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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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
村头有一棵老槐树
那是我们村最高的地方
喜鹊乌鸦麻雀都在它上面搭窝
树下有一条小溪
那是我们村清晨最先醒来的地方
挑水的脚步声铿锵有力
小溪边是夜晚最后安静的地方
青蛙、蛐蛐、蚊子都停止了他们的歌声
留下萤火虫扇着翅膀在村头巡逻
那是村里开会的地方
大人开会我们孩子们玩耍
我曾经在一个风高月夜
悄悄爬上那棵树
和星星月亮一样，挂在枝头
等着爸爸妈妈回家
那条小溪干涸之后
我们年轻人和中年人都离开了村庄
有的去了北上广
有的去了新疆西藏
有的去了县城
村里的牛和猪被卖到了屠宰场
狗被卖到了涮锅店
连那棵老槐树也被挖掘机连根拔起
用大车拉到省城的一个公园里站岗
只剩下老人、妇女和没有上学的孩子
以及那些没有人要的老狗
坚守在那个似乎被抛弃了的山村
时间和村子都在衰老
父母的头发越来越白，背越来越驼
妻子的皱纹爬上了脸，挑起了重担
孩子问爸爸去哪儿了，一天天长大
房子开始漏雨
村子里的新坟一个接着一个隆起
每一双眼睛
每一棵树
都望着村口那条空空的小路
一年又一年
我们在城市里风里来雨里去
我们在工地上挥汗如雨
我们挤在低矮潮湿的工棚里
我们被城管追得四处逃窜
我们思念着远方的亲人
我们盼着春节早早地到来
我们渴望父母温暖的安慰和叮咛
我们渴望妻子的幸福的依偎和拥抱
我们渴望孩子那一声声甜甜的呼唤
可是小年那天
老板跑了
我们几个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资
坐在火车站买不到回家的车票
当我们灰溜溜回到村子的时候
父亲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抽旱烟
妈妈揉着哭红的眼睛说，你可算是回来了
媳妇扑到我怀里哭着说，你怎么才回来
儿子抢过我的行李，翻着找玩具
只有那个空空的树坑
像一只眼睛
依然巴巴地盼望着那些没有回家的孩子
枣 花
你总是迟到
春天点过你的名字
你还在睡懒觉
夏天大声地喊你
你才揉着惺忪的睡眼
轻轻地答了一声“到”
所有的花都看着你
你用小手拉了拉袖子
害羞地低下了头
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当麦子开始变黄的时候
你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风轻轻地拉过你的手
蝴蝶悄悄地吻过你的脸
你赶走了讨厌的苍蝇
当蜜蜂轻轻地推开你的门
你以身相许
只留下美好的回忆
在你的身体里疯长
当秋叶开始在秋风中变黄
你静静地坐在枝头
等待一场幸福地采摘
你和伙伴们快乐地挤在一起
窃窃私语地谈论着梦想
你被糖和蜜包裹了起来
你穿上了华丽的衣服
千里迢迢
来到我的城市
站在超市的货架上
大声地喊我
我一眼认出了你
我打开厚厚地包装
就像那个夜晚
我轻轻地解开你的衣服
月亮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村子都睡了
只有你和我
数着天上的星星
春天的葬礼
生命是一朵花，死亡只是凋谢
也许根本无结果，一切与你
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别留恋了
请最后一次作为你的代表
出席这个春天最依依不舍的葬礼
稚嫩的迎春花吹着呜咽的唢呐
娇滴滴的梨花为你穿了一身孝服
迟到的桃花掩面偷偷地哭泣
这是一朵花对一朵花的悼念
我用今生最灿烂的笑为你送行
大地张开了温暖的怀抱
欢迎你的回归，场面和
当初你离开时一样的壮观
一次开花就是一次轮回
下一次的路上依然是陌生的身影
清明节，敬您一杯酒
寒食节，怕你冷
给你敬一杯爱喝的老酒
暖暖身子，冰冷的冬天
已经过去，姹紫嫣红中
就缺你熟悉的身影 遗憾
被春风吹得四处飘扬
坟头是不是也长上了小草
在那边你还习惯不，有没有
你爱吃的苹果，你的眼睛还疼不
喝了这杯酒，希望你能
忘记这一世的爱恨情仇
回家的路上已经没有指路的牧童
思念的泪水是淅淅沥沥的春雨
人生是一次踽踽独行
这是谁也无法拒绝的孤独
这杯酒，不知道有没有人陪你喝
孤魂野鬼
隆冬了，棉衣棉被都没有买吧
我知道你在等我送钱，可是
路灯一直亮着，异样的眼睛盯着
我实在找不到一个给你烧纸的地方
亲爱的，想着你瑟瑟发抖的样子
如果有火，我宁愿把心变成你天堂的钞票
你走后的每个夜晚都很漫长，一次次梦中惊醒
泪水洗不清我的罪过，我再努力也还不清欠你的债
城市依然在疯长，高楼大厦站在你瘦小的身躯上
你无法自由地呼吸，我把故乡的土撒在花坛里
玫瑰不愿意做我的信使，我对着一株小草大喊
我多想帮你翻个身，再给你捶一次背
没有你，故乡已经长满荒草
你抽剩的烟头，依然在那个夜里忽明忽暗
原以为一喊你，你就在我的身边
可一转身就是永远，没钱没家的日子
我们都是孤魂野鬼，我担心的是
我会不会有坟，坟前有没有烧纸的人
多年来，特别是
我知道你不会是一个纪念碑，你坐在
那个醒目的位置上，滑稽可笑
你让我说爱你，我欲哭无泪
但是此刻，我又一次对着世界喊
谢谢你们，特别是你对我的爱
父亲把你种在故乡，一直希望
你是他最骄傲的庄稼，村头的老槐树说你是太阳
一条路的名字是你的乳名，它通向了外面世界
你灿烂的前方，我黑暗的远方啊
我宁愿你一辈子扶着犁，我跟在你的身后
此刻，我特别怀念你憨厚的笑
你穿着笔挺的西装，我一直担心
那越勒越紧的红领带，是个圈套
多年来，我特想给你说说心里话
通讯这么发达，你听不到，也看不到
奶奶躺在满是蜘蛛网的棺材里，死不瞑目
你还坐在那个闪亮的椅子上，戴着那顶迷人的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