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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泽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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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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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石之路

属于珉类的印石的崛起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1954年,湖南长沙近郊一座西汉墓中出土了44枚西汉滑石印,其中一枚官印为阴刻隶书白文“门浅”二字,印边长2.7厘米。1955年,长沙侯家塘18号墓出土一枚西汉滑石官印。此印近方形,鼻钮,印面阴刻篆书“长沙仆”三字。其通高1.7厘米,印面3.1×2.8厘米。滑石质地松软,较容易加工雕凿成形。这些汉代滑石印虽为殉葬之物,然其雕刻却不失规距、灵巧。由此可知,中国古人以石为印,至少可上推至距今二千年前的西汉。只是当时的石印多作为殉葬用,未在实用中推广。

南宋浙江绍兴文人杜绾著的《云林石谱》是中国第一部论石专著。此书记载石类116种,其中大部分属观赏石与砚石,但也记载了三种印材石——山西离石县、湖南沅陵县、河南潢州县等地所产的可作印材的石料。杜绾描绘了这三种印材石“其质甚软……微透明”、“间有温润”、“透明”。虽然这三种印材石后来并未兴盛起来,却为优质印材的兴起提供了一个参照物。

文人爱石重石花,石花温润印家夸。

五花石坑诸花乳,元末入印成奇葩。

(陈泽辉《咏印石》)

北宋的徽宗欣赏的是太湖石、灵璧石等观赏石,南宋的梁克家记载了寿山“五花石坑”的“五花石”。元末,画家王冕(1287-1359)以自己家乡浙江的花乳石治印,这是可考的文人以印石治印的最早记载。文献中所载的花乳石又称

花药石、花蕊石,其实就是青田石、寿山石和昌化石这类的印石。明代的缪希雍(1546-1627)在其《本草经疏》一书中说:“花乳石,其功专于止血。能使血化为水。”最早记载王冕以石治印的是明初的刘绩,他在笔记《霏雪录》中说:“初无人以花药石刻印,自山农始也。山农用汉制刻图书印,甚古。江右熊巾笥所蓄颇夥,然文皆陋俗。见山农印大叹服,且曰:天马一出,万马齐喑。于是尽弃所有。”

明代的郎瑛(1487-1566)在《七修类稿》一书中也载:“图书,古人皆以铜铸,至元末会稽王冕以花乳石刻之。今天下尽崇处州(今浙江丽水市)灯明石,果温润可爱也。”

清代的施鸿宝(约1800-1871)在《闽杂记·寿山石印章》中说:“古印章皆以金玉及铜为之。石刻始于明初会稽王冕。后来相传以昌化石、青田石为贵。至明末乃更贵寿山石。”

黄宾虹(1865-1955)在《古印概论》中说:“寿山石(章)发明于元、明之间。最初有寺僧见其石五色,晶莹如玉,琢为牟尼珠串,云游四方。好事者以其可锓可刻,用以制印。”

元末印石已崛起,青田寿山昌化石。

驰誉印坛数百载,多少文人写歌诗。

(陈泽辉《印石歌》)

石类的颜色五彩缤纷,即所谓的“花”,具观赏性。更重要的是石类的硬度比玉低,更适合雕刻与篆刻。明代的沈野在《印谈》中说:“金玉之类用力多而难成,石则用力少而易就,则印已成而兴无穷。”明代的吴名世(吴日章)在《翰苑印材》序中说:“质泽理疏,纯以书法行乎其间,不受饰,不碍力,令人忘刀而见笔者,石之从志也,所以可贵也。”

明代的周应愿在《印说》中说:“凡印,古以铜,间以玉、宝石。近以牙,间以铜,近又以青田佳石。牙文直,印之少韵,不如铜。铜文琐屑,宜铸不宜刻,刻不如佳石。石文差泽,印之有态,然不如玉。但石易工,玉难工。玉,刀不能入,须是碾。碾须是玉人,玉人不识篆,往往不得笔意,古法顿亡,所以反不如石。石,刀易入,展舒随我。 小则指力,大则腕力,惟其所以,无不如意,若笔阵然,所以反胜玉。”

明代南京的甘旸在《印章集说》中说:“石质古不以为印,唐宋私印始用之,不耐久,故不传。唐武德七年,陕州获石玺一钮,文与‘传国玺’同,不知作者为谁。石有数种,灯光冻石为最,其文俱润泽有光,别有一种笔意丰神,即金玉难优劣之也。”

明代中后期,文彭(1498-1573)、何震(1522-1604)等以青田石、寿山石等为载体,自篆自刻,寄托情怀,拉开了流派篆刻的序幕,改变了印章过去以取信为实用功能,向以欣赏为创作目的的转变,使之发展成为供人们欣赏把玩的艺术品,将文人以石篆刻推向一个高潮。

文彭(1498-1573),江苏苏州人,书画大家文徵明长子,字寿承,号三桥。文彭工书法,尤精篆刻。他创立了中国印学史上第一个篆刻流派“三桥派”(也称“吴门派”),因此被视为流派印章的开山鼻祖。文彭主张:“刻朱文须流利,令如春花舞风;刻白文须沉凝,令如寒山积雪。落手处要大胆,令如壮士舞剑;收后处要小心,令如美女拈针。”为避免印文排布的刻板,他将行草书的章法移植到篆刻中。周亮工(1612-1672)在其《印人传》一书中说:“但论印一道,自国博(陈泽辉注:文彭曾任南京国子监博士)开之,后人奉为金科玉律云,乃遍天下。”文彭篆刻颇有书卷之气,典雅平和。他刻的闲章“琴罢倚松玩鹤”,仅用六个字就概括了文人恬雅闲适的生活态度。他篆刻的象牙章“七十二峰深处”,以沉静清丽为基调,气韵流动,秀润挺健,颇有宋元遗风,道尽了他对太湖山水的喜爱之情。据周亮工的《印人传》载:“余闻国博(文彭)在南监(南京国子监)时,肩一小舆(乘一软轿),过西虹桥,见一蹇卫(蹇卫是指驴子)驼两筐石,老髯复肩两筐随其后,与市肆互诟(辱骂,指争执不休)。公(文彭)询之,(老髯)曰:‘此家允我买石。石从江上来,蹇卫与负者须少力资,乃固不与,遂惊公。’公睨视久之,曰:‘勿争,我与尔值,且倍力资。’公遂得四筐石,解之,即今所谓灯光(青田冻石)也。下者亦近所称老坑。时谼中为南司马,过公,见石累累,心喜之。先是(以前),公所为印皆牙章,自落墨(篆文),而命金陵人李文甫镌文(篆刻)。李善雕扇边,其镌花卉,皆玲珑有致。公以印属之,辄能不失公笔意。故公牙章半出李手。(文彭)自得石后,乃不复作牙章。谼中乃索其石满百去。半以属公,半浼公落墨,而使何主臣(何震)镌之。于是,冻石之名始见于世,艳传四方矣!盖蜜腊未出,金陵人类以冻石作花枝叶及小虫蟢,为妇人饰,即买石者亦充此等用,不知为印章也。”

文彭的篆刻印材原来多为牙章。他一般先写好印文,再请李文甫代为镌刻。他任南京国子监博士时,有一天,于西虹桥偶遇一老翁携带佳石出售,遂向老翁购得印石四筐。归而剖琢,发现此乃浙江青田的“灯光冻”。自从得到这批冻

石后,他就多以冻石篆刻。此后,石印被广泛使用。

文彭的学生何震(1522-1604)随后开创了“徽派”。随着文人治印风气的兴起,洁莹易刻的印石遂摧枯拉朽般地冲击并替代了传统的印材,成了主要印材,“冻石之名始见于世,艳传四方矣”(周亮工)。已经沿袭了20个世纪的金、玉、铜、牙、木印时代,从此进入了石印时代。

入清以来,印家辈出,流派纷呈,不同时期、不同区域的篆刻家开创了不同风格的篆刻流派,其中以程遂(1605-1699)、巴慰祖(1744-1793)、邓石如(1743-1805)、包世臣(1775-1855)、吴熙载(1799-1870)等为代表的“徽派”,以丁敬(1695-1765)、蒋仁(1743-1795)、黄易(1744-1802)、奚冈(1746-1803)、陈豫钟(1762-1806)、陈鸿寿(1768-1822)、赵之琛(1781-1852)、钱松(1818-1860)“西泠八家”为代表的“浙派”最著名,影响深远。

印石时代的到来,结束了文人士大夫因“金玉难就”而处于印坛之外的时代。大量文人的介入,推动和发展了印石文化。他们在继承古代玉玺、铜印优点的基础上,充分发挥石质和纹理的特性,使篆刻艺术更加变幻多姿,这是中国人文社会的一大变化。对此,中国美术史学泰斗、中国美术学院教授、西泠印社理事王伯敏(1924-2013)说:“古今艺林,文人爱石,且又刻文其上。石藉人以贵,文藉石以传,则文与石同寿,天巧与人功相合,遂使印石成为中国的一种文化。” 笔者有诗曰:

寿山青田入玺,昌化巴林亦佳。

印石文脉源远,堪称东方奇葩

(陈泽辉《印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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