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 诊
癌
阴影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她手舞足蹈
肺癌
恶性
晚期
几行甚至只有几个字
却压垮了一个家
摧毁了所有的坚强
深藏的秘密和无数的谎言
塞满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从窃窃私语中
从一次次检查中
她猜测到了结果
深夜,她把头埋进被窝
默默流泪 怎么也睡不着
手 术
斩草除根 一劳永逸
我们都这么想
只有癌说
我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了
想分开也没有那么容易
我是你的恋人,也是你的亲人
当麻药麻醉了神经
手术刀划开了胸膛
肺紧紧地贴在胸廓上
而那个癌像个熟睡的婴儿
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怀里
切割 缝合 止血
一半的肺和那个癌
像个战利品堆放在盘子里
野火烧不尽,春风春又生
一个孩子在调皮地背着唐诗
化 疗
村里所有的癌症病人都死了
头发会掉光
这是她所有的认识
也是恐惧的根源
孩子们给她说只是输输液
她不知不觉地做完了第一次化疗
当白色、黄色或透明的液体
流进她身体的时候
她睡着了
打着鼾
长长地呼出了几十年的心酸
她看到了枕巾上的头发
一根一根地捡起
用纸包起来
然后扔进垃圾桶
仿佛丢弃了她心酸的一生
放 疗
她经常说,癌症都是吓死的
亲眼见过嫂子放疗后吃不下饭的样子
对放疗有一种莫名的强烈恐惧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套一套的逻辑
但是无法说服自己
30次,她听话地躺在床上
不知道各种射线已经穿过了身体
走路越来越没有力气
刚有吃饭的欲望,下一次放疗又开始了
她骂孩子们欺骗她
她只听医生的话
她恨自己没有读更多的书
她埋怨丈夫是糊不上墙的稀泥
她用一生的回忆给自己大剂量地放疗
等 待
入院、检查
缴费、治疗,甚至回家
都需要等待
她越来越烦躁
觉得一生都在等待
等待长大、等待嫁人
等待孩子出生、上学、放学
等待麦子发芽、抽穗、收割
等待早晨和黑夜
等待春夏秋冬
等待孩子们回来
为了孩子们都能上学
胆结石手术她等了20年
一次次在炕上翻滚 大喊大叫
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为了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她一直等早已定好回家的日子
呕吐、头晕
直到奄奄一息
死亡
临床的大哥还没有出院
下一个病人
已经在眼巴巴地等着
一声接着一声地咳嗽
艰难地喘气
像一个破风箱
刚输上液体
心率机器就开始报警
医生护士专家挤满了整个病房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白布覆盖了他已经扭曲变形的脸
当他被推走的时候
她坐起来默默告别
仿佛推走的是自己
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呢
她喃喃自语
第一次感觉死亡这么近
天 使
她一直相信有天堂
通往天堂的路上开满了鲜花
天使能把你带到那个没有痛苦的地方
肯定有一双美丽的翅膀
但是天使在哪里,她一直在寻找
小时候,她觉得母亲是天使
上学时,她觉得老师是天使
生娃时,她觉得孩子是天使
有病时,她觉得医生护士是天使
她终于明白
天使是天堂的使者
用爱
为我们点燃了一盏盏
希望和幸福的灯
春 天
去年冬天生病后
她一直在期盼春天
立春 雨水 惊蛰 春分
一天一天地算着
她觉得天气暖和后病就好了
就可以下地干活了
杏花该开了吧
麦苗该返青了吧
香椿该发芽了吧
母鸡该下蛋了吧
快了快了,孩子们搪塞着
上洗手间的时候
看到一个小女孩在梳头发
乌黑的大辫子荡漾在胸前
女孩害羞地笑了
她又想起了那一个个春天
凌晨三点十五分的病房
这是凌晨三点十五分的病房
灯光依次熄灭
这是凌晨三点十五分的病房
鼾声此起彼伏
她悄悄地走出病房
蹒跚地在楼道里走着
像一头受伤孤独的野兽
黑夜像一幅量身定做的棺材
张开了巨大的口
前面和后面都是一片苍茫
她又回到了病房
拿起衣服
披在熟睡的孩子身上
然后安静地躺着
等待又一个黎明
因为这是她的人间
她最后的弥留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