盘旋，犹如大海行船，白雾如浪花一般扑来，忽地悄然散去，又如浪花一般扑来，忽地又悄然散去，一浪一浪，波涛汹涌，绵延不绝。

进得寺院，雾更浓了，笼盖四野，殿堂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缥缥缈缈，只显出一个高大的轮廓，庄严而又神秘。

雾很厚，厚到限制了你的视野；雾又很淡，淡到你可以看得见雾中那些细微的水粒，正泛着晶莹的光；有风过来了，雾体涌动，上下翻转，雾丝趔趔趄趄摇摇晃晃从眼前走过，似乎要远离而去，禁不住伸手去抓，湿湿的，潮潮的，本以为抓住点什么，张开手，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满手的湿润；深呼吸一下，青草的香气沁入心扉。

我走南闯北二十多年，领教过重庆雾的浓烈，也见识过帝都霾的刺鼻，更感悟过海雾的腥臭，而这东山的雾，却与之大不相同，它是温润的、细微的、晶莹的，夹杂着淡淡的青草香气。这是什么雾？禅雾？

想到这里，禁不住哑然一笑：有禅雾么？

雾，产于水的汽化，在风的推送下游走。风也好，水也罢，都是大自然的造化。

水，从天上落在人间，再渗入地底，涓涓细流汇入大海，又幻化成气，升腾到空中，凝结成雨滴落下来……上下三界走过，有形无形随机；每一次的变幻，每一次的升腾，每一次的跌落，都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都是生死轮回，缘起缘灭。

这淡淡的雾，携带着天地的灵气，化有形为无形，飘浮于空气中，充斥着寺院的每一个角落。或许，生长在东山这禅宗祖庭，经过一千五百多年的涅槃轮回，已经具有几丝禅意了。

在禅房的中央，有一个小天井，一汪浅浅的水，安静地卧在天井下，水很清，清到可以看见水底的青苔。水边，不经意地种着几株茶树，瘦瘦的枝倔强地生长着，点缀几片嫩嫩的叶子，叶子上滚着晶莹的珠，不知道是昨晚的雨滴还是今天凝结的雾粒。

问是什么茶，答曰：禅茶。也对！禅是寺庙的一种意识形态，寺庙是禅的一种表现形式。禅和寺庙，本是融为一体难解难分的，寺庙的任何物质都可以理解为禅，寺庙里的茶自然就是禅茶了。至于茶树是什么品种，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所谓禅，只是一种境界，不可言说亦不可道来，唯有心悟。

禅，源于天竺，本是高高在上神乎其神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学。而禅宗的演化，将达摩禅转化为生活禅，显现了中国文化对印度文化的选择、消化和创新。

初唐，弘忍在东山开法，创立了“当理与法”的“分头并宏”之新形式，给禅宗注入活力，使禅宗进入了开宗立派、群星璀璨的黄金时代，影响力逐渐扩及全国，“东山法门”成为当时中国的禅法中心。而今，更是席卷世界。

禅如雾，既是水，又非水；既有形状，又没形状；既透明，又模糊；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

是禅雾，亦是禅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