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长满了杂七杂八的草,有的叫得上名字,有的叫不上名字,其中有几株禾苗,特别引人注目。它们长得特别的茂盛,仿佛要用尽力气向四周扩张,以宣示这是它们的主场。然而,这一切都是枉然。打谷场已经消逝,再也不会有乡民来这里晒谷子了,它的价值已经失去了,就如旁边的石磨,凹凸不平的残缺身躯,长满了青苔,斑斑驳驳,没有了往日光鲜的靓丽,缺胳膊少腿的样子,再也滚动不起来了,属于它的光耀时光,以无法再找回,剩下的只是一段残缺的历史。没有人觉得这一切是不正常的,人们正陶醉在现代化带来的欢乐中。世界不断向前滚动着,人们都说,我们总要丢掉许多东西,才能跟紧时间的脚步。
没有惋惜,更没有哭泣;没有守护者,更谈不上传承。农村日子红火了,农民从繁重的劳作中解脱出来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群体标签,已经悄悄地被撕下。他们开始向城市靠拢,尽管生活配套等诸多方面还跟不上,但思想还是要前卫一些的。我不敢妄加评论,时代的产物的好与坏,还是让时间去鉴定。现在,我只想在这打谷场上,把回忆拾起:一个个劳碌的身影,伴着汗水,迈着轻盈的脚步,如在阳光下舞蹈般灵动。相互的吆喝声,因满足而扬起的笑意,交织一起,在空中滑过的一道道的欢乐,人们把丰收的幸福,揉进了空气里。遮住了六月的烈日,生出了丝丝凉爽。老黄牛拖着石磨,一圈又一圈地碾压撒在地上的水稻,把一粒粒谷子分离,散发的粮食的芬芳,销退了劳作的累与苦。老黄牛,时不时偷吃两口稻子,没有人往它身上抽鞭子,任由它满意地咀嚼,它也沉浸在获得犒赏的喜悦当中了。把稻杆翻出,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在孩子的眼里,这稻秆堆,犹如一座座城堡,成为了他们的乐园,他们穿梭其中,变幻着各种世界。
驻足在这荒废的晒谷场,仿佛做了一场美梦。一幕幕熟悉的画面,重现脑海,我油然地幸福起来。但幻境始终如镜中月,水中花,睁开双眼,跟前的破败,还是把七色泡沫刺破了。苦涩,无奈,终究重新登场。我能再拾起多少?又能再捧起多少?逝去的美好时光,太多太多了。消逝是一种痛,在漫长的岁月中,觉醒的灵魂,定会被刺伤。主动也好,被动也罢,当你身上再没有东西可以扔了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想着回头把一件件曾经被你遗弃的记忆捡起。科技的飞速发展,日新月异,城镇化的推进,农村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的古老村落消失了,一座座新农村建起来了,农村越来越现代化。我们为社会的进步欢欣鼓舞,却忽略了许许多多烙印我们记忆的东西,在欢笑中偷偷地消失了。大多数人,迷醉在现下的繁华里,看不见隐藏在身上的伤痛,可能就要发作了。先觉者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试图让笔化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农村的现代化外壳,把一个个衰死的或正在衰亡的“器官”展现在人们面前,希望牵动我们的隐痛,但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太多人自欺欺人,只把现实当成一个特例,依然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东西一件件地消失。宁愿守着繁华的靓丽,也不愿直视传承的陨落。我们的生命有根,那是为人的本源。我们的内心有个家,那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有多少已成长的生命,漂泊他乡,重回故土,找不到哪怕一丝儿时的痕迹后,落下了忧伤的泪。家一年一个样,除了冰冷的门牌,昭示着这是你的家之外,还有什么标志,能让你永远不会走错门庭。那些年的桑树被砍伐了,那些年我们总是在上面游戏的石头碎了,祠堂前的梧桐也已然不在了。一年比一年更加陌生,百年后,落叶何处寻根?我承认经济的发展,是社会的进步,但我祈求在现代化的洪流当中,能让更多儿时的念想留住。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打谷场那个满身苦难的斑驳的石磨上,一缕夕阳穿空而下。
“爸爸,我和妈妈看到了好多小朋友把梧桐果子敲破,然后再用铁丝把籽串起来,他们是要去种梧桐吗?”
“不是,他们是要制作火把,到了晚上,把它点燃了,就可以举着火把满村子跑,这种游戏爸爸小时候经常玩。”
“走,咱回家吃饭!”。
傍晚的风非常清爽,远处的霞光多姿多彩。“哥哥等等我,我追不上你啦!”