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七月了,母亲已远行21个春秋啦!我想那年此月,自己正忙于装修现在住处:江西省上饶市滨江西路30号401室,准备从上饶地区文工团大院:新建路121号(今改为相府路22号)旧居搬过来。突然接到在市里铁路小学当老师的大妹打来电话,她有点害怕地说,"妈住院了,铁路医院的医生讲可能是癌症"。我立即放下手中的事,跟妻子赶往医院住院部,不远,步行10多分钟就到了。在病房床上母亲只讲"肚子很疼",找主治医生一问,回答"可能是肠癌"。那时该医院许多设备,CT仅上饶地区医院有一台。好像讲B超都需求市立医院帮忙,病人要挪动,上饶当时连出租车也无。怎么办?与医生商量动手术,医生担心讲"病人84岁了,怕手术做完下不了台"。我应道"不怕!任何医生都是为了治好病,出意外不怪谁,家属签字也行"。于是医院同意做手术准备,但母亲很快昏迷过去了。然后,家里人24小时轮流值班,不到20天便永远告别人世啦!
母亲健在的时候,待人诚恳,言语不多,大家闰秀模样。读书识字,在教会学校略懂一些英文。见多识广,见闻丰富,其九一八事变在奉天,七七事变在北平。然后,逃难返回福州。很快福州沦陷,在那里生我。由于在较大城市生活,故颇有清秀、典雅、文静、富有涵养的东方女性形象。解放后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大人都学会锁紧嘴巴。不久前我的小妹60多了还讲"外公是打铁的"。反正我作为陈家长子长孙,略知一二。在极左时期,母亲不敢多说盐商富家的家境。至今我姑姑90出头仍活着,且提起她小时跟大人去过我母亲家的印象,仍知晓外公名叫孙?满。记得她属福州籍营口名盐商富家之女,4岁死了生母,17岁死了生父,以后跟后娘及同父异母弟妹日趋疏远,不再来往。我现在后悔,跟母亲在一起交流情感太少,母亲晚年喜欢独居,没事不会找我。生病啦,偶尔到大妹处求助。其人生最后一次,疼得不行了就坐人力车到大妹家,大妹驮她进医院------本来我这次新房子大一点,好叫她住上一段,还差几个月却偏偏又驾鹤西行了,晚辈未如愿呀!
如今我已70好几也临近80,离母亲寿终不远。在上饶读小学、中学10余年,母亲天天离家上班,回来烧饭,养大兄弟姐妹4人确实不易。光为做鞋补衣到离开上去九江,19岁以前母亲全包啦!父亲在南昌工作错划“右派”降薪两级,寄钱减少也没听见母亲叫苦。去茶山寺读中学,每天一早上班走了,我起床如头边有一角钱,便是让自己买一二个烧饼当早餐吃,不然锅里准有泡饭,一年四季如此。午饭、晚饭烧菜经常照顾我的口味,往往先把自己的端上桌------
在外求学、工作20年,又调回故土。母亲从未系统而详尽讲过孙家,当然我也未系统而详尽问过此事。闲聊中,知晓母亲祖籍福建福州,但一直在东北长大。其父亲(即我外公)系辽宁省营口盐商,常到庄河县石城岛搞盐。曾对我说过,自己"4岁母死,17岁父亡,后妈生的几个弟妹没来往,今不知下落"、“孙家比你陈家有钱”之类的话。一次,提及在北平读书曾住在沙滩,身边带了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而不幸盲肠炎死亡,后妈狠生气。一二九运动中国大学学生闹事很凶,讲我父亲胆小躲在她处。又一回,电影明星阮玲玉自杀之事传出社会轰动,一伙女孩子也凑热闹------至今,外公名字叫什么?忘记问啦!母亲在北平读书大约1935年前后。此刻我那91岁仍活着的姑姑仍记得,跟随她妈即我祖母在日本兵严格检查中登船离开营口的担惊受怕场景。经塘沽到北平,才租屋入住西单附近的皮库胡同一四合院内。数十年后,凭我姑姑10岁出头的耳闻目睹,认为孙家很宽敞洋气。福州籍俩同在营口相认属正常,祖父是律师只在辽河大街一厂区租屋居住,外公是盐商孙家有楼房接待陈家大小,年迈姑姑去过印象今仍在。
母亲说父亲上世纪30年代中期在中国大学读书的胆小,似乎有点嘲讽些。后来又提到抗战艰难岁月日本飞机快来会拉响警报,母亲讲父亲往往听见预备警报就急着要跑,她则有时紧急警报响了才开始走,还告诉飞机来时迎面抒躲避更安全。姑姑在父母亲先后逝世许久仍提往事,抗战快胜利了,一个月内先后病倒两位老人:我的曾祖父与祖母。姑姑在福州不知所措,因为只有14岁左右。我父母亲均在江西上饶,唯一的儿子怕血不敢去,儿媳勇于带着幼儿我返福州处理丧事,然后带小姑永远告别故乡。大人说大人做几件事,我尚未出世或年纪太小,不说不知道。我跟母亲在一起的机会比父亲长许多,但更多的时间喜欢独自过、独自做,包括洗衣、缝被、钉纽扣。从小读书的成绩单与升留级,母亲不看不问挺放心。在外工作包括文化大革命,晓得儿子不会乱搞。家事不让我做,很大程度上迁就自己,但对弟妹似不一样。记得有次母亲和邻居妇女边做鞋边笑谈,给我戴上一顶家中“小霸王周通”的帽子,她还晓得《水浒传》一般人物,我在屋内听见心想不错。其实,几位同她一块做鞋的家庭妇女,保险不知此周通何等人物。
姑姑越来越老了,她是我唯一健在的亲属前辈,跟母亲一样称得上经历丰富的百姓或小人物。那天又闲扯起来,共同住一地且常来往,竟不知母亲孙珍琳?她还记得称孙贞菱,问什么时候改的?我的确不晓得,反正自己懂事起,见户口簿上就是孙珍琳。奇怪!姑姑还以为我叫陈用和,"用"字辈分,曾祖父取的。其实,解放前夕读小学就改为陈运和,父亲的意思,我几岁懂啥?
谁家没有矛盾?谁家没有亲情?谁家没有挫折?谁家没有追求?我家几代人均长期在较大城市生活,仅抗战短暂日子免遭敌机轰炸躲于乡下。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日本侵略中国,家不会一直逃亡中,就扎根东北了。我出生或许北平,并非福州。没房屋土地而完全靠薪水维持生计,只是改革开放后子女才有属于自己的住宅。解放初上饶市民好像未划成分,学生时代填表遇见"家庭成分"栏,没问家长,自作主张,或写"城市贫民",或写"职员"。直到参加了工作由修水县白岭中学调入修水县专业剧团转户口时,单位领导可能查了我的档案,认为应填"自由职业"。再以后,无此栏了,我也退休再没表填啦!
母亲炒的菜很好吃,包的饺子仍像东北人般。晚年,还会端一盘饺子摇摇晃晃上了二楼,一敲门没人在家,又端着一盘饺子摇摇晃晃回她住处雷公巷。雷公巷到我宿舍文工团大院,反正不远但也不远,当时没私人电话打只能这样。有一次,她下我上正相遇------上世纪50、60年代,过春节没什么食物,母亲如同上饶人一样,家家户户心做米焦(即冻米糖的当地叫法)、红薯片等。反正,自制鞋袜到土产食品,母亲跟当地妇女一样会。不过,上饶话却不太会-----
我未去东北之前,小时偶尔会听母亲提到东北的泠、东北的炕、东北的门往外推开,一夜大雪会堵住大门------也说过,东北饺子大年前突击包,加速冻,装进大木箱内年后慢慢吃------讲东北的红薯切开当作水果卖,因为少嘛!其实,那都是母亲小时的东北点点滴滴------现在我去过冬季的东北,也不一样。
人生一辈子,我对母亲情感像毛泽东般更深些,因为未成年前吃穿住行基本上由她安排。母子俩相互之间从不提要求,开学交费,我讲个数字,母亲没一句话,照给。早餐家中没吃的给一角钱,向来不问花了没花,买了什么吃。可我多数没花或者用去一半,积累下来买些终有主动权,公刘著那本诗集《在北方》便是如此购得的。一生一世,只是读高中想买双鞋,提出母亲回答“以后再说吧”!母亲很聪明,没讲“不买”,留有余地。至今我仍记得,在吃与穿两头确保“吃”,大人必定如此决断。我并不生气,毕竟非“小霸王周通”;上世纪50年代的一句乞求,母亲肯定早忘了。忘就忘了吧,我不记恨如此!
母亲在临终快昏迷前,对探视的自己小妹说,"运和会救我的,他有办法,你不行"。转身,小妹传到了话。我是想方设法挽救母亲宝贵生命的。是不是癌?仍不知。我不是上帝,那绝对肯定。不久,母亲昏迷了,动手术已不可能------母亲,妈!原谅我吧,20年后我再说一声“原谅”!
我出生福州,只生活几年;我终老上饶,度过数十春。逃避日寇别福建,跟着父母到江西,乡愁与长辈住一起,在外求学、工作探亲寻老母,浓浓乡愁不在故乡在他乡。母亲就是乡愁,母亲的墓碑更显露思念。一年复一年,一春又一春,我也在我的母亲身边衰老,好像诗文还不会------
2018.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